与时俱化的“有闲阶级地位”欲求
2018-04-26景孟丹
摘 要:在赫斯顿的长篇小说《他们眼望上苍》中,珍妮这一黑人姑娘随着她缔结的三次婚姻亲密关系的变化而呈现出不断变化的性伴侣形象。本文从凡勃伦的有闲阶级概念入手,通过对珍妮的有闲阶级身份,及其与时俱化的“有闲阶级”欲求的解析,呈现出珍妮的立体化性伴侣形象。经历了三次婚姻之后,珍妮的与时俱化的“有闲阶级地位”欲求在孤独中暂时进入潜伏期,但终究不会消亡。
关键词:佐拉·尼尔·赫斯顿;《他们眼望上苍》;珍妮;有闲阶级;欲望
作者简介:景孟丹(1993.3-),汉,河南省登封市人,河南大学外语学院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09--04
引言:
《他们眼望上苍》成书于1937年,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曾活跃于哈莱姆文坛的美国黑人女性作家佐拉·尼尔·赫斯顿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小说直至1970年代女权运动进展得如火如荼之时才得到广泛关注,并一扫面世之初即受到以理查德·赖特为首的“抗议文学”[1]113无情指摘的阴霾,成为“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作品之一”[2]933。
赫斯顿的这部小说以主人公珍妮·克劳福德的回忆展开,讲述了混血儿珍妮的三次婚姻经历以及她本人作为性伴侣在婚姻这种亲密关系中所呈现出的不同形象。珍妮16岁时与富有的中年黑人农场主洛根结婚。一年多之后,珍妮在农场中看见乔,与洛根吵架之后,遂与乔私奔,在一个新建的黑人小城伊顿维尔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乔死后,年近40岁的珍妮与黑人青年甜点心离开小城到弗罗里达做季节工,在一场大洪水之后,甜点心染上了狂犬病,珍妮用猎枪射杀了因病疯魔的甜点心,最终在第三次婚姻关系结束后,珍妮重又回到了伊顿维尔生活。
在罗兰·米勒和丹尼尔·珀尔曼看来,“人类是非常社会化的动物”[3]2,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包括与父母和子女,“生活中接触到的商店职员,医生和公务员”[3]2,以及相互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和配偶之间的关系都属于典型亲密关系的范畴。在亲密关系不断成熟的过程中,尤为特殊的是,“女性比男性更关注伴侣的经济状况”[3]95。显然,在《他们眼望上苍》中的婚姻这一亲密关系的范畴内,珍妮每次所选择的缔结婚约的动机和对象的经济状况都不同,相应地所表现出的性伴侣行为和形象也不尽相同。小说主人公珍妮虽年幼失恃怙,但童年一直“快快活活地生活”(p.11),免于遭受白人奴隶主的残酷虐待和艰辛的体力劳动,不久其外祖母南妮用自己的得之不易的积蓄买到了一小块地,珍妮自此免于生活在“白人的后院”(p.11),更进一步讲,免于成为天然的奴隶。在《有闲阶级论》中,索尔斯坦·凡勃伦指出相对于劳动阶级,“整个有闲阶级的工作具有一个共同的经济特点,即非生产性的”[4]2,有闲阶级是“主要从事比如政治,战争,宗教,运动比赛等的上层阶级”[4]15,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从事体力劳动,以及其他生产性劳动来谋生的下层阶级[4]15。那么,对于珍妮这一黑人女性来说,免于成为天然的奴隶也即意味着免于成为天然的劳动阶级的一员,或者天然的有闲阶级的附属品。这一关涉经济领域的优势实则无时无刻不在地指引着读者清晰地定位珍妮在未来的三次婚姻中将会呈现出的不同的性伴侣行为,也暗示着珍妮的三段亲密关系的发展中不断演化的有闲阶级身份及“有闲阶级”欲求。
一.珍妮的刻意懒散—作为劳动阶级又欲跨入有闲阶级
在《他们眼望上苍》的第二章,珍妮开始向前来送米饭的朋友菲奥比讲述自己过去的经历。珍妮在一个“春天的下午干杂活期间,忙里偷闲地躺在一颗梨树下消磨时光”(p.12),看到蜜蜂采蜜的忙碌场面之后,悟到婚姻就是如此。紧接着珍妮性意识觉醒,似梦似真间任由一个贫穷邋遢的黑人约翰尼·泰勒在外祖母家的大门口亲吻她,外祖母当即把珍妮叫进屋子,并宣称“珍妮,你是一个女人了,”“我想要看到你立马结婚”(p.14)。自此,珍妮迎来了她“懂事的时刻”(p.12)。外祖母要求珍妮“体面地结婚”(p.16), 嫁给拥有60亩田产的洛根·基利科斯,但珍妮认为“洛根的形象亵渎了梨树”(p.16),拒绝答复南妮,外祖母气急打了她耳光。南妮看到外孙女的泪水后,心疼地劝说珍妮“黑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根的,老外婆不会伤害你一根寒毛”(p.16),她只是希望珍妮像她希望那样“在高处站住脚”(p.18)。在珍妮小时候老外婆可以“拼命攒钱买一小块地”(p.22),让珍妮逃脱住在白人的后院的命运,但长大之后,老外婆的本意并不是让珍妮嫁给“像坟地里的鬼魅”(p.15)一样的洛根,而是愿望外孙女能够“可怜可怜这把老骨头”(p.22),先暂时放弃无谓的爱情,只为能够“得到保护”(p.17)后再谈爱。
作为蓄奴制度残酷性的见证人,老外婆南妮深深感到黑人女性在“白人扔下担子给黑人去挑,黑人又放下担子,让家里的女人担起来”(p.16)这一现状面前的无力,因此唯愿相依为命的外孙女不要像其他黑人女性那样当“白人或黑人的痰盂”(p.22) 而是能够赢得“自尊”(p.22)。这种来自唯一的亲人教导实则已经向珍妮灌输了生命早期的向往有闲阶级生活热望和渴求,即自尊,优雅,放弃无休止的“有目的性的生產性劳动”[4]26。
关于珍妮的第一段婚姻生活,赫斯顿着墨相对较少,只覆盖了小说的第三和第四章。在珍妮到洛根那“经常被提起的60亩土地”(p.23)上生活的前几天,珍妮反复思考着“婚姻能够结束单身人儿无尽的寂寞吗?”“婚姻能够像太阳带来白昼那样带来爱情吗?”(p.23) 珍妮安慰自己南妮和其他老人们说的一定是真的,她将会爱上洛根,此后就不会再寂寞了。婚礼之后,珍妮的新房子竟像“一个似乎从未有人到过的树林中的一个树桩”(p.23),“没有一点情趣”(p.23),而洛根作为要伴随珍妮到老的性伴侣,俨然并没有吸引珍妮的俊朗容貌但她依然“等待着爱情的萌芽”(p.23)。在老外婆第一次提到要让珍妮嫁给洛根时,珍妮就对其容貌做出了极负面的评价,即洛根看上去“像坟地里的鬼魅”,这一“虚浮于地面”式评价正说明珍妮对洛根这个中年黑人男子的惧怕以及自己在向上看洛根。
米勒和珀尔曼还说:人们似乎很容易受到“美的就是好的” [3]73这一简单刻板印象的影响,外表“有吸引力的人也有令人满意的特质” [3]73。而珍妮在婚后仅三个月回家看望南妮时,南妮问珍妮为何抱怨洛根是那些“永远也不会讨人爱”“其中之一”(p.26),珍妮的第一个理由就是她讨厌洛根“脑袋有那么长,两边又那么扁”,“脖子后面还有一堆肥肉”(p.26)。这样不具有吸引力的外表,自然惹珍妮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的厌恶。而珍妮的第二个理由则是在她亲自端水让洛根洗脚时,洛根甚至不愿浪费时间洗,以至于珍妮“宁愿让钉子扎也不愿他睡在床上时翻身”(p.26)。洛根这种粗俗的外表和节省时间与劳力的行为恰恰与有闲阶级所追求的“美好”(p.26)背道而驰,而洛根作为典型的以从事生产性劳动来谋生的劳动阶级地位自然也与珍妮向往的甜蜜的婚姻大相径庭。南妮作为珍妮的早期价值观启蒙者,指责珍妮只知抱怨没有得到“梨树下的甜蜜的爱情”(p.26),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其他“像傻瓜”(p.25)一样不停干活的一直流汗的黑人妇女“嫉妒的对象”(p.25),随后严厉地打发走了珍妮。因此,在珍妮早期的价值观塑造的过程中,南妮传授给珍妮的婚姻启蒙教育是:珍妮嫁给了一个富裕的有田产的中年男子是一件值得其他不停地流血流汗的傻瓜一样的黑人女性嫉妒的事情,南妮对自己和外孙女在这种两人并不自知的隶属有闲阶级性质的“嫉妒性对比”[4]16中获得全胜的快感不可谓不强大,南妮在珍妮婚后总是“高兴得满脸是笑”(p.24)。
婚后洛根要求让珍妮像他第一任妻子那样劈柴干农活,但珍妮说:“我一根柴也不打算去劈”(p.28),洛根认为自己将妻子“娇惯坏了”(p.28);洛根希望买一头驯好的“女人也能使唤”(p.29)的骡子,让珍妮帮忙切土豆,珍妮对此一言不发。但乔的到来珍妮也放下了这些农活,当晚,洛根回来之后,评价道:从妻子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她“把自己当成了白人”(p.32),第二天又指责珍妮“整天在厨房磨磨蹭蹭”(p.33),不情愿付出劳力。在洛根要求其干农活时,珍妮刻意不回应洛根买温顺的骡子的计划,刻意不断磨磨蹭蹭地干活,放弃劳动生产效率的做法,都是对有闲阶级所代表的优雅,明显性浪费时间和精力的欲求。这种不可调和的阶级间矛盾顿生,洛根已无法满足珍妮所需,两人避无可避地大吵了一架,珍妮也下定决心离开这片土地。
在南妮所提供的“一小片地”这片乐土的滋养下,珍妮被拱上有闲阶级“嫉妒性对比”的高架上而不自知,只愿意迷醉在“婚姻能给予我甜蜜的东西”的梦中,认为“梦就是真理”(p.1),不愿睁眼看洛根作为劳动阶级的一员所追求的劳动成果。由此可见,在赫斯顿笔下,珍妮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已潜在地越过了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初级物质需求层。珍妮婚后并不似其他典型的受压迫劳动阶级的弱势人群那样,首要考虑自己通过勤劳的劳动能否吃得饱穿得暖,而是更注重自己能否活得漂亮,这种准有闲阶级的思维及对有闲阶级的向往跃然纸上。
二.珍妮的被动懒散到主动反抗—从跨入有闲阶级到欲成为有闲阶级
在缔结第二次婚姻之前,珍妮所接受具有有闲阶级色彩的教育和在与洛根的不可调和的矛盾自然地把她提升到准有闲阶级的地位,对此珍妮并不自知。珍妮与第二任性伴侣乔·斯塔克斯之间亲密关系的描写始于他们在《他们眼望上苍》中的第四章的巧遇。
在第四章中,在洛根外出买骡子好让珍妮犁地那天,珍妮在院中望见了赶路的乔,并成功地引起了这位穿着“足够让人看花眼”(p.29)男人的注意力,这种平视乔的外貌所诱发的珍妮对乔的好感显然迥异于珍妮对洛根的评价。乔喝水时,珍妮了解到乔“一直为白人干活,而且有三百块钱的积蓄”(p.30),他打算做生意,并计划在佛罗里达一个新建的黑人小城中成为“能说话顶事儿的”(p.30)大人物。乔得知珍妮已经嫁做人后,认为像珍妮“这么漂亮的小娃娃”“根本不应该和犁打交道”(p.31),她就“应该坐在前廊上的摇椅里,扇着扇子,吃别人特地种的土豆”(p.31)。珍妮听后大笑。两人初遇时,珍妮的有闲阶级性需求在洛根那里绝无可能得到满足,而乔允诺当自己“成为大人物”时珍妮会拥有如上所述的那样“坐享其成”的未来(p.31),这正是乔作为准有闲阶级的男性向拥有有闲阶级欲望的女性珍妮立下的“美好”“悠闲”的保证。
珍妮和乔乘马车私奔时,两人“穿着丝绸和羊毛制的新衣”(p.35)结了婚,二人乘火车到达了一个“仅有十几所寒酸的房子散布着的”沙地上的“莽荒去处”(p.36)。乔租了房子,买了二百英亩的土地(p.41),成立了委员会,到其他城市宣傳伊顿维尔小城,有“十家搬到了这里”(p.43),乔很快就把“花在买地上的钱赚了回来”(p.43),随后在小城里也开了能买到日常用品的商店,甚至开设了邮局。乔到处发表演讲,借傲人的口才和财势当上了这里的市长,自掏腰包安置了路灯,做了当地黑人的“引路之光”(p.47)。并且乔让他的妻子打扮起来,站在店里,“不打算让任何其他女性比过她”(p.44),珍妮“必须把自己看做系着铃的领头牛,别的女人都是跟着的牛群”(p.44)。此时珍妮在当地黑人眼中那不逊于“英国女王”(p.44)的气质正是显示其丈夫显赫金钱荣耀的明显证据,而她明显优越于其他黑人妻子的装扮和地位正是有闲阶级丈夫乔在与其他黑人男性的“嫉妒性对比”竞赛中的一大胜利,珍妮自身算是“不会比现在这样子更漂亮,更高贵了”(p.44),这种由珍妮实践着的代理有闲[4]27就是所谓“妻凭夫贵式”的代理性质的胜利和荣誉。
但很快珍妮“第一次尝到的照顾店铺”(p.44)美妙滋味消失殆尽。珍妮自己不吸鼻烟却能拥有花哨的痰盂;因为乔叮嘱她说她“是斯塔克斯市长太太”像珍妮“这样的有能耐的女人”不能参与“这些微不足道的人”的闲言碎语来消磨时光(p.57)。除此之外乔老是催她看店,“似乎还以此为乐”(p.57),乔的商店实则是有闲阶级掠夺式的争取财富,地位和荣誉的场所。而作为实践代理有闲的珍妮逐渐厌恶起看店,那些类似计算如何称量“半磅猪油”,买一角钱售价“三角七分一斤的干酪”(p.57)都是“生命和时间的巨大浪费”(p.58)。当门廊上闲聊的男人们取乐迈特的那头又老又瘦的骡子时,珍妮愤愤不平,想要进行“一场保卫孤弱无助的东西的小战争”(p.60),此时珍妮已经不需要苦苦追求乔所应允的宽裕的经济生活,享受丈夫的爱,她慢慢脱离了单纯的,只用被动懒散地承担代理有闲的贵妇形象,她想要给予爱,而不是仅仅高高在上地观看黑人男性们嘲弄弱小的牲畜。她和乔之间“一荣俱荣”的亲密关系的纽带也因此在慢慢被腐蚀,珍妮在乔要求其不要参加那些门廊下的“微不足道的”“不合身份”的闲言碎语后,选择了保持缄默。
和乔结婚7年后,乔因为珍妮没像往常一样做好拿手的饭菜,打了她一巴掌,珍妮不悦,后自行来到了商店,并赌气性插入了门廊上的男人们的闲聊。渐渐地乔不再那么年轻,身体也不如之前那么好,二人时不时地争吵,他最初在珍妮心目中的“梨花上的蜜蜂”的形象也崩塌了。有人来卖嚼用烟草时,珍妮没有用刀切好,大家笑话珍妮,乔也暗讽珍妮已經老了,“连切烟块这样的事都干不来”(p.84),嘲笑“珍妮屁股上的肉已经都快垂到膝盖了”(p.84)。珍妮听后怒极而反诘乔“揭开衣服数落人”(p.85),还喊出乔“目空一切,自吹自擂,除了大嗓门外其他的一文不值”(p.85),珍妮在乔濒死时甚至说出了最初随他走是只想和他“一起度过美好的日子”(p.94),而乔已经“不是自己沿大路一起逃跑的乔了”(p.94),珍妮脱掉了乔唯一的“空空的盔甲”—虚荣心(p.86),实际上珍妮也不是当初的珍妮了。作为有闲阶级的乔想要妻子能一以贯之地服从他,走代理有闲之路,而被动地实践了20年代理有闲的珍妮想要给予爱,想要从代理变成正式的有闲阶级的珍妮,最终乔的死亡则化解了此一不可调和的矛盾。
三.珍妮的主动闲散—成为自由的有闲阶级女性
乔死后,珍妮成为了一位有钱的寡妇,当地人们说这样一位“从没经过摔打,从不需要靠自己过活”(p.98)的女人,需要有个男人一起生活,但珍妮觉得“这些好心人很可笑”(p.98)。当菲奥比问珍妮为何不愿再嫁,珍妮回答说她“并不是因为乔的死而苦恼”(p.101),而是“最爱这自由自在的生活”(p.101),她知道“很多女人都是独自生活的”但“别的独身女人都很穷”(p.98),而珍妮却拥有乔留下的遗产。乔死后,珍妮不用再为显示自己丈夫的地位和荣誉而被迫实践代理有闲,她自身就拥有足以自由实行明显有闲的经济实力,她想要尝尝“自由的美妙滋味”(p.101)。
服丧期后的某天下午,商店里来了一个买烟的高个儿男子,珍妮上下打量着他,“那双圆圆的懒洋洋的眼睛,睫毛翻卷如拉开的弯刀,瘦而垫得太高的双肩和窄窄的腰”,他的每一处好的地方都让她“微微激动”(p.103)。相较于珍妮对洛根和乔的评价珍妮对未来的第三任性伴侣的第一印象是“真不错”(p.103)。成为一名富有的有闲阶级女性意味着珍妮实则永远不会再像以前向上看洛根,平视乔那样评价未来的性伴侣,这次她是站在高处向下对“穿着工装裤”的劳动阶级的甜点心进行“俯瞰式”的评判。
甜点心初见珍妮,要教她玩跳棋,珍妮的学习能力终于得到了男性的认可。一星期之后,甜点心再次来到商店,两人下跳棋,甜点心送珍妮回家,约珍妮“过了午夜出发去萨波拉湖”(p.110)钓鱼。隔天甜点心在珍妮家中为珍妮梳头,为她“弹钢琴唱黑人民歌”(p.111)。两人消遣着时间,享受钓鱼的悠闲。乔死后9个月,珍妮和甜点心之间的亲密关系被小城里的人发现。在与菲奥比的谈话中,珍妮提到自己“一直想要走遍各处”(p.121),坐在店里,墙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的生命活力。南妮盼望着外孙女能够“不惜任何代价,爬上高椅子”(p.123),而珍妮觉得自己已经厌烦在高椅上的生活,想“像其他普通人”(p.121)那样生活。但事实是珍妮不可能再像普通黑人那样生活,珍妮口里的普通人,并不包括要一直进行体力劳动来谋生的黑人奴隶。
在菲奥比劝珍妮秘密留下一笔钱,以防被甜点心骗走所有财产,珍妮答应了,她“在自己的贴身衬衣里留下了二百块”(p.126)。随后珍妮卖掉了商店,到杰克逊维尔和甜点心结婚。在甜点心拿走了那二百块钱后,珍妮“整整一天一夜感觉自己像狗啃咬骨头那样啃咬着光阴”(p.127)。等甜点心吃喝玩乐回来后,告诉珍妮实情,并答应要进赌场把钱再赢回来。甜点心如愿赢回三百多块,带着珍妮到达了佛罗里达州南部的大沼泽当季节工,但这种带有“相信运气的赌博习性”[4]122带有“万物有灵”[4]123的粗糙简单的宗教思想,与有闲阶级的“掠夺性”[4]122自然属性是互相矛盾的,影射出了珍妮第三次婚姻的表面性“美好”。
甜点心告诉珍妮在大沼泽中人们“种甘蔗,菜豆和西红柿,那儿的人什么也不干,就是挣钱和玩乐”(p.138),珍妮听后感觉自己的“灵魂从躲藏之处爬了出来”(p.138),而这一灵魂是承载着“有闲性”欲望的灵魂:两人在湖边找到了住处,白天摘豆子,打猎,晚上弹吉他、掷筛子,围着篝火与人们唱歌,跳舞,尽情享“有闲性”的乐子。在第三次亲密关系中,珍妮主动并快活地承担自己的家务活,似乎违背了有闲阶级的无目的性的工作的初衷,但此处珍妮的工作热情是“要求有目的性活动的工作本能”[4]114的一种假象。珍妮做的只是用于“有闲性”地消遣浪费多余时间和精力的家务活,并未干扰和制止其有闲阶级式的行事准则:收获季节过去后,很多人都离开了,两人采取了“有闲阶级式”的保守选择,留在了大沼泽以继续维持这种“一切都围绕着他们俩转”(p.144)的“美好”生活。
具有讽刺性的是这里爱音乐的人都认为“甜点心住的地方是磁铁”(p.142),而白皮肤的黑人女性特纳太太却告诉珍妮说她讨厌甜点心这个粗俗的黑鬼,想要撮合珍妮和她弟弟。但珍妮拒绝了,她表现出的有闲阶级特性不同于乔的那种典型的明显有闲,她不需要甜点心像曾经的自己那样顺从地实践代理有闲,在与其他黑人家庭“嫉妒性对比”占上风来显扬珍妮自身的荣耀,但有闲阶级掠夺性的本能和欲望却并未消失。又一次的收获季到来,人们再次相聚在大沼泽。不久后大家奔走相告洪水就要来了,路过的人都劝甜点和珍妮离开,但珍妮作为有闲阶级黑人女性又一次做出了保守的选择,不愿改变现有的有闲生活。当洪水真正来临时,甜点心为救珍妮染上了狂犬病而不自知,洪水过后两人回到了湖边的小屋。甜点心的病情日益恶化,甚至因为怀疑珍妮要离开,欲开枪射杀珍妮,更具讽刺性的是珍妮迫不得已拿他们打猎用的枪杀死了甜点心,打猎这种上层有闲阶级释放掠夺性本能和浪费时间的户外竞赛运动本是二人热衷的享乐方式之一。甜点心教会珍妮打猎,而他自己却如猎物一样死在了珍妮的枪下。珍妮杀死了甜点心是她化用的有闲阶级特性被彻底否定的标志,也说明了她好不容易成为有闲阶级后实践有闲阶级特权的失败。
四.结语
珍妮灵魂中装着南妮灌输的追求(带有有闲阶级色彩的)美好生活的格言,梦想和洛根有美好的婚姻,但其有闲阶级惰性以及愿望跨入有闲阶级的“有闲阶级地位”欲求诱发了这段亲密关系中无法调和的矛盾。珍妮遂跟随应允了她有闲阶级享受的乔到一个黑人新城寻求新生活,但婚后这位跨入有闲阶级的贵妇发现自己始终在代理有闲,这一约束仍不能真正满足珍妮成为真正的有闲阶级的“有闲性”欲望。乔死后珍妮拥有了充足的财富和作为市长遗孀应得的尊重,这些足以支撑珍妮成为有闲阶级的一员,并行使作为有闲阶级的特权,但最终以甜点心的死惨痛落幕。
16岁的珍妮作为准有闲阶级,在缔结了三次亲密关系之后,她灵魂中与时俱化的“有闲性”欲望,最终以回归伊顿维尔,穿着工装过着孤独的生活而暂时告终。表面上看这个身材惹火的富有却又孤独的40岁中年黑人女性的晚景堪忧,寻寻觅觅,怕只能寻到冷冷清清,但珍妮已然沿着从劳动阶级成为有闲阶级,并亲身实践了成为有闲阶级的特权,并不必要再戴上值得同情的可怜人的冠冕,但正如史铁生说的那样,“终极关怀并不是对来路的探察,而是对去路的询问”[6]197,珍妮的去路知于此,却并不止于此。
参考文献:
[1]王家湘, 《黑色火焰:20世纪美国黑人小说史》,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
[2]Gates, Henry Louis, Jr. &Nellie; Y. Mckay, ed.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frican American Literature, New York: W. W. Norton & Company, 1997.
[3]罗兰·米勒,丹尼尔·珀尔曼著,王伟平译,《亲密关系》,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1.
[4]索尔斯坦·凡勃伦著,赵伯英译,《有闲阶级论》,西安:陕西出版集团,陕西人民出版社,2011.
[5]佐拉·尼尔·赫斯顿著,王家湘译,《他们眼望上苍》,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 (文内对小说原文的引用仅标明页码)
[6]史铁生,《灵魂的事》,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