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的空中前哨

周磊

1933年冬，安康国民政府奉陕西省政府令，组织民工在旧城东坝修建军用飞机场。

机场位于县城东关外2公里的白庙坝，占地约40万平方米，实用面积东西长800米，南北宽500米。机场建有东西向简易土跑道一条，跑道长600米，宽40米，仅供单发单翼和单发双翼小型飞机使用。

1935年春，陕西绥靖公署主任杨虎城乘美制BT-5型专机来安康视察，为东坝机场首次起降飞机。

1938年5月5日，援华抗日的8架苏联空军志愿队飞机降落在东坝机场。其中3架飞机在降落中在跑道上滑行并越过跑道，在人们的惊呼中陷入河滩麦地后停下，让机场的人员心惊胆战。所幸人员无伤亡，飞机也无大碍。8名飞行员中有一名是中国人，他看着陷在麦地里的飞机连连摇头说：“这个机场跑道建在汉江河边，在阳光强烈时汉江反光会影响飞行员的视线，再加之跑道和汉江成平行方向更容易造成将汉江当作跑道的错觉，并且跑道太短、太窄了。”

5架飞机飞回了武汉。机场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牛拉人掀，才将陷在麦地里的3架飞机拉上机场跑道。经武汉来的空军机械师抢修后，这3架飞机才相继飞回武汉基地。军事专家考证东坝机场后，认为该机场设备简陋，地势较低，排水不良，土质松软，不能保证飞机安全起降，决定废弃。

五里铺军用机场

1938年春，为抗战需要，国民政府派中央委员金世杰来安康，选定机场新址。经过20多天的勘察，金世杰在五里铺选中了一块平地作为机场新址。同年5月，陕西省政府派工程师孙章若来安康负责机场的规划设计。

安康第五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许卓修任工程总指挥，征调了10县l万余名民工。民工吃住都在方圆十里的农户家。

安康从来没有那么大的施工场面，l万多名民工昼夜赶工，全部是手工劳动，人拉肩扛，没有任何施工器械，工具只有掘头、锄头，还是农民自己带来的。他们用近一年的时间完成了填堰、筑坝、轧道、治河等重点工程。

很多青少年也参加了劳役，锤鹅卵石，搬运砂石。跑道基础挖开后，工人先在最下层垒上一层人头大的石头，灌上河沙和黄泥浆，夯实，再铺小一点的石子，灌河沙和黄泥浆，再夯实、分层修建。

近百民工，在“吭哟，吭哟”的号子声中，用两根核桃粗的大绳将大型石碾子缓缓拉动，来回碾压跑道。

安康人用了一年的时间，建成了一条南起月河，北到鲁家营，长10 00米，宽50米，垫石料层厚近l米，道面为泥结碎石结构的南北向跑道。

抗战爆發后，安康各界发起成立“安康县优待抗日军人委员会”和“安康县各界抗日后援会”，办理对抗日军人家属优抚和支前工作。

1941年，县政府发布“严禁抢卖抗日军人妻室，保护抗日军人财产及严禁驻军骚扰抗日军属”的训令。1942年，县政府饬令各乡（镇）小学，代替抗日军人遗族办理请恤手续，各区（镇）公所附设抗日军人遗族请恤询问所，对抗日军人家庭年田产或其他收益在50市石谷以下者，免派积谷任务。1943年，县政府命令各乡（镇）普遍成立优待抗日军人分会，要求“对转发伤亡官兵的抚恤金务必迅速，确保烈士遗族早沾实惠，保甲长如有舞弊情事，依法严办”。1944年，县政府转饬县优待委员会及分会，对抗日军人家属应随时给予精神鼓励与安慰，并规定每年元宵节和中秋节各举行一次抗属恳亲会，夏秋两季各进行一次慰问活动。1945年，安康县商农担任从军安家费，其中出国兵慰问费法币9685万元，青年学生从军各项费用360万元，壮丁安家费710.4万元，三项共10755.4万元。

日本侵略军经常出动大批飞机轰炸安康，最多时一日竟达36架次，安康城区、五里铺机场以及附近居民都遭到轰炸，损失惨重。

经过安康的日机主要是从山西运城起飞轰炸重庆的。日机经过陕西时，如果日机向安康方向飞来，仓房楼上的大铁钟和全城多处的铁钟、铜钟，就会发出“当——当当，当——当当”的预备警报声，这时城内的学校就要停课，公务人员就要停工。如果飞临安康上空，大铁钟就会发出非常急促的“当当当，当当当”的警报声，也叫“跑警报”，这表示危险来临，城里人们就要向城外疏散，要赶快躲藏起来。敌机离开安康后，大铁钟又会发出“当——当——当”的比较缓慢的声音表示解除警报。这时人们才能回到城里，恢复正常的生活节奏。

在日机的轰炸中，安康人民英勇顽强，不屈不挠，在硝烟与炮火中建成了五里铺机场。

1943年，四川省在90天内建成了6座机场。

美国盟友对此赞叹不已，美国《圣路易邮报》曾经兴奋地报道：“我们感激中国供给我们建筑机场的重要据点，以及中国43万人民的劳动。中国这样庞大的人力征调是自2000年前建筑万里长城以来规划最空前的一次。”

空军第五十九航空站

1939年初，国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在安康县五里铺机场设立中国国民空军第五十九航空站。国民政府第三航空大队和美国第十四航空大队第312飞行联队先后进驻航空站。

机场验收合格没几天，近万民工正在跑道两旁的滑行副跑道上热火朝天地施工。忽然，晴朗的天空中，“轰隆轰隆，轰隆轰隆……”由远及近急急传来一阵又一阵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轰鸣，惊得整个五里铺机场的上万名民工全部停下工具，目瞪口呆。只见一架架钢浇铁铸的空中雄鹰威风凛凛地次第降落在主跑道上，在一阵山呼海啸般风驰电掣地滑行后，数十架飞机井然有序地停歇在崭新的机坪上。

五里铺机场立马沸腾起来，安康县城也随即热闹起来，大家都说：“哎呀，几十架飞机飞到五里机场啦！这下我们不怕小鬼子了！”安康城里城外社会各界人士奔走相告，拱手相庆，振臂叫好。许多人步行到五里铺机场看飞机。

中国空军装备美制战斗机60架，飞行人员200多名，地勤人员600多名。

美国空军第十四航空大队第312飞行联队先后辖第3、311驱逐机大队，第8、33、81战斗中队，装备有P-26、P-40、P-51、P-24、P-61型战斗机，C-46型运输机，计60余架。美空军驻安人员为1200-1500名，联队驻扎在五里镇天圣寺。

机场最多停放飞机102架，跑道装有70只夜光灯，供夜航使用。机场周围各制高点分别架设探照灯、报警器和高射机枪。机场配备美式柴油发电机组，专供军事设施用电，是安康境内最早使用的电力照明。

大批美制单发单翼P-26型战斗机，经常往返于汉中、安康、老河口等地，执行战斗任务，参与对日作战。

空军第五十九航空站的主要任务是拦截日机，为中美大型轰炸机护航、主动出击歼灭日机。每当从重庆、凉山起飞的大型轰炸机飞往沦陷区执行战斗任务，飞行到安康上空时，五里铺机场的战斗机就升空，和轰炸机编队一同飞行，为轰炸机护航。战斗任务完成后，轰炸机返航至重庆、凉山，护航的战斗机降落在五里铺机场。返航的战斗机经常在安康城上空盘旋、俯冲、翻筋斗，老百姓看见就会说：“看，高兴呢，又打胜仗了。”

1938年，日军侵占武汉。1945年，老河口等国军主阵地相继陷落，安康由后方补给地变成临近抗战前线，其战略地位愈显重要。陈纳德将军在《我在中国那些年——陈纳德回忆录》一书中写道：“第312飞行联队以西安、安康和汉中为基地控制着北线。”安康机场作为离前线最近的空军前哨基地，对抗战的最后胜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1942年也是中国空军的转折点。新的一批空军培训完毕后，中国空军又接受了大批美式轰炸机和歼击机，重新与日军展开激战。1943年以后，中美空军密切配合，重新从日军手中取得制空权。1944年，中美空军在空中完全取得主动。到了1945年，在华日军航空队山穷水尽，中美飞机在冲入敌占区上空后，几乎没有遇到日军飞机拦截，可以放手向敌军目标攻击。

1942年7月28日，航空委员会空军第五十九站发文，在安康县城乡张贴了告示招考场兵：《空军第五十九站招考场兵条例》

一、资格

凡属中华民国之男子，品行端正，体格健全，稍识文字，略受军训，年龄在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而无逃避兵役嫌疑者为合格。

二、应交手续

凡具备以上资格之条件，而愿意投靠者，需将本人简历（姓名、年龄、籍贯、职业及家庭概况），亲自缮写一份，投送直属乡公所报名，再由乡公所转送本站甄别检验。

三、补用后手续

检验合格被取用者，则须妥觅本乡正副乡长一人，或保长两人，或甲长一人担保，并将保证书填妥，于八月一日来站报到服务（保证书事前来站领取）。

四、待遇

经补用后月给饷津一百八十元左右。

1943年，一架中国空军战斗机失灵，迫降于旬阳县高店铺汉江河滩，机场派机械師将机件拆散运走。

1944年5月，安康县政府向全县颁布训令：

安康县政府训令县军字第109号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五月

案奉

陕西省政府训令特奉航空委员会代电兹于定飞机标识图一种并以三十三年二月十五日为该图新标识开始使用日特等因令饬遵照等因附飞机标识图及说明为一份以奉此除分令外合抄发原件令仰该乡（镇）长遵照为要

此令

附抄发飞机标识图及说明为一份

县长袁德新

这份训令公布了航空委员会战斗机和驱逐机的飞机标识图及说明，供民众识别。

扩建机场

1941年，因机场南临海拔785米的鲤鱼山，北有海拔1547米的牛山，为了飞行安全，政府又修建了一条东西向跑道。

1944年5月，盟军的空中优势愈发明显，为满足盟军大批飞机对日作战的需要，也为了能起降大型飞机，国民政府决定扩建五里铺机场。国民政府军委派四十工程处负责施工，第五区行政督察专员许卓修仍然任工程总监督，各县县长分别任工程队长，再次征调10县民工5万多人，进行抢修。扩建机场中，日军多次出动中岛97式战斗机骚扰机场，轰炸扫射施工现场，死伤民工数百人，最多一天达数十人，死者均群葬于傅家河畔。

机场给民工发有工钱：

今收到

贵站发给抢修机（场）民工中队长二人（每人九元）小队长八人（每人六元）民工壹百陆拾伍（每人三元）费共洋伍佰陆拾壹元整

此据收讫

代中队韦天祜

十二月四日

老河口战事危机后，1944年8月，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来安康视察防务，在新城设后防办事处，李宇靖少将任处长。

同年秋，一架美军飞机在紫阳县汉王城附近坠毁，飞行员被当地民众送往县城，后被转送安康治疗。

1945年夏，扩建后的五里铺机场竣工。机场东西长1700米，南北宽800米，总面积为136万平方米，占地2000余亩。建成的东西方向主跑道长1616米，宽50米，道面为碎石结构，厚度1米，和早期建成的南北向跑道形成“十”字交叉。同时建成两条东西向碎石滑翔道，长度分别为1516米和1630米，宽度分别为16米和14米。

同时，建有大型停机坪5块，总面积为2.5万平方米，隐蔽存放飞机的大型机窝7个，小型机窝8 0个，建成长30米，高3米，宽2米的储油洞库4座。同期修建的天圣寺营房面积为525平方米，专供美军官兵居住，四岭头营房面积为918平方米，供中国空军官兵使用。

美国P-61战斗机，是世界上最先使用红外线搜索技术（机载雷达）和第一代带有隐身色彩，可在夜间进行空中战斗的战斗机。飞机被涂成黑色，常常隐蔽于夜空中，依靠其先进的机载雷达搜索发现目标，一旦捕获目标，便迅速调整姿态扑过去，以猛烈的火力将目标击落。由于它与黑寡妇蜘蛛有诸多相似之处，所以人们给它起了“黑寡妇”这样一个绰号，并在它的机头两侧绘出蜘蛛图案。此外，P-61战斗机既是世界上第一种用玻璃钢做雷达罩的飞机，又是世界上第一架3人制成员的重型战斗机。自从五里铺机场配备了黑寡妇战机后，日军飞机就再也不敢来了。

安康机场作为中国空军战略基地序列中的一座机场在抗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抗战后期，华东南一带的前方基地相继失陷，第十四航空队在陈纳德将军领导下做了新的战斗部署：在陕西的西安、安康、汉中及四川各机场加强实力，保卫成都机场，切断同蒲、陇海、津浦及京绥各铁路线。第十四航空队从南到北建立起了一条与粤汉铁路大抵平行的新战线，从而使得中方在豫湘桂战役中掌握了制空权。

在8年抗战中，中国空军和盟国空军并肩战斗，有效地支援、配合了地面战场的行动，钳制了日本空军对我后方的进攻，为中国战场的后勤补给提供了安全保护，并拖住了大量日军，减轻了其他战场的压力，切断了日军补给线，支援了盟军的反攻。同时，中国空军和盟国空军直接参与了对日军后方及其本土的攻击，加速了日军的失败。

1945年5月，国民政府派专员陪同美国空军第十四航空大队队长陈纳德来安康视察五里铺机场。龙云剧团随同慰问空军将士。国民政府组织了各校学生迎接美国空军负责人魏德迈的来访，但魏德迈最终因故未来。

7月31日，美军289号战斗机坠毁于旬阳县黄家庄，两名美军飞行员牺牲，县政府立即派兵看守现场，飞行员遗体于8月2日送至安康五里铺机场。

美国兵个头高大结实，都是十七八岁或者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他们个个身着中国特制的黄皮夹克，背囊上缝着由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制作的“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的布条。

这块布条是当时飞虎队员与中国人民沟通的唯一渠道。1941年以后，美军机曾在中国境内坠机，由于语言不通，当地老百姓以为他们是敌人。美国飞行员最后用飞机上的留声机播放了中国音乐后才被解救。鉴于这样的经历，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和美军商议，制作了这块布条，这样可以避免因语言不通而产生的误会。之后，飞虎队队员的飞行服后背上，都会缝上这种求生布条用来辨认身份。

这块布条被称为救命符，也叫血符。布条约有一块手帕大小，上半部分是青天白日旗，下面写着“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十二个核桃大的汉字，盖有“中华民国航空委员会”的大红印章，并标有编号。一旦美军飞行员遇到不测而迫降或跳伞后，便可用它來与当地百姓沟通，请求救助。中国军民也就凭此条救护了许多美军人员。美国人给这个布条取了个血腥的名字叫“血幅”，他们解释说是“抚恤”的意思，就是救护过持有这个布条的人，无论他是死是活，他的家人都可以从中国政府那里得到一定的奖金。

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学者、成都人流沙河，曾于1944年在金堂县城的三水镇参加过修建广汉机场。他回忆说：空气流通不关门，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哇啦哇啦闹鞋子没有了，于是再去领一双。

后来我在60年代“文化大革命”前所在的农场，靠近凤凰山飞机场。那里的农民对美军也很熟悉。当时有个姓黄的老大爷是“贫下中农协会”的主席，属于“无产阶级”。他跟我摆起过去的事说：“美国人都是些瓜娃子！”我说：“咋个喃？”他说：“嗨呀，我们净整他们！”说是美国空军因为要有营养，就在天回镇那边买了许多鸡，委托他们去熬鸡汤。“我们只要炖的鸡汤一煮开，就把整鸡捞起来丢在潲水桶里，每天下午挑潲水走时美国人又不检查，结果挑了几十只鸡出来每天晚上在天回镇卖白斩鸡，嗬哟，吃的人还多得很！——美国人居然还不知道，不是瓜娃子吗？”

流沙河感慨地说：“20世纪中国打了那么多仗，只有8年抗战是最光辉、最艰苦、最全民，也最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