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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体验我们所拥有的东西

2018-04-13项静

上海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后母噪点飞飞

项静

文艺是什么几乎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是文艺腔却是可以看得到边角的写作方式,它一直为年轻的灵魂们执著地钟意爱恋,哪怕仅仅是围绕它唱歌跳舞似是而非地说说关涉内心的废话,也是有时间和探索意义的。徐衎的《仙》从题材上选择了一条高难度的道路,他要背对这个陈旧而重复的话题去远行。

《仙》的整体风格是板实和低抑的,让人舒服而亲切,结实短小的句子,像一束束光线,密集地打在庞然大物上,轻触嘈杂的环境和各种冷淡的现代之心,那种叙事的自信和语言的力度,让人相信它是可以包裹起坚硬的内核的,听任它带你游走和观摩。叙事者的反讽与建立起来的距离,又时时会让人抽身这个三足(女导演、失足女、后母)鼎立的故事,远远打望着纠缠在灵魂故事里的人们,发出一两声无关无用的叹息。

有态度的纪录片女导演甫一进入被叙述的状态,那些熟悉的关联镜像就不由自主地泛起波澜,女导演一边是现在时态的被呈现者,她以自己的经验和理念跟生活和他人对话,每一次发问都是自我呈现;一边又是呈现者,她以镜像的方式记录边缘人,记录离乡的按摩女飞飞。同时,她又在叙事者的权威下,梳理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生活经历。

女导演的文艺生活之旅像一场智力游戏,她追逐题材,从不回避过曝、噪点密集等技术问题,影像画面是肮脏、不稳定的居多,仿佛是兴之所至的随手记录,却用力过猛,设计明显,成为获奖的工具。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底层关怀、偏男性化的视角、相对宏大的叙事,甚至拍摄技术,过曝、噪点多、卡顿、剪辑凌乱,女导演不是不能做好,有意暴露并放大技术上的“不成熟”几乎成为她的影像风格,使她的独立纪录片更彰显“地下”的“独立”气质——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女导演是一个称职的游戏玩家,沉迷其中体会甘苦,又是一个局外人,能剥离出来,没有被艺术里的概念洗礼头脑,也没有服膺的任何一种人设理念,她是具备了观察和自我观察、审视与自我审视能力的现代个人,但是没有归途,或者绝不轻易寻求归途和简单的宗教。有距离有态度,但是她始终是一种无枝可栖的“轻”,尽管以刻薄、深刻、刺、反讽、戏虐的方式表现出一种貌似的“重”。

《仙》中的后母与女导演相反,或者是默默地矗立着的自然的反抗者,她的一切都太实了,灰发苍苍地买菜,上下班,去图书馆借还书,熟读中外名著,总是笑脸相迎,一个不落地出席各种小县城的表演活动。像一个游动的没有灵魂的女人,无声无息地消磨着自己的时光,她偶尔展现的深刻犀利迅速就被笨拙的身影淹沒。失足女飞飞,自然而卖力地配合着拥有话语权力的女导演,她们情同手足,共同进入镜头,她模仿或者表演着生活中漂浮的理念和影像,比如关于小城市闭塞没有意义,这个城市就是这样,这里很冷漠也很自由等等,她在期待女导演的认可,她会问:“你觉得我说得好吗?”另一方面,她又切身地经历着生活的灰暗,性无能的丈夫、周遭的暴力和不安全。而这一切的背后可能就是一个对时间恐惧,怕自己在世界没有痕迹的恶作剧。

三个女人互为镜像,后母捧起女导演的黑发,沉甸甸的一大股,“你是一个女人。”飞飞,握女导演的手时也说,“其实骨子里你是一个小女人。”拍摄结束后,把三个段落都命名为 “何红梅”,女导演深信即便是一个失足女,也会面临某些和一个隐忍的后母、一个自闭的艺术家一样的困境;正如一个隐忍的后母、一个自闭的艺术家也会偶尔闪过不要规则不受拘束,像失足女一样豁出去放肆放纵一把的念头。她们是世界的三个视角,是《女导演》的全盘粘连,是回到“一个女人”的共同体。

一个人如何回到自己,一个人如何不必回到他

自己,他者与自我,体验生活与生活,理念与实在,轻与重等等,在这些缠绕的精神里路中,徐衎制造了密林和丰茂的水草,没有哪一条道路可以给人廉价的安慰。制造了这个幻境和内心秘境的叙事者,到底意欲何为?是游戏关隘的幻想着粉碎掉现有的一切,或者大融合,回到一个彼此有关联的世界再出发,小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这篇小说的风格让人容忍一切虚饰、周折、悬浮和停顿。

《仙》是一个读完之后,让人内心焕发重组欲望的小说,换一种写法会怎样?桑塔格说换一种写法,就是去寻找一种与我现在拥有的自由不一样的自由。说得真好!她又反对阐释,阐释就是去使世界贫瘠,使世界枯竭——为的是另建一个“意义”影子世界。阐释是把世界转换成这个世界,我们的世界已经足够贫瘠了,足够枯竭了。要去除对世界的一切复制,直到我们能够更直接地再度体验我们所拥有的东西。无论是对《仙》,还是对这篇读后感来说,抵达“直接”尚有未辟的路需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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