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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被传销“劫持”:十年“牢笼”,生不如死

2018-04-17

新传奇 2018年11期
关键词:回家奶奶

河北少年韩一亮失踪这十年,一直被困在广东一个传销组织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非人生活。获得解救后,他瘫坐在地上,独自欣喜、激动,然后开始大哭。回家后的韩一亮不太愿意说话,也不太愿意去回想以前的事情。

回家

今年63岁的韩福是一名建筑工人,早年在北京打工,近几年才回到家乡,河北易县。

春夏之际在邻村盖房班做小工,搬砖一天90元,今年干了100多天,收入1万。

韩福有记事习惯,他那本薄薄的笔记本上,记了很多零散又重要的事,诸如3月10号卖玉米得2086元,85岁母亲在今年“正月十九”摔了一跤导致瘫痪在床。

韩福的本子上还记下这么一段话:2017年11月24号,十月初七日,十月初七日,一亮9点回家。

那天,早上9点,韩福刚好从村西捡柴回来,韩君(韩福的弟弟)急忙叫住他:“哥!一亮回来了!”韩福转过身,“一开始不相信,觉得不可能”,直到看见跟在弟弟后面的小伙子,眼眶渐渐红了。

与记忆中16岁的儿子相比,眼前的韩一亮变高了,变胖了,也“变模样了”,“有点不敢认”。父子俩都愣在原地,对视了半分钟,才说得出话来。

“你可算回来了!你小子上哪儿去了?”韩福问。

韩一亮只说在广东被人骗了。在“里面”生活封闭,他还不知道什么叫“传销”。

当月的27日,在表哥韩剑(化名)的陪同下,韩一亮去派出所办身份证,发现自己的户口已经被注销了。

三天后,在记者石英杰的访问下,韩一亮方肯透露离家十年的一些经历。石英杰当时感觉韩一亮有些自闭,与其交流非常困难。

因这次采访,家人才知道,韩一亮失踪这十年,原来一直被困在广东一个传销组织里,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非人生活。

留守

由于家贫,韩福在35岁时才讨得媳妇。韩一亮对母亲没有印象。在他两岁时,因为跟韩福吵了一架,他母亲“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走了”,从此和家里断了联系。

大姑韩莲记忆深刻的一個画面是,“他妈走了以后,两个孩子拉着手在我家门口哭”。

韩福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和农忙才回来,韩一亮和哥哥便由奶奶带大。

韩福以前打牌赌钱,一晚上可能输掉五六十。从韩一亮记事起,奶奶和父亲经常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而他平均一个星期就要被奶奶打一次,“打得挺重的”。有时候在外面惹事了,他不敢回家,怕被奶奶打。

韩一亮的成绩一般,对读书兴趣不大,韩莲认为主要是家庭原因,“奶奶没文化,爸爸不在家,没人辅导他们”。

像许多家庭贫困的留守儿童一样,韩一亮最终走向了辍学打工的道路。

2006年过完年,韩福带着14岁的韩一亮去了北京,在私人建筑工地上挖沟。“活儿重,时间长,孩子小,怕他受不了”,干了20天就让他回家了。

韩一亮后来又断断续续打了几份工,但都以辞职告终。回到家中,奶奶怪他辞了职,也没带钱回来,气得撂下一句:“我在这家没法待了!要么你走!要么我走!”

韩一亮什么也没带就走了。这一走便是整整十年。

“坐牢”

韩一亮在路上碰到同学杨林(化名),两人商量着去了北京。2007年10月,韩一亮和杨林进了北京一家保安公司,韩被安排到市国土资源局当保安,杨被分配到其他地方,后失去联系。

不久后,由于无证被辞退保安一职,当时16岁的韩一亮揣着两千块钱,在车站附近找工作找了好几天,又去网吧上网查找招工信息,但一无身份证,二无技能,三无力气,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就在身上的钱快花光的时候,他在街上遇到一个手机配件推销员,30岁左右。男人听说他在找工作,就劝他加入自己的公司,销售的产品“很好卖”,每月底薪3000元,外加提成。

韩一亮觉得这份工作轻松,工资又高,便欣然答应,跟着男人上了一辆面包车。没想到这会成为他噩梦的开端。

所谓的“公司”就设在出租房里,20多名学员正在上课,大多不到20岁。新人先“带薪培训”3个月,白天上课,晚上到街上推销产品和拉人头。培训内容除了产品知识和销售技巧,更多是教怎么拉人入伙,拉进一个奖励100元,此后他和他的下家销售商品都逐层有提成。

第四个月开始不发工资,理由是“你们还小,怕你们乱花,年底一次性结清,让你们回家过年”,而此前发的工资也以交生活费的名头收了回去。同时加以管束,白天上街一对一贴身监视,说“怕你不熟悉”;晚上回来,手机就会被收走,美其名曰“封闭式管理”,玩手机耽误休息。半年后,彻底没收了手机。

学员后来增加到近50人,一直处于流动状态,不断有人被送进来,也不断有人被送走。9年间成功逃走的人只有7个,每逃走一个人,就换一个窝点;每逃走一个人,韩一亮就生出一丝希望,希望他赶快报警。更多的逃跑者被抓回来毒打,那些身材粗壮的监管恐吓:“以前又不是没人打残过,不差你一个!”

在韩一亮20岁时,也逃跑过一次,但是没有成功,被毒打了一顿,后来就丧失了逃跑的意念。

归来

韩一亮失联近十年,家人没有报过警。

头两年他经常哭,一到晚上思念涌来,想家,想奶奶,躲在被子里哭。随着时间流逝,哭的频率从几天一次到几个月一次。“想家人也没用,又出不去。时间长了,没什么好想的。”

2017年8月底,一天下午五六点,韩一亮和看管他的打手从外面回来,远远看到出租屋被警察查封了。韩一亮期盼的警察终于来了。

“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没人控制了,终于自由了。”韩一亮说到当时的心情,眼眶再次红了。村里修了路,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子,他转了好几圈,才找到自己家门。

对于26岁、没有手艺的韩一亮来说,找工作是个问题,家人不放心再让他一个人出去打工。他每天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晚上8点就睡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周围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他不太愿意说话,也不太愿意去回想以前的事情。

他与曾最要好的表弟韩兴华通过一次电话。表弟已大学毕业三年,如今在邯郸上班,工资五六千。

当时韩兴华还不知道韩一亮经历了什么,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在电话里回答:“过得挺好的。”

(澎湃新闻 2018.2.27 张小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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