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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请允许她独自沉吟低唱

2018-04-26丁东亚

长江文艺 2018年4期
关键词:蓝蓝毛姆葵花

丁东亚

倘若说到对蓝蓝诗歌印象最为深刻的认知,不管其对现实世界存有的现象或是自然之物的隐喻表述,似乎一直都有着忧伤与痛楚的一面。这一阅读的直观感受,毋庸置疑避不开她的那首节奏顿挫和节拍缓慢、堪称代表作的《野葵花》。对于野葵花的生长习性——随着太阳转动——蓝蓝直接以野葵花与时间的关系起句道:“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砍下头颅。”这公理般述说了那个时间里的宿命,以及对“死亡”的正视,某种意义上有着更为深重的寓意,如里尔克在《慕佐书简》中所说,“死亡乃生命的一面,它规避我们,被我们所遮蔽。”死亡作为存在者直面的另一面真相,直面它无疑只会增加内心的感受痛苦。死亡本就是法则,一旦我们触及法则,进入其中,一切都注定被敞开,因为面对死亡,诗人是渺小的。然而通过全诗,我们由野葵花的生长习性转而想到表盘指针走动的同时,不由又会联想到诗人在诗中以野葵花自况其人和其写作的现实境遇,其用心和意义显然又不言而喻。尤为重要的是,野葵花相对于当下人们热衷的室内培育的花卉,意味着野生的张力,意味着自然的、边缘的,内含着原始民歌时而不成腔调的朴素和纯真。

我在王家新谈及蓝蓝诗歌的文章中读到,在与诗人们聚会时,兴之所致,她会唱起“蓝花花”、“三十里堡”等陕北民歌,且唱得真切、动情,唱得让人不觉会泪流满面。我曾有幸与蓝蓝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豫东一个风光迤逦的小县城,尽管诗歌朗诵活动结束,我未有幸听到她动情的歌唱,仅有的荣幸是听她谈起诗歌时,默默递上一支烟,但她的爽朗与谈起诗歌与生活的真挚,依然记忆犹新。事实上,那时她的诗歌早已进入了一个新的境地,不断写出的佳作愈来愈令人欣喜和敬重,她借用诗歌“所发出的声音,所体现的艺术勇气、品格和感受力,还有她在诗艺上艰辛卓越的努力,对整个中国当代诗歌都有了某种意义”(王家新语)。或是平日的阅读习惯,我对小说家或是诗人传记性的文字一直尤为热衷,这或许又是我武断地认定人格的魅力影响着作品最终的呈现。说及这点,请允许我暂时岔开话题,来说下毛姆1945年应美国《红书》杂志邀约开列的一张书单,即他心目中的世界十佳小说,为之撰写的系列书评结集出版的书名叫《巨匠与杰作》。 在这本书中,毛姆对这些名著的成书过程、写作手法、艺术特色一一作了点评,尽管他坦诚自己“所列的书单极为武断”,甚至可以另列十部小说,并给出同样的理由,以其不同的方式而丝毫不输之莳所选,但对于毛姆评论其所选的十位小说大师的简单方式,我是甚为赞同的,即“知人论世”:一个作家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取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也正是此刻谈及蓝蓝诗歌我想要表达的观点,即如若将诗人之性情与诗歌文本联系起来,那么,1996年蓝蓝获得“刘丽安诗歌奖”的理由似乎更能代表其在诗歌创作与探索的价值所在:“以近乎自发的民间方式沉吟低唱或欢歌赞叹,其敏感动情于生命、自然、爱和生活淳朴之美的篇章,让人回想起诗歌来到人间的最初理由。”

在蓝蓝近作《一切都是节奏》(5首)里,我再一次有幸走进了她的诗歌世界,体验到了她在生活之中的爱之真切与对自然众物的观察之细密。在她笔下,仿佛“一切都是节奏”之所在,“潮汐、奔跑、呼吸、山峦高低的起伏”;“四季、生死、昼夜、词语和语调的生成”,以及那“因爱而合一的男人和女人”等等,尽管现实之物的一一呈现,使得一切在节奏中遽然变得鲜活,但我更为惊讶的还是蓝蓝超越于时间的视野和克制的情感书写。当所有的节奏之物逐一展开,形成一幅容纳众像的图画或是一段众声混杂的曲调,我们尚未来得及细细品赏或在倾听中辨析,她在带引我们进入之际,却早已安静下来,告诉了我们其真实的人生体悟:

节奏就是爱,正如想象力就是进入

文明:一支宇宙之歌

鹁鸪鸟叫着春天深处

绵绵不绝的旋律。

“节奏就是爱”,多么简单和美好。许多时候,我们悠闲的午后或静谧的傍晚放上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暂时忘掉俗世的芜杂和悲苦,对窗静默或畅想,人生不是蓦然就有了難以言述的欢愉?当然,欢愉总是短暂的,更多时候我们唯有直面现世的繁杂与苍凉,仿佛才能在砌成的高墙里欢呼雀跃,继续真实而勇敢地活着。只是就个人的人生经验而言,蓝蓝的生活世界和人生所遇、所知、所感,或者说像她那代人的生活经验和视野更为开阔,不像如今城市里那些把手机当作田野、人间和荒漠帝国的孩子们,“拥有词语和形象/拥有数字玩具和电子狗”,却“不再认识红薯叶/花生蔓和谷子”;“他们的普罗旺斯没有梵高”,有的仅是“支付宝的薰衣草”。这一现实的普遍现象在《孩子们》这首诗歌里,蓝蓝更多是以她冷静的直观感受来表述的。对城市孩子们的精神与视野困境的记录,不仅体现了蓝蓝作为诗人的悲悯情怀,同时也使得此诗在具象化的呈现中有了讽喻和对现实批判的深意:当孩子们远离自然,在虚拟的电子世界一日日长大,除了某日“死亡能唤醒他们”,人间最为美好的诸多真实之物,反而成为了他们再也无法熟知的事物。从对自然之物引发的内心所感(如《野葵花》)到现世众相的体察所悟(如《孩子们》),不仅体现了蓝蓝在生活经验中的内心成长,有了更为深刻与深入的书写能力,而且也暗含着她对成为一个怎样的诗人的期待和建设——虽然有时她又是自我怀疑的,就像抱定了上帝与普通人一样的信念,“会蹲下来系鞋带/躲在旮旯里哭泣,/经常将去年和明年弄混而不再计算时日”(《自忖》)。如果能将《与卡瓦菲斯》这首诗歌原本照搬,读罢我们或许对以上两点更为认同(碍于篇幅,在此不再引用),即当她看穿了人性之根本,以众所周知的形式表述,我们似乎也更为清楚地看到了她在尘世觉悟之后如何去做一个优秀诗人的自我衡量和思忖。尽管类似“诗人的预言很少落空”的诗句不乏少许夸张和自恋的成分所在。但作为诗人,只有不断追寻和确认自己的心灵,不断反思和自省,才能在众多探索之途觅寻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诗歌道路,虽然“不确定是俄狄甫斯的三岔路口”、“山中的老者/总带来令人绝望的消息”,但“在不远处的/山坡后,不同方向的小径/慢慢汇聚到一条道路之中”。

如此,就允许她独自沉吟低唱吧,毕竟倾听也是一门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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