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1947共克战乱时艰

吕天骄

1938年至1947年的十年间，民族品牌经历了战争的烽烟弥漫。然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民族工商业却并不是一片萧条、满目疮痍，而是面对外国势力的压迫，拿出了钢铁般的毅力与之对抗，越挫越勇，不断加强自身产品的研发和本土市场的拓展，走出了一条民族企业自强自立的道路。

“中华”牌香烟、“大白兔”奶糖、“中华”牌铅笔、“永久”牌自行车、“凤凰”牌轿车等等这些响当当的民族名牌，最早都萌芽于1938至1947年这辉煌的十年内。这时期的民族品牌或是在洋货畅行的夹缝中崭露头角，或是在轰轰烈烈的国货运动中发展壮大，抑或是在与洋品牌的营销对垒中完胜而出。

烽火中的黄金时代

1938年的一天清晨，上海小吕宋百货商场与往常一样开门营业，玻璃橱窗中展示的新潮摩登女装，吸引着往来的行人。一个上午的时间，商场内人如潮涌。据老职工回忆，当时的上海百货商场天天生意兴隆，“每天从开门到打烊，顾客始终络绎不绝，柜台旁挤满了顾客，平均每个职员一天内要接待顾客五六十人，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还经常要加晚班”。这样的场景是当时上海作为战时“孤岛”的真实写照。

而战事爆发后，著名的民国记者陶菊隐曾记录过这样的一段文字：“苏州河一水之隔，一边是炮声震天，一边是笙歌达旦，每当夜幕降临，租界内彻底通明的电炬，映红了半边天。”这样的上海光景维持了四年之久，上海也成为了民族品牌的摇篮，滋养了民族工业的一个辉煌期。

当时，小百货业普遍集中在南京东路、广东路、金陵东路一带，这些地段的小百货商店比战前增加了1至3倍。上海的百货业既供应中、低档适合广大市民日常生活需要的商品，又有适合“富豪避难者”所需要的高档奢侈品，所以整个零售商业空前兴旺。

据统计，到1938年年底，利用上海租界恢复生产和新建的民族企业总数达4700多家，超过战前两倍以上。1939年上海租界内的几条商业街上新店林立，招牌如云，其中金陵路商号 277家，西藏路商号242家，静安寺路商号378家。

1940年是民族品牌历史中一个闪耀的年份。在位于崇德路91弄33号的一栋三层楼的石库门楼办公房中，顾植民在“上住家，下工厂”的环境中研发出了国内首创的香脂类产品“百雀羚冷霜”。这款民族品牌面世，使“百雀羚”成为名媛贵族的首选护肤佳品，“百雀羚”独有的芳香伴随着阮玲玉、胡蝶等国际巨星引领时代的芳华，甚至宋氏三姐妹及英、德、法等驻华使节夫人也推崇使用代表东方时尚的“百雀羚”。

同样是在1940这一年，协昌缝纫机器公司开始了自主研发的尝试，技師们开始采用自制零件组装15-80型家用缝衣机，产品使用自主命名的“金狮”牌商标。当时的“金狮”牌就是日后“蝴蝶”牌缝纫机的商标前身，也成为了后来风靡中国城市家庭的结婚配置“四大件”之一。

为了创品牌，富有革新精神的“盛锡福”创始人刘锡三，更是从英、法、美式时帽中吸取设计灵感，派人几次东渡日本学习考察，带回东南亚制帽的先进理念，这使“盛锡福”在模仿和创新上获得高起点，设计出土耳其帽、解放帽、时装帽等款式，创造的帽子品种超过200种。

战争并没有阻碍这些民族品牌的发展，反倒给自强的民族品牌注入了一剂强心剂。上个世纪初期，上海已有利用进口零件组装自行车的厂家，但产量极少，价格昂贵的英货、日货长期占领着市场，以至于那时的上海摩登女郎都喜欢站在自行车旁照相。

聪明的民族实干企业家从外资工厂中学习总结经验，1940年开办的第一家全线生产自行车工厂——昌和制作所中，诞生了中国的第一辆自行车，也就是后来的“永久”牌自行车。时至今日，“永久”牌的商标图案和字形曾变化多次，但“永久”两字却一直使用，成为全国人民心中铭记不忘的老牌子。

坚毅的民族品牌路

品牌代表了一座城市、一段历史的积淀。战乱中，张裕、同仁堂等品牌，在民族存亡关头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正是不屈不挠、坚持不懈的民族品牌精神。企业家们在极端的困难面前绝不轻言放弃，在困境面前更激发出爱国为民的高尚情怀。

1938 年 2 月 3 日，日本军队的铁蹄踏进烟台，实施残酷的统治和疯狂的掠夺。烟台沦陷后，日军随即将张裕葡萄酿酒公司的全部资产查封军管。为解决战场所需，驻烟日本当局企图把掠夺的张裕公司变为军用，将酿酒生产改为生产军用汽油，但多次遭到当时张裕掌门人张巨烺的坚决拒绝。

对此，日本侵略者记恨在心，便将张巨烺一家老小数口人赶出张裕酿酒公司的宅院小楼。在极其复杂和危险的环境中，张巨烺一家忍辱负重，与身边敌人进行周旋，并坚守着张裕葡萄酒的祖传家业，一直到山东烟台解放后，才将张裕酒业重振旗鼓。

抗战期间，同仁堂在抵制日本商人的控制、维护民族利益方面，也有突出的表现。1939年，日本的大商人曾企图控制同仁堂，派人和乐家联系，要在同仁堂投资入股。当时负责同仁堂事务的乐达义深知，这不是同仁堂乐家一家的事，而是维护民族利益的大事。乐达义坚决不当民族罪人，拒绝了日商入股同仁堂的要求，又多方奔走，花了很大代价才阻止日资进入同仁堂。

同仁堂的名药“六神丸”也诞生在抗战时期，当时，日本人的避暑开胃药“仁丹”在北平很畅销。同仁堂为了抵制日货，组织老药工翻阅药书，反复研制，炮制出以牛黄、珍珠、麝香、蟾酥为主药的“六神丸”。因其主治和功能远远超过了日本的仁丹，成为当时轰动北平的名药。

在1940年出版的《中国红帮裁缝发展史》中还记录了“金狮”牌国产缝纫机的繁荣景象：“当时大批裁缝自愿随军内迁赶制军装。虽有一千多人，千余台缝纫机，天天周转不停，由于前方急需，还经常加班加点，一天有时要干10个多小时。”

1945年8月之后，有一段让人兴奋而备受煎熬的时期，正如历史学家陈寅恪在日本投降当日所预感的那样，真正是“喜心题句又成悲”。在抗战仅仅结束了10个月后，内战爆发了。战争带来了人口的迁移，而外商的进入更带来了市场较大的需求量，这时期的民族品牌有了竞争观念。

“大白兔”奶糖的生產灵感就来自于外商的糖果产品。1943年，“大白兔”公司商人品尝过英国爱皮西糖果厂的牛奶糖半年后，便仿制出国产奶糖“大白兔”。红色米奇老鼠图案包装是“ABC米老鼠糖”，因为国产品牌的售价比舶来品便宜，受到了广大民众的喜爱。

同样，“钟”牌毛巾的发展也是民族品牌走出自己道路的“缩影”。在国货受战火影响，中高档国产毛巾脱销的情况下，“钟”牌毛巾创始人李康年坚持创办中国萃众毛巾制造有限公司，做属于国人的毛巾产品。

公司成立后，李康年登报征求商标图案，最后在几百件的设计稿件中有一件以古代“钟”为图案的商标作品脱颖而出。商标“钟”的含意有三：其一是“钟，金属铸，扣之有声”；其二是产品问世之年正处于抗日战争时期，提倡国人爱国，使用国货，并且警钟长鸣；其三，产品质量“拔萃超众”，并以公司“萃众”两字组成钟形图案为商标。

当年由于消费者对“钟”牌认知度不够，很少有人问津，如何打开销路可愁坏了李康年。于是，李康年就提出给销售商送毛巾，将钟牌毛巾的货号选用“试一试”的谐音“414”，也正是这方便记忆的产品标号和用户体验，使得后来的老上海市民几乎人人都记得“414”毛巾。

同样受到洋商掌控的还有中国的油漆市场。在当时，中国沿海各大城市所销售的油漆产品，清一色都是洋牌洋货。当时在美国从事油漆生产的化学工程师陈广顺，放弃美国宣伟公司油漆厂的优厚待遇，毅然回国创办油漆厂。由陈广顺、陈次平等3人注册了商标为“长城”牌的油漆产品，以我国长城为题材，体现了民族工业者敢于与洋商开展市场竞争的勇气，是当时无数民族工业自强不息的真实写照。

载入历史 砥砺奋进

翻开1947年的红色期刊《群众》，一篇名为《张裕酿酒公司参观记》的文章很是醒目，文章配发的4张图片，依次展示了张裕酿酒公司先进的“蒸馏机”“藏酒库池”“发酵桶”“压榨机”，图片直观地记录了张裕公司当时的生产设备和酿酒工艺，堪称弥足珍贵的史料。文中更是详细地介绍了1945年8月，张裕葡萄酒产品仍有出口，出口税额被减征了百分之五十，当时有近600名的工人在一线生产制造，严格保证酒窖酿酒的温湿度，确保葡萄酒的充分酝酿。

始创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三五”牌时钟，也是最早走出国门的品牌代表。因为时钟上一次发条可以连续走15天，所以在当时被定名为“三五”牌时钟，工厂利用中国国货联营公司在海外的贸易渠道，把产品销往东南亚各地，外销量占到总产量的80%。

成就“三五”牌时钟的创始人名叫阮顺发。起初，他从旧货摊上淘来一只旧闹钟，经过不断摆弄，终于将闹钟改装成有月、日、星期的时辰钟（又称“八用钟”）。心灵手巧的阮顺发以月薪300元和红利10%被聘请为中国钟厂的工程师，这使阮顺发的信心大增。他悉心研究日本宝时牌8天钟和德国J字牌14天钟的结构，终于发明了一种具有“挂歪摆歪虽歪不停、倒拨顺拨一拨就准”的时钟，阮顺发又给自己的产品设计了“三个五”作为商标图案，使“三五牌”时钟一下子声名鹊起。

从中国第一家绒线毛纺厂中走出来的“恒源祥”，用巧妙的营销吸引了很多顾客。上世纪四十年代，“恒源祥”的绒线业务蓬勃发展，迅速在上海开设了多家分店，创始人沈莱舟抓住消费者用绒线编织美好生活的祈愿，不断在营销手段上花样翻新。

凡在“恒源祥”买绒线的顾客，就赠送日本竹针一副；邀请周旋、白杨、上官云珠等大牌明星身穿“恒源祥”新款毛衣亮相；重金礼聘编织高手坐堂，向富家太太传授绒线编结技艺……“恒源祥”还推出了“凡购买恒源祥绒线，有机会坐飞机看上海、坐火车游苏州、坐海轮去宁波”等有奖销售活动，掀起了购买绒线的热潮。

回顾1938至1947年的民族品牌历史，那时候的民族企业既练就自身产品“内功”，又会适时采用“亲民”的营销方法，处在民族工业初期的企业开始有了品牌意识和宣传行动。发展至今，这些民族名牌仍有着响当当的名号，它们传承下来的不光是深得人心的产品，更有着民族企业自强自立、熠熠生辉的品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