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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族群冲突的政治背景

2018-04-23佟加蒙

世界知识 2018年7期
关键词:自由党斯里兰卡穆斯林

佟加蒙

2月下旬,斯里兰卡中部城市康提的一起“路怒症”引发了斗殴致死案件,一名僧伽罗人被4名穆斯林袭击,在医院医治无效身亡。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件简单的刑事案件引发了大规模的暴力冲突。更加出人意料的是,警察未能及时控制局面,政府不得不宣布在康提实行宵禁、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并派遣更多警察甚至军队进驻以平息冲突。

自进入2018年以来,斯里兰卡政治和社会层面可谓意外连连。先是支持老总统拉贾帕克萨的“人民阵线”在地方选举中以压倒性优势击败联合执政党,继而是在康提发生的简单的刑事案件导致全国进入紧急状态。联想到本届联合政府三年前以出人意料的组合上台执政,似乎有理由认为:也许还会有更多的意外发生。

僧伽罗人和穆斯林矛盾的原因

一般印象中,斯里兰卡是个民族矛盾比较尖锐的国家。这种印象的主要来源是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广的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民族矛盾问题。在很长时间里,国际社会和新闻媒体对斯里兰卡最为关注的就是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之间的民族冲突。但实际上,斯里兰卡还生活着一个人数大约200万且构成十分复杂的穆斯林族群。

在斯里兰卡,主体民族是僧伽罗人(绝大多数信奉佛教),人数占斯里兰卡人口总数的75%。穆斯林是第三大族群,占大约9%,接近泰米尔人(绝大多数信奉印度教)但是远远少于僧伽罗人。由于历史原因,斯里兰卡穆斯林的构成相对其他民族呈现多样化,包括中世纪印度洋海路贸易繁荣时期从阿拉伯地区迁居而来的穆斯林、殖民中期(荷兰殖民统治时期)从东南亚迁居而来的穆斯林,以及殖民后期(英国殖民统治时期)由印度迁居而来的印度穆斯林。斯里兰卡穆斯林的母语也包括泰米尔语和僧伽罗语等多种语言。从阿拉伯地区和东南亚迁居而来的穆斯林对斯里兰卡民族国家的认同感较高,一般被称为斯里兰卡穆斯林,而和僧伽罗人存在所谓民族矛盾的主要是印度穆斯林。

相对而言,穆斯林和其他两个主要族群之间因为宗教信仰和习俗不同引发的矛盾并没有格外激烈和难以磨合,更多时候这种矛盾仅限于社区冲突和刑事案件。斯里兰卡民族矛盾更多是发生在僧伽罗人和泰米尔人之间。比如20世纪晚期的泰米尔猛虎组织致力于在岛国北部建立“伊拉姆国”,由此引发的内战一直延续到21世纪初。

当矛盾确实激化,引起大规模社会冲突甚至是“反穆斯林”事件的时候,往往是由于多个层面的原因,包括民间的宗教和族群习俗隔阂、地方行政管理乃至国家宗教和民族政策的失效。比如在斯里兰卡,穆斯林多从事商业活动,人口相对较少,富裕程度相对较高,再加上宗教信仰和生活习俗与其他族群差异较大,就容易产生族群矛盾。在矛盾爆发时,穆斯林的店铺常常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除此之外,导致族群矛盾的重要原因还包括多党选举民主政体之下的政党政治博弈。作为斯里兰卡的第二大和第三大族群,泰米尔人和穆斯林以及代表其利益的政治组织对斯里兰卡的政治走势常常发挥重要影响,并因此成为主要政治派别拉拢或者打压的对象。因此,族群冲突的表象之下往往存在政治原因。这种政治影响族群关系的状况从殖民时期就开始萌发,到独立后持续发展。斯里兰卡的僧伽罗人和穆斯林冲突,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上述问题的反映。

历史上的僧伽罗人和穆斯林冲突

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僧伽罗人和穆斯林冲突事件发生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的1915年。也是在康提,一个参加波耶节游行的佛教徒队伍在路过清真寺的时候由于鼓乐喧天引发印度穆斯林不满。双方冲突导致波及全岛的僧伽罗人和穆斯林对抗和骚乱,造成100多人死亡、几百人受伤。在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是热衷对殖民地采取“分而治之”策略的英国殖民政府。最开始,殖民地高等法院鼓励印度穆斯林反对佛教徒的宗教仪式。冲突升级后又出动军队在全国范围内对僧伽罗人实施镇压。这次民族冲突意外成为了殖民后期斯里兰卡独立运动的诱因。一批组织和参与对抗活动的僧伽罗精英从这次事件开始投身独立运动。从这次事件也可以看到,民族或宗教冲突的背后往往存在復杂的政治因素。

2014年,斯里兰卡发生过一次规模比较大的僧伽罗人和穆斯林暴力冲突事件。斯里兰卡西南部城市阿鲁特伽摩的一名僧伽罗僧侣遭到了穆斯林的袭击,之后发展为大规模游行示威和族群对抗。和殖民时期一样,这次僧伽罗人和穆斯林的冲突同样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斯里兰卡各派政治力量立场鲜明:执政党认为穆斯林应该对事件负责;反对党则批评以保护佛教为宗旨的“佛教庇护团”(被认为有暴力倾向)扮演了积极的角色,并且策划和推动了暴力活动。耐人寻味的是,这次暴力事件发生在斯里兰卡2015年大选之前,时任总统拉贾帕克萨正在寻求史无前例的第三次连任。在他出访玻利维亚参加77国集团首脑峰会期间,国内发生了这样的动荡。

2018年地方选举和族群冲突

如果以上述视角观察斯里兰卡进入2018年以来地方选举结果和意外升级的族群冲突,也许可以发现其中可能存在的一些关联。

2018年2月斯里兰卡举行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地方选举。此前名不见经传的斯里兰卡人民阵线党以压倒性优势获得胜利,赢得了超过44%的选票,远远超过竞争对手统一国民党和统一人民自由联盟。媒体和民众开始乐观猜测在2015年大选中失利并让出自由党主席职位的前总统拉贾帕克萨有可能在2020年大选中东山再起。

斯里兰卡人民阵线的前身是一个影响力不大的小型政党“斯里兰卡国民阵线”。在历史上这个小政党虽然屡次参加地方选举和大选,但是从未赢得过任何席位。2015年大选之后,由于自由党规定由当选总统自动担任党主席,失利的拉贾帕克萨失去了党内职务。因此,他不得不“借壳上市”,带领自由党内的追随者以一个新党派——斯里兰卡人民阵线的名义参加选举。从2018年地方选举的结果看,斯里兰卡民众对这个在2009年结束内战并致力于引进外资发展经济的前总统仍然寄予厚望。在斯里兰卡历史上,凡是能成功解决民族分裂问题并统一全岛的领导者都能得到极高的历史评价。在2009年击溃困扰这个国家近30年的猛虎组织给拉贾帕克萨赢得了巨大声誉。领导小党派参加地方选举并取得胜利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拉贾帕克萨的政治回归。

相比之下,现在的执政联盟,包括统一国民党和统一人民自由联盟,都没能在地方选举中取得理想成绩。前者的得票率为33%,后者得票率仅为9%。四分五裂的自由党的选举成绩就更加惨淡。不明朗的政治局面会导致一些混乱,比如,谁是老牌政党自由党的合法领导者?按照自由党章程,当选总统自动成为党主席。可是现任总统西里塞纳在2015年是以统一国民党候选人身份参选。一部分自由党人认为目前在野的拉贾帕克萨才是自由党的领导人,甚至到法院上诉要求恢复拉贾帕克萨的党主席身份。这也意味着拉贾帕克萨同时保持着对人民阵线和自由党的影响力。

这样的局面之下,斯里兰卡地方政府的运转是否可以保证和之前一样的效率,也是未知数。3月份康提大规模暴力冲突事件的导火索仅仅是一般刑事案件。不管其背后有怎样的宗教冲突原因,如果地方警察在第一时间合理合法地对案件予以处理,无论如何不至于引发暴力冲突升级,更不至于军队介入和宵禁,以及全国进入紧急状态。事件的失控升级毫无疑问意味着地方执法和行政管理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和失误。

在西方式民主选举制度之下,谋求政治利益最大化的政党博弈导致的一个副产品就是鼓动民众的狭隘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情绪。尽管这种族群对立在短期内可以迎合某个政党的政治诉求,但是族群撕裂所带来的长期隔阂需要民众和执政者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弥合。以目前康提暴力事件所引发的混乱局面来看,执政联盟仍然缺乏足够的危机处理意识和能力。这对于刚刚在地方选举中获胜并且对2020年大选充满期待的人民阵线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

3月18日,斯里兰卡总统西里塞纳在社交媒体推特上说,在对公共安全形势进行评估之后,他已指示解除全国紧急状态。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副院长、南亚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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