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偶像

Joon Lee

对于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林书豪可能只是一位名声大噪了两周的毕业自哈佛大学的亚裔球员、一名辗转过数支球队的平均水准的NBA控球后卫。但是，对于亚裔美国人来说，林书豪就是我们的布拉德·皮特，我们在世界上第二熟知的人物。毫无疑问，第一名是泰格·伍兹，在“林疯狂”席卷全国的五年之后，也许绝大多数人已经向前看了，但林书豪的疯狂效应和让球迷沦陷的名气仍然吸引着一定的人群。

上周，我发短信跟我母亲说：我正在写一篇关于“林疯狂”五周年的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体育迷，但林书豪一下就激起了她非比寻常的热情，当我说起我会有机会、很小的机会最终与他本人面对面交谈时，她变得十分激动。

在美国，我们没有太多的机会为太多的人感到自豪，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孩，我看着他在NBA中成长、大放异彩，这使我感到无比自豪。你可以去各种电影里找寻一番，说真的，（像他这样的）我们还有谁？他就像是华裔版的洛奇。——布拉德·李

“哇哦！是那个篮球运动员？？？林先生？？？？”她回复道，“你将与他会面？？？太棒了。”

“在美国，我们没有太多的机会为太多的人感到自豪，”66岁的布拉德·李说道，他是来自新泽西州帕拉默斯的一名亚裔美国人。那晚的巴克莱中心很安静，持有篮网队季票的他整个晚上四处徘徊，都没能得到林书豪的亲笔签名。“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孩，我看着他在NBA中成长、大放异彩，这使我感到无比自豪。你可以去各种电影里找寻一番，说真的，（像他这样的）我们还有谁？他就像是华裔版的洛奇。”

“林疯狂”的意义不仅在于他是一个打篮球打得很好的亚裔美国人，更多是在于他打破人们对亚裔美国人只有成绩很好的认知，证明了我们的成功不限于STEM（科学、技术、工程与数学）和课堂上。他没有走上美国现有对亚裔美国人的固有观念中的道路。我生命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位亚裔美国人接管了美国的流行文化。

对亚裔美国人的STEM偏见要追溯到十九世纪中期，当时大批中国劳工移民来到美国，后来的1882年的《排华法案》和珍珠港事件之后的日本拘留營。我们在这个国家历史的开始就已经为我们在种族讨论中发挥次要的作用确定了基调。

在“林疯狂”席卷全国之时，我还是一名充满信心、想要走上新闻事业的高三学生。我在马萨诸塞州的布鲁克赖恩长大，那是一个相对多元化的城镇。在布鲁克赖恩，亚裔美国人很多，大约18%的公立学校学生有亚洲血统。所以这种多样性经常使我忘记了我们只占美国人口的5.6%，但这并不是说我不懂人们固有的对亚裔的偏见。

在我的童年的大部分时候里，亚裔美国人的流行文化试金石是有限的。我经常被人告知我看起来像成龙、李小龙和松坂大辅[译注11]，而这三人长得毫不相似。人们一直问我会不会功夫；问我跟家里人交谈是不是就说“ching chong， ling long”；他们还会问我的凤眼怎么看得清东西。

十六年来，我很少看到有长得像我一样的人能在媒体中作为代表性人物，出现在电影中也是极少数的情况，哪怕出演了也常是沉默寡言的、笨手笨脚的、墨守成规的外国人形象。然而，林书豪横空出世了。

我第一次听说林书豪，是在《波士顿环球报》上，看到他带领哈佛大学篮球队爆冷击败了波士顿学院。但我从未想过他能够将那份成功延续到NBA中。我第一次认为一名亚裔美国人可以打NBA，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以金州勇士队球员的身份站到场上的时候，这是他效力的第一支NBA球队。我不能说看到林打进NBA就实现了我的一个梦想，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亚裔美国人打进NBA会是一件有可能的事情。

他光是登陆NBA，就代表了亚裔美国人团体的一次胜利。随着他不停地换队，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他不会得到公正的对待。但他来到纽约时，我和众多的支持者一样，都没有想得太多，只希望会有最好的情况，却不敢奢求什么。但之后，对阵篮网时他第一次得到大量的上场机会，拿下25分、5篮板、7助攻；接着，下一场对阵爵士时他第一次首发，砍下28分；再在对阵奇才时拿到23分；然后，对阵科比·布莱恩特和他的湖人时狂砍38分，这时，林疯狂真的开始变得疯狂起来。

突然间，每一个电视台和每一家报纸都开始报道他，他的黑马逆袭故事：高中毕业时没有得到任何招募、大学毕业时也没有被任何球队选中让他成为了一个全国性的现象，他真实的美国成功故事给他带来了新的关注。然而，对亚裔美国人来说，这个成功格外与众不同的是，我们的故事首次被每一个脱口秀、每一家杂志与报纸所讲述；我首次看到与我相关的人登上《体育画报》的封面；一名亚裔美国人首次短暂地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人物。

这些东西全都是厄苏拉·梁永远不敢想象的，她曾是一名ESPN的记者，也是一部美籍华人街头排球纪录片《9-Man》的导演。

“我在姚明和王治郅时代前后曾担任一名ESPN杂志的记者，这二人是最先出现在NBA的中国人。那些时刻对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因为虽然我已经进出过很多人物发布会和更衣室，但那些根本没啥代表性意义，”梁说道，“我一直都希望亚裔能登上封面。”

尽管NBA在林书豪之前有过亚洲人，但对我来说很难将自己与像姚明这样的人联系起来，在过去几代人中，尽管有着张德培、克丽斯蒂·山口和关颖珊这些亚裔运动员，但林书豪是我能够以一名初代亚裔美国人的身份与他产生联系的人。他与在他之前来到NBA打球的那些人不同的原因很简单：他打的是控球后卫，这个位置上从没人期待一名亚裔美国人能够担任。

虽然听起来会有点傻，但我觉得每一个亚裔人现在走路都更加有底气，腰板也更加直了，对于亚裔人社区能有这样的一个人代表着我们真是太棒了。——钱大卫

“我很享受这一切，因为我们的一个亚裔美国人同胞展示了我早已知道的事情，那就是许多亚裔美国人和中国人打篮球都打得很好，”李说道，“他们都拥有林书豪身上一样的技术动作，我们只是比他矮小一些而已。”

林书豪在媒体的崛起代表了几代人以来我们最大的机会，他不只是那种数学成绩很好的书呆子；他也不是医生、工程师或者在图书馆里头学习的小孩。他是一名能在科比和湖人队头上砍下38分的控卫，他充满了自信、冷静和才华。亚裔美国人能够在主流中指向某人，当人们称他们没有那种经历时，他们可以站起来为自己辩护。

“虽然听起来会有点傻，但我觉得每一个亚裔人现在走路都更加有底气，腰板也更加直了，”钱大卫说道，31岁的他来自皇后区阿斯托里亚，“对于亚裔人社区能有这样的一个人代表着我们真是太棒了。”

林书豪成为了第一个不仅仅是一个象征的亚裔美国人；他是第一个被视为完全美国人的人之一。他被允许有缺点、他的疯狂发型、他的喜欢和不喜欢；他被允许变得不完美。他成为流行文化词汇持久的一部分。第一次，美国看到了这样一个亚裔美国人，他的成功不仅限于他们刻板印象的范围。

1965年《移民法》取消了配额制度，并在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开放了亚洲移民的边界。林书豪的父母在70年代中期从台湾移民过来，生于1988年的林书豪是自《排外法》以来最大规模涌现的亚裔美国人的一分子。

在林疯狂出现前，我从没有批判性地想过我作为一名这个国家里的亚裔美国人的身份。而正是通過围绕着林的所有疯狂，我终于明白了成为亚裔美国人意味着什么，我的祖先留下来的传统有哪些值得我骄傲，以及我的家庭的传统真正意味着什么。我理解亚裔美国人在这个国家的文化讨论中为逃离边缘身份而面临的艰难的战斗。林疯狂，在这时候甚至不是关乎他本人。

自从林疯狂以来，亚裔美国人的面貌有了转变。《初来乍到》和《肯医生》）这两部都是主要使用亚裔演员的情景喜剧，已经连载了好几季。约翰·赵在《自拍》中还作为主角领衔出演。但这种变革还需继续努力，四年前，前ESPN记者杰森·惠洛克因为对林说的“几英寸的疼痛”上开玩笑并取了“盔甲下的中国人（Chink in the Armor）”这样的标题而被人们炮轰；克里斯·洛克站在奥斯卡上，开玩笑将亚裔小孩称作银行家，这出自人们对亚裔的童工和数学卓越的刻板成见。时至今日，社会上依然存在着对亚裔美国人的种族歧视。

在过去五年里，王先生发现，针对亚裔美国人的刻板印象已经开始有了转变。“出现了一些新的看法，例如‘亚裔人会跳舞，他们是优秀的舞者，他们身上有一种书呆子气息的酷劲儿。”

进展虽小，但终归是进展。

“我不介意人们有成见，但我介意被人们定型认知了，”王先生说道，“关于黑人社区也有着很多刻板成见，但他们也达成了很多成就，很多人会反其道而行之。所以现在，我很期待有更多的亚裔人来从事其他行业与职业，让人们清楚明白，亚裔不仅仅能当工程师。”

在“林疯狂”过后的五年后，效力于纽约的另一支队伍的林书豪，影响依然是显而易见的。尽管这名篮网控卫因伤病不能上场，但篮网队为林书豪准备的摇头娃娃之夜还是球票大卖，座无虚席。当林出现在大屏幕跟球迷说安全问题时，那个夜晚里最响亮的欢呼声之一出现了，比赛甚至还没开始呢。

来自新泽西的杰夫·杨说，当林书豪与篮网队签约之后，他就买下了赛季全票。李与62岁的来自布鲁克林的华裔美国人乔治·梅在星期三来到篮网对阵奇才的比赛现场，手里拿着两本林书豪的自传，希望能拿到林书豪的亲笔签名。仅仅是提到林书豪的名字就让巴克莱中心的许多亚裔美国人球迷展露笑容。

“他是我的人生目标，”16岁的来自布鲁克林的威利斯·洪说道，“哈佛大学，完美的SAT分数，优秀的篮球运动员。”

林是否仍然是NBA的超级巨星已经不再是重点。他在为期两个星期的短暂时间里作为全美最有名的人物所展现的东西，正是美国在对待亚裔美国人的讨论时不知道如何去处理的。他为所有亚裔美国人提供了一个机会去站起来，让人们听到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