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露用户数据？脸书丑闻不止这么简单

张晓东

英国脱离欧盟、特朗普当选、全球右翼民粹主义抬头……这些最近几年内影响全球政治局势的“黑天鹅”事件，有可能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好戏。最近被多家西方媒体曝出的脸书（Facebook）数据泄露丑闻显示，在大数据时代政客想要操纵选民意志似乎并非难以实现的目标。

今年3月，包括美国《纽约时报》、英国《卫报》、英国《观察家报》以及英国第四频道在内的多家媒体相继刊发了有关脸书公司泄露数据的报道。报道指，脸书在未经用户许可的情况下，泄露了超过5000万人的个人数据给一家位于伦敦的商业数据分析公司。这家名为剑桥分析（Cambridge Analytica）的公司专门为政客的竞选服务，媒体称它在英国“脱欧公投”以及2016年美国大选中发挥了不容小觑的作用，甚至可能一手促成了“脱欧”阵营和特朗普竞选团队的胜利。

受丑闻影响，脸书陷入了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公关危机，不少用户对马克·扎克伯格展开声讨。脸书被指责早在2015年就已经知晓此事，但一直未有采取行動。脸书的股价也遭遇到了四年来最大跌幅，一周内累积下跌13%，市值蒸发750亿美元。

“剑桥分析”是何方神圣

在这场丑闻旋涡中，剑桥分析这家数据分析公司成为事件的中心，上述英美媒体的大多数消息都源头在此。比如英国第四频道的一位记者从去年11月起就卧底在这家公司工作，他秘密截获了许多公司内部谈话的录音和视频。录音和视频显示，剑桥分析公司通过大数据分析技术，卷入了全球多个国家的超过200场选举中。

简单来说，剑桥分析通过处理来自脸书的个人用户信息，即可获得包括性别、种族、住址、电话号码、电子信箱、个人喜好、家庭状况、地理活动范围、性取向和朋友圈等各种各样的个人隐私，然后以此来分析用户在选举中的投票倾向，进而定向化地向用户投放相关候选人的广告。比方说，剑桥分析得知某位用户是来自郊区的一位中年母亲，它可能就会建议候选人向这位用户的页面投送与教育政策有关的广告，以潜移默化的形式来博得用户对目标候选人的好感。

据《卫报》报道称，剑桥分析背后的投资人团队里颇有几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其中就包括美国保守派金主罗伯特·穆瑟尔和丽贝卡·穆瑟尔父女，以及前特朗普首席战略师史蒂夫·班农。班农在西方极右翼政治运动中是一位颇具标志性的人物，他创立了多家右翼媒体，善于鼓吹阴谋论并调动民众热情。

克里斯托弗·韦力是《卫报》这篇报道背后的爆料者。28岁的韦力曾是剑桥分析公司内部的天才工程师，他承认自己是班农一手打造的“心理战术操控机器”背后的主推手，他说自己的前雇主花了一百万美元，从脸书获取了以百万计的用户信息。

但花钱直接向脸书要数据当然是不可行的，韦力和他的团队最后将目标瞄准了学术机构。在大数据科学成为显学的当下，很多顶尖高校都有研究团队专攻这个学科，也自然需要第一手的数据来进行研究。

剑桥大学也不例外——在几年前剑桥博士亚历山大·科根在脸书上开发了一个测验用户心理的小程序，这个以五型人格测试为噱头的程序走红了网络，也为科根的团队累积到了超过5000万用户的私隐信息。

韦力很快从科根那里获取到了这些珍贵的信息，剑桥大学和剑桥分析联合在了一起。“韦力和科根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科根的确从脸书那里获取了授权，但也仅仅是限于学术研究，而非商业运作，更遑论涉及选举操控。”《卫报》如此分析称。

丑闻曝光后，剑桥分析在伦敦的总部被英国信息监管部门进行突击检查。其CEO亚历山大·尼克斯也被暂时停职。在第四频道公开的视频中，尼克斯曾对剑桥分析介入多国选举的事实侃侃而谈，还宣称公司是特朗普获胜背后的功臣。

民主政治成泡影

“政治就好像时尚产业一样，再不起眼、再可笑的产品，加以包装总是能够包装出去的。就好像UGGS羊绒靴和Crocs 洞洞鞋一样，一开始大家都在说它们是怎样的丑到惊天地泣鬼神，但很快就满大街都是了。”韦力直言，他和班农就是通过这种心理学原理来向美国选民兜售特朗普的。

事实上，除了英国“脱欧”公投和2016年美国大选以外，剑桥分析涉嫌操纵过的选举超过200场，地域横跨多个大洲，不仅包括英美这些西方发达国家，还涉及包括巴西、印度、马来西亚甚至肯尼亚在内的许多发展中国家。

剑桥分析的本领震惊了西方舆论，因为它在本质上表明以公正公开为基础的民主选举或许并不像大家所想象的那样是一场公平的游戏。如果某些候选人早就已经开始利用大数据分析作为工具来操纵民意，那么这200多场选举的胜者是否还具有合法性和正当性？

比如在上述第四频道的视频中，尼克斯表示该公司曾经策划了一场抹黑斯里兰卡某候选人的行动。在这次行动中，剑桥分析使用了“乌克兰美女”和大量现金的色诱计和财诱计给这位候选人下圈套。尽管当事候选人并没有中计，剑桥分析公司还是制作了歪曲事实的广告视频，成功打击了候选人的声望和民调。

在肯尼亚，现任总统肯雅塔在2013年和2017年的选举胜利都被怀疑和剑桥分析有关。BBC援引一位公司前员工的证词指出，剑桥分析曾经帮助肯雅塔的政党进行了重组、研究和分析等大量的工作。肯尼亚国内的反对党目前要求对事件展开全面调查，并称呼剑桥分析为“犯罪企业”。

在墨西哥，剑桥分析通过搜集到一款当地极受欢迎手机应用的用户数据，希望将其运用到即将到来的大选中。彭博社报道称，今年墨西哥大选中有一位总统候选人已经同剑桥分析签约。早在去年7月，剑桥分析就已经和手机应用运营商展开了合作，用户可以免费使用程序，但也要愿意交出个人数据。

作为剑桥分析可能影响过的两场最重要选举的获胜者，美国特朗普团队和英国支持脱欧团队都相继否认了和剑桥分析的直接关联。特朗普团队否认使用过剑桥分析公司数据，声称竞选所用选民数据全都来自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仅雇用剑桥分析公司做电视广告”;英国脱欧组织Leave.EU则回应称收到过来自剑桥分析的合作邀请，但并没有接受。

大数据的伦理滑坡

“過去那些为了赚钱搜集和贩卖个人隐私的公司都被叫做监控公司。后来它们改头换面，重新包装成了社交媒体。”反对西方政府监控公民隐私的逃亡者爱德华·斯诺登在推特上如此评论此次风波，他认为，脸书在用户数据泄露上难辞其咎。

尽管脸书并没有直接将数据递交给剑桥分析，但很多观点认为是脸书的不作为导致了事件的发生。英国国会议员达米安·柯林斯就指责脸书在长达两年的知情期内，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任由剑桥分析公司对用户数据加以滥用。

作为全球最大的社交网络品牌之一，脸书从哈佛大学内部的学生专用论坛变成了用户规模达到十几亿的巨型虚拟社区，并且还手持很多同样影响力巨大的网络产品品牌诸如Instagram和WhatsApp等。2016年的数据显示，脸书是当年全球用户访问第三多的网站。

正因为此，脸书的数据库累计保存了全球十几亿人的个人隐私数据和通信往来。从数据就是金钱和权力的角度来看，脸书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在地球上的实际权力或许要高过为数不少的国家元首们。而当第三方机构想要借这个数据库“作恶”之时，它能产生的后果则更是无法想象。

在此次丑闻被揭发后，网络上掀起了一场“删除脸书”的运动来抗议脸书对用户隐私的漠视，就连特斯拉的总裁埃隆·马斯克也加入了。然而人们很快发现，这种抵制运动对当今已经成长为一个“怪物”的脸书来说，起不了任何实质性的负面影响。

Quartz 新闻网分析称，就算一百万用户都参与到这项运动中来，那也只是脸书总用户人数中区区的0.05%，损害不了这家公司的商业运作。更为重要的是，对很多用户来说，删除脸书已经不是一个选项了——在人和社交账号绑定的今天，删除脸书基本上就等于选择了凭空消失，选择了自我孤立于社会之外。

“很多华尔街投资人士也都认为，脸书最近的丑闻不会产生太大影响，而股市反应过度，因此还是建议买入该股，”《华尔街日报》在访问了数位股票专家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很多专家认为，脸书的规模效应已经“大到不可能倒”，因此最近这段时间的下跌反而还营造了买入的好机会。

上述Quartz的报道则警告称，脸书也不应该对此次事件掉以轻心。尽管普通用户可能拿它没有太多办法，但监管者仍然有途径让它“断掉翅膀”。报道以上世纪90年代微软和美国政府间的角力作为对比案例分析称，“山姆大叔”想要搞掉脸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尤其是在它威胁到国家安全的时候。

为了扭转舆论，脸书已经在美国和英国的多家报纸上推出了道歉广告。广告文案用颇为真诚的语气说：“保护好用户的隐私是我们应尽到的责任，如果我们没有做到的话，我们也不配拥有您的信任。”

《卫报》就此评论说，这则道歉广告不太可能是真的做给普通用户看的。就好像当年扎克伯格在创立脸书时所讲出的金言那样，普通用户对脸书而言，不过是“那些愿意把个人信息都交给我的蠢货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