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运动或将改变美国政治生态

陈征

2017年10月，好莱坞著名制片人哈维·韦恩斯坦被爆出性侵丑闻。据《纽约时报》《纽约客》等媒体报道，多位好莱坞知名女星曾遭受到他的性骚扰。消息一经曝光，更多女星站出来指控韦恩斯坦，事件在美国社交媒体上持续发酵。10月15日，女演员阿莉萨·米拉诺发推特倡议，“如果所有曾有类似经历的女性勇敢地站出来揭露骚扰她们的人，并在发推时进行‘#MeToo（‘还有我）分类，就可以让人们普遍感知问题的严重性”。此后，共有上百万人在推特上发布“#MeToo”类条文，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性侵运动席卷全美。

被民主党政治标签化

“Me too”运作其实源起2006年。那一年，美国女性社会活动家塔兰纳·柏克（Tarana Burke）在采访一名13岁时遭性侵的女孩后，拍摄了一部名为《还有我》的纪录片，希望以此唤醒所有类似女性的自我维权意识。

此次“Me too”运动迅速从美国娱乐界扩展到政界，不仅大量普通女性上网表达意见，政治精英們也争先恐后表明立场。截至2018年1月底，推特上“#MeToo”分类下的相关推文多达1672万条。2017年底，《时代周刊》将“打破沉默者”（the Silence Breaker）群体评为“年度封面人物”，激励更多女性站出来发声。

2018年1月8日，“Me too”运动迎来新高潮。在当晚第75届电影金球奖颁奖典礼上，几乎所有女性嘉宾都身着黑色礼服对性侵受害者表示支持。获得终身成就奖的美国著名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同样身着一袭黑色晚礼服，以反性侵为主题发表获奖感言，“说出真相是我们所有人拥有的最有力武器”，“那些男人的时间到头了”，“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带领我们走向一个不用再说‘我也是的时代”。

奥普拉的演讲在全美引起巨大反响，大量媒体评论说，作为民主党支持者的她展现了成为该党又一名女性总统候选人的素养，其在美国国内引发的震撼不亚于奥巴马2004年崭露头角的那次演说。当晚，“#奥普拉成为总统”（#Oprahforpresident）“#奥普拉2020”（#Oprah2020）迅速成为美国社交媒体热门话题，白宫发言人吉德利在“空军一号”专机上应询表示，“我们欢迎挑战，不管是奥普拉·温弗瑞或者其他什么人。”

“Me too”运动背后所反映的理念与民主党的平权主张十分契合。而现任总统特朗普一直未就“Me too”运动公开表态，其竞选期间也曾爆出性骚扰传闻和侮辱女性的“录音门”事件。嗅觉灵敏的民主党高层抓住机会推波助澜，给“Me too”运动贴上民主党的标签，使之不断翻炒，成为削弱特朗普形象的政治议题。民主党前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公开对韦恩斯坦的丑行表达了“极度震惊”，称他的行为“令人无法容忍”。前总统奥巴马表示，任何侮辱贬低女性的人都必须遭到谴责和惩罚。1月30日特朗普在国会发表国情咨文时，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南希·佩洛西率民主党参议员身着黑衣以示对“Me too”的支持。

可笑的是，本次“Me too”风潮的最早被揭露者韦恩斯坦正是民主党的支持者。他的丑闻曝光后，民主党人纷纷与之划清界限，民主党方面宣布把他的捐款转交慈善团体。

政治与社交媒体结合的产物

在美国，政客们日益意识到，选举的关键在于传播。唯有通过恰当的议题设置和有效传播，才能唤起更多支持者、赢得更多选票，而媒体介质形态的变化也与选举政治息息相关，其每次更新升级都会推动竞选方式的变革。

最有名的媒介形式变革影响总统选举结果的案例发生在1960年。那一年，两位候选人理查德·尼克松和约翰·肯尼迪进行了美国总统竞选史上的第一次电视辩论。尼克松当时是在任副总统，而肯尼迪只是来自马萨诸塞州的年轻的联邦参议员。但是，辩论时尼克松刚动过膝关节手术，脸色苍白，形象不佳；肯尼迪则英俊潇洒，显得精力旺盛。这种反差加上双方政治观点的比较，使得当时求变革的民意主流一下子就做出了选择。

2008年奥巴马竞选成功，可被视为互联网传播影响美国政治的一个重要案例。奥巴马年轻气盛、善于演讲，在当时领互联网竞选运作风气之先，获得大批年轻网民的认可。奥巴马的竞选团队也吸纳了大量年轻人加盟，其官方网站“我的奥巴马”注册成员超过2100万。奥巴马获得的竞选捐款有半数来自该网站，多为单笔款低于100美元的小额捐款。

到了2016年大选，随着智能手机的崛起，移动互联网凸显其实时性和信息碎片化特征，一条信息140字上限的推特最能到达社会底层。而特朗普阵营长于此道，大量使用粗俗乡土但简单清晰的推特语言传递政治意图和倾向，希拉里阵营则面向精英群体固守门户网站。两形相较，在中底层选民诉求和摇摆州政治取向决定选举结果的大势之下，历史选择了特朗普，他的“让美国再次伟大”“减税”“旅行禁令”在当时未必“政治正确”但信号明确的标签如今继续发挥着特朗普治国理政的工具作用。

本次“Me too”运动从诞生之日起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街头政治或简单意义上的网络风潮。民主党对它的操弄表明，其已在吸取败选教训，尝试熟悉互联网社交媒体的新型政治运动方式，并从中发现、选择最适合其未来竞选需要的代言人。

牵动中期选举走势

从历史数据看，美国女性投身政界比例较低。美国超过80%的国会议员、超过90%的州长都是男性，到目前为止尚未产生一位女性总统。历史上仅有两位女性曾被提名为副总统候选人（1984年民主党的费拉诺和2008年共和党的佩林），希拉里·克林顿是第一位成功杀入决选的女性，但也未能击破头顶那块“最高最硬的玻璃天花板”。

美国女性政治参与度低，也造成了女性选民投票率低。虽然女性公民几乎占总人口一半，但是与那些少数族裔群体相比，很少作为一股统一的政治力量来影响总统选举结果。在2016年大选中，希拉里并未成功吸引足够的女性支持者，虽有54%的女性投了她的票，但在未受高等教育的白人妇女当中有64%的票投给了特朗普。

从政治意义上讲，这次“Me too”运动意义非凡，深刻改变了美国女性参与政治的模式、范围和程度，其引发的“蝴蝶效应”促使人们意识到，性别因素可以成为强大的政治资源。

“Me too”运动引燃了美国女性休眠的政治热情，不但在社交网络上继续发酵，还在从线上走向线下，直接导致2017年地方州区和联邦层面女性参政的人数都创下历史新高。有观察家也将此现象称为“粉红浪潮”，评称这是“希拉里对共和党发起的报复”，这一论调也就将此次女性运动与民主党天然联系在一起。可以這么讲，如果希拉里当时能够赢得六成以上的女性选民票，她稳当总统。

痛定思痛，民主党方面开始利用特朗普“大男子主义”的软肋，以更加主动的姿态制造女性议题、放大“女性愤怒”、推出女性议员人选、调动女性选民，期图以2018年中期选举为新起点，着眼2022、2026年大选，重塑、重振自己的基本盘，形成以女性为生力军的“反特朗普联盟”。2018年1月20日，拉斯维加斯、纽约、芝加哥、洛杉矶等地同时爆发大规模女性游行活动，主题是“联合投票的力量”，鼓励更多女性参与政治。

2018年的中期选举将换掉国会参议院三分之一议席和众议院全部议席，其结果将决定此后两年的府院权力结构。一般来讲，当一党控制白宫时，另一党至少会在此后的中期选举中控制国会两院其中之一，美国选民更喜欢看到两党权力制衡的局面。

在此背景下，美国社会上突然刮起的这股“女性旋风”非同一般，让观察家们开始猜测女性选民将在中期选举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能否成为关键的“摇摆力量”。有美媒甚至早早将2018年称为“女性年”。

相比之下，特朗普和共和党在女性议题上比较被动。这不仅是因为特朗普本人曾经有过的涉及其对女性态度的糗事，更是由于共和党在诸多社会议题上的极端保守立场，以及特朗普政府当中女性角色的稀少。目前，在本届白宫中较有社会影响力的女性只有常驻联合国代表黑利和特朗普的女儿伊万卡。情急之中，特朗普开始调整其在一些女性选民极为关注的议题上的立场，比如控枪问题，他利用2017年以来美国发生的一系列枪击案，一改含糊态度，明确支持提高公民持枪门槛、加强社会枪支管控。

目前还不清楚“Me too”运动将把中期选举带向何方。如果这一运动能与“粉色浪潮”形成持续共振，显然更有利于民主党。

奥普拉真会参选总统吗

“Me too”运动产生了阶段性的代表人物——奥普拉，其在金球奖颁奖典礼上发表的女权主义演讲被美国政界和媒体界视为奥普拉和民主党铺垫未来竞选之路的“试水”作。

奥普拉·温弗瑞有着个人艰辛成功的传奇经历。她是少数族裔（非洲裔），私生女，最早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有着9岁时遭性侵、14岁生下早夭子的痛苦往事，曾是沾染毒品和酗酒的“问题少女”，后来靠着个人奋斗成为美国广播公司（ABC）最具影响力的脱口秀节目“芝加哥早晨”的主持人，还参演过《紫色》等电影，创办了自己的制片公司，如今身家超过10亿美元，披着“美国梦”代表性人物的光环，也是与特朗普截然不同的另类公众偶像。

或许，奥普拉在发表金球奖演讲时并未意识到“Me too”运动的深刻政治内涵，仅是作为传媒演艺界女性代表表达自己坚决反对性骚扰的态度，并且在随后接受记者采访时否认自己是为将来有机会问鼎白宫而设计的此场演讲，但这次成功演讲所产生的事实效果有目共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在相关报道中引述奥普拉两位密友的话说，她正在积极考虑将来什么时候投入总统选举。

美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女性总统，希拉里虽然是一位非常卓越的女性政治家，但毕竟功亏一篑，未能击穿美国政治屋顶上那块坚硬的“玻璃天花板”，而且其在女性选民中的号召力其实并不太强。如果奥普拉能够凭借“Me too”运动的后续效果进一步激发女性选民的认同，以少数族裔和女性的双重身份和同时娴熟操作传统与网络媒体的有利条件成长为更广泛领域的意见领袖，其正式踏足政界的可能性是不能小视的。但可以确定，她已进入民主党高层规划2020年大选的视野，

未来奥普拉会否参选总统，除了她的个人意愿外，民主党内建制派能否接受也仍是疑问。就目前来看，她在民主党内的有力竞争者之一是肯尼迪家族成员、前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前总统约翰·肯尼迪的弟弟，若非在1968年遭暗杀身亡，后来极可能成为美国总统）的孙子、现年仅37岁的联邦众议员乔·肯尼迪（Joe Kennedy，又称“肯尼迪三世”）。特朗普发表2018年度国情咨文演讲后，乔·肯尼迪代表民主党发表回应演讲尖锐批评特朗普“离间美国人”，加深“国家分裂的断层”，谴责“本届政府不仅将保护我们的法律作为攻击目标，也将我们所要保护的根本思想作为攻击目标。”这是肯尼迪作为民主党政治新星首次在国家层面上面向公众发表演讲，发出了民主党高层刻意栽培的信号。2020年大选民主党到底将推出谁迎战已正式登记参选谋求连任的特朗普，我们且作观察。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亚太经合组织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太和智库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