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生命在不懈的追求中润泽
2018-04-13薛琴
薛琴
2018年1月31日下午,忽然被拉进一个名叫“青春不老”的讨论组。进去了才知道,这个群里的人是由学校48周岁以上的女教师和50周岁以上的男教师组成的。这样的人,全校已经有31人,除了三位男教师,其余都是女教师。寒假在即,学校召集我们这些“青春不老”的人,开座谈会。
环顾四周,我发现,无论怎样的修饰,岁月的痕迹已然毫不客气地留在每个人的脸上。那深深浅浅的皱纹,那染发之后依然遮掩不住倔强挺立的丝丝白发……不是“青春不老”,俨然“青春不在”。
30年弹指一挥间。蓦然回首,我已经从一个扎着马尾辫青春洋溢的年轻女教师,成为学校年轻教师眼里羡慕的可以开始规划退休生活的“薛姨”了。我虽临近退休,却没有一丝想要懈怠工作的想法。这可能和我们那个年代生人有关。根深蒂固的勤奋与踏实的观念,让我们这一辈教育人稳妥妥地立在教育大地上,甘做教育大厦的基石。
感谢这次“青春不老”座谈会,让我有机会来一次30年教育人生的穿越。从什么地方开始呢?先把镜头切换到2013年秋天吧!那一年,我小学时代的母校百年校庆。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学校专门派人到常州,拍摄一段视频,请我讲几句话。我认真想了想,说:“上世纪70年代,我是母校的一名小学生。上世纪80年代,我回到母校,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感谢母校,给了我一对会飞的翅膀,让我越飞越远……”
下面,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起飞故事吧!
一
1988年8月,我中师毕业回到母校开始教学生涯。尽管我只在母校教学了6年,但这6年是我教育人生的起点,是青春最妙曼无比的6年。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我每天晚上备课,练习粉笔字,为了练习普通话,天天朗读报纸,有空还骑着自行车沿着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到每个学生家里进行家访。周日的时候,和孩子们一起背着锅碗瓢盆去野炊,去敬老院打扫卫生,带孩子们去乡广播站主持少儿节目,培养孩子们自己刻钢板油印班级小报《春芽》,在学校的围墙边种上向日葵,在学校食堂把瓜子炒得香香的,让孩子们品尝自己的劳动果实……数不胜数的赏心乐事,回忆起来,一股甜蜜的味道就不由自主地弥漫开来。
在母校悉心无私的栽培下,我迅速成长起来。我把孩子们从低年级带到了高年级,参加县里的基本功大赛,参加各种评优课,为各级各类活动上公开课……在这样的磨砺中,我在县里崭露头角。那一年,我在当时的县实验小学借班上全县的公开课——《美丽的小兴安岭》,学校的礼堂里三层外三层,连讲台旁边都挤满了听课的老师。当时那个梳着马尾辫的我,不慌不忙和孩子们一起享受着语文课堂的快乐。特别是作文教学方面,我当时所带的那个班有十多人次的作文获奖或发表,《青少年日记》《新文笔》都曾有过介绍。也是在那一年,因为城区多个学校领导的赏识,我从母校起飞了。我选择了其中一所城区学校。我这个农民的女儿,就这样从农村来到了城市。
多年以后,读到叶澜教授的一段话:“我觉得教育事业和教育魅力一定要与创造联系起来。……教师是一种独特的创造性工作。你问我教师的魅力在哪里?就在于创造。”我才知道,那些年我为孩子们设计了那么多的活动,受到孩子的欢迎,自己也乐在其中,这就是创造的快乐啊!原先我并不自知,觉得只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我想在叶教授的这句话前面,加上一句:“教师创造的前提是爱。”只有爱事业,爱学生,才会有创造。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第一次起飞,并非是我自己刻意追求的。但是,六年的磨砺,不经意间长出了一对稚嫩的翅膀,可以起飞了。
二
如果说,在农村的六年,专业发展纯属自然生长的话,来到城市,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专业引领。除了有更多近距离接触教研室等专家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的引领下开始接触教育理论书籍。记得有一年,在校长的支持下,我在南京的教育书店整整花了两天的时间,挑选了一万多元钱的教育理论书籍充实学校的教师阅览室。书籍为我打开了又一扇窗。随着视野的开阔,我越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知与浅薄。记得刚开始读中国的苏霍姆林斯基——李镇西的《爱心与教育》和《走进心灵》,读阿莫纳什维利的学校无分数教育三部曲……真的是如饥似渴。我意识到自己虽然实践得多,但总结得少,特别缺乏系统地提炼自己教育观的意识。只知道這样去做,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去做。教了这么多年书,自己所形成的只是一鳞半爪的教育理念的碎片而已。
尤其是1996年,我开始担任学校教科室主任,组建教师沙龙,围绕省级课题《课堂教学中的教育公平》展开研究。随着研究的展开,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自己缺少理念的支撑,无法得心应手地带领研究团队把研究走向深入。2001年,已过而立之年的我报考教育硕士,赢得南京师范大学脱产进修的机会。尽管有本科的学历(专科和本科均是自学),但没有到真正的大学里学习过的我倍感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在学习好公共科目的同时,在导师的指导下,在学校推进教育叙事研究,将理论和实践联系起来。我的硕士毕业论文《让教师工作着并美丽着、幸福着——在某小学推进教育叙事研究的实践与思考》,得到了答辩专家的一致认可。2004年12月,我顺利从南师大毕业,成为我所在市小学里的第一位教育硕士。
系统的学习研究让我在教育科研方面逐步成熟起来。课堂上,我关注学生的个体差异和不同的学习需求,实践教育公平理念,让学生体验平等、民主、尊重、信任、理解和宽容的氛围;注重读写结合,促进学生语言的内化;丰富学生的生活情感,创造条件让学生更多地直接接触语文材料,在大量的语文实践中掌握运用语文的规律。期间,结合自己的教育教学实践,我撰写了数十篇教育教学论文,在《中国教育报》《江苏教育》等省级以上刊物发表十多篇。此外,我光荣地被评为“常州市小学语文专业学科带头人”“江苏省教科研先进个人”“江苏省学习型职工”。2005年7月,我调入金坛市教研室,担任小学语文教研员兼教科研工作。这是我教育人生的第二次起飞。
当上教研员,我自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虚心向老教研员学习,踏踏实实地做好小学语文教师的培训工作。一有时间,我就深入课堂,跟踪听课,了解一线教师的生存状况,和一线教师探讨小学语文教学的有效性,受到老师们的欢迎。期间,我继续发挥自己的教科研特长,以主持的省“十一五”重点课题——《以日记为载体的体验作文研究》为抓手,带领课题组成员进行作文课堂教学的改革,成果显著。2009年7月,我被常州市教育局授予“2006-2008”年度“常州市优秀教研员”光荣称号。
如果说,第一次起飞时我的翅膀稍稍稚嫩的话,那这第二次起飞,我终于有了更为强健有力的翅膀,这强健有力的翅膀是系统的理論学习滋养出来的。众所周知,学校教育科研中,理论与实践的鸿沟是一种客观存在。一直以来,面对复杂的教育教学现场, 学校缺乏的是既能用理论言说、又会实际操作的专家型教师, 也就是一个能够融通理论与实践、跨越两者鸿沟的人。这是一种专业的高级人才, 既不是从大学走出来的学院派纯理论研究者, 也不是一个只会跟着专家亦步亦趋的单纯的实践操作者。十三年的历练,我虽然没有成为这样的高级人才,但是,对如何在理论和实践之间架起桥梁,却有了自己的实践与思考。
三
我的第三次起飞,是在2010年8月。我从县城金坛飞到了省辖市常州,从教研室飞回学校,从一名别人眼中的专家,成为一名普通的老师。在旁人看来,我又何苦回到学校呢?事实上,这却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2010年1月,在我儿子的推荐下,我们全家共读了一本好书——《李开复自传》,他的follow my heart 的思想深深打动了我们:追随我心。我们开始思考: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可以有这样的生活吗?于是,儿子和先生选择了更广阔的天地,率先离开金坛,来到了常州。而我,也在考虑家庭因素的同时,选择回到学校,来到了著名的常州市局前街小学,回到孩子们身边。
多年教研员的经历,也影响着我的教学观和学生观。以前到学校调研的时候,经常发现有被老师放弃的孩子,有很多甚至是一年级的孩子。检查这些孩子的作业,整本都是空白,问及原因,有的老师就很嫌弃地说,这些孩子家长不配合,或者说这些孩子智商有问题……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老师们就选择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甚至有的老师说,你现在不在教学第一线,你是不知道真实情况了,现在的孩子是一届不如一届……我看了那些空白的练习册心疼,听了这样的话更心疼。我终于明白,教师行为的改变,一定要依托教师自身具备的爱的天性。有人说,漂亮的孩子人人都喜欢,但是对丑孩子的爱,才是真的爱。同样,在教育上,聪明的孩子人人都喜欢,但是对学习困难生的爱,才是真的爱。
来常州第三年暑假的某一天,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段话,作者让我们画生命的线段。是的,我们的生命都是一个线段。书上说,你确定你能活到多少岁,画好你的线段。然后,在这个线段上,找到你现在的生命的点。想一想,在这个生命的点之前,你最满意的三件事是什么?在这个点之后的岁月里,你最想干的三件事是什么?
看到这里,我很震憾。我姑且把自己的生命终结放在80岁,我在过了中点的某个地方,找到我现在的位置。过去的事情,且不管它,再多的辉煌都已成为过去。可是,这个点之后的岁月里,我最想干的三件事情是什么呢? 我陷入了沉思。
回到学校,近距离发现由于学生家长管理或粗暴或骄纵,或放任自流,加上社会、媒体对不健康生活方式宣传不当,学生的心理状况越来越堪忧:对学习成绩的焦虑、人际关系处理不好、自我评价不客观、对青春期出现的生理现象缺乏科学了解等。各种问题交织在一起导致了学生心理失衡和困惑,又得不到及时正确的指导,不良情绪得不到适当宣泄疏导,导致学生中存在诸多心理健康问题。
而作为教师本身,学生难管教、教学任务重,为了提高学生成绩,整天疲于讲课、考试、改作业,还要应付上面领导突如其来的各种检查,各种学习培训,各种教学评比,承受来自学校、学生、同事、家长社会各方面的压力。一些教师心力交瘁,长期处在焦虑紧张压抑的状态之中,存在一些负面情绪的困扰。
我可以做些什么呢?反复斟酌,我决心报考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2013年,我在南京论文答辩顺利通过,取得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学习了心理咨询师课程后,我对生活有了更清晰的目标,对自身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对调皮捣蛋的学生有了更多的尊重和接纳,我会理解为也许他正在经受某种心理困扰才导致行为过激;我对身边的人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宽容,从他们性格气质等寻找深层心理原因;面对形形色色的家长,我在交流时更是多了一份耐心倾听与从容。
如今,我回到教学一线已经第八个年头了。我发现,我校以生命关怀为价值旨归的教育,站在人的立场,站在生命关怀的立场对待每一位儿童的理念,于我心有戚戚焉。前一个班从五年级带起,毕业送走;这个班从一年级带起,今年六年级。八年来,我平等对待每一个孩子,尤其是善待学困生。为了让班里的每一个孩子都能享受童年的天真与快乐,我深入研究如何让学困生也享受快乐的校园生活,并揭示其背后的伦理取向。在我看来,快乐是孩子的权利。教师应将尊重差异、受纳包容、呵护童心贯穿于教育的全过程,让每一个孩子成为一个真实的儿童,一个富有个性的儿童,一个做出努力但仍需进步的儿童。
作为班主任,我始终关注学生的精神生活,通过丰富多彩的活动,让学生在学校生活中有刻骨铭心的经历,并在和同伴、老师的交往中能体会到快乐,有自己施展才华的领域,个性特长得到充分发展。在我的带领下,孩子们特别热心公益活动,他们自己做手工,去市场义卖,为福利院的孩子们募捐;开通班级博客,学生坚持接力图文并茂的班级每日报道;出刊班级小报,各小队轮流编辑出刊,五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举办了隆重的班级小报百期庆典;开设“心灵小屋”,和孩子们心与心交流……我所带班级被评为区最强少先队中队。前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投稿《班主任之友》,成为了封面人物。随后,有多篇文章陆续发表在该刊。我发现,只要用心去做,其实每个老师都能做学生喜欢的老师,都能做家长满意的班主任。而自己的一些做法和思考,能有机会和大家分享,也是一件特别愉快的事情。
第三次起飞,让我过上了另一种教育生活。有一个场景,我深深记得。那一天,我尊敬的一位教育导师得知我从教研室回到学校,有些惋惜又不无责怪地说,你这么大年纪回到学校,还能有什么作为呢?旁边一位资深的老专家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非常感动。是的,我就是那条畅游在教育海洋里的快乐的鱼。虽然已到知天命的年龄,在很多同龄甚至比我年轻的中老年教师专业自觉明显减弱的时候,我依然有着不断进取的内在动力和自我需求,依然在教育经验中萃取实践智慧,从理论与实践中积蕴自己的教育哲学,并用自己的哲学的思维来不断催生自己的教育智慧。这样的教育人生,是一种享受。
以流水账的方式,回顾了自己30年的教育人生。如果要从中提炼几个关键词的话,我认为有三个:爱、责任和追求。这里的追求,不是指追求名和利,而是追求人生的价值。心中有追求,人生才充实。这就解答了很多年轻人问我的问题:你的职称都已经到顶了,没有几年都快退休了,还要这么用功干嘛?还写文章干嘛?
校长在座谈会总结时说,你们老教师要带好年轻教师,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一定要指出来。我想说的是,其实很多年轻人还是比较积极上进的。但确实有些老师仅仅把自己所从事的这份职业看成是谋生的一种基本手段,以此获得一份固定的收入,得到一种别人认可的身份。尤其是一些女教师,总觉得要把时间给家庭给孩子,没有专业发展的动力。从我为人母为人妻的经验看,成为好老师和成为好妈妈并不矛盾,甚至认为,正因为成为好老师了,才成就了好妈妈。(也许我会有另外的文章单独论述)希望这些老师先学会“爱”,学会承担“责任”吧。这样,她们就不会推掉公开课锻炼的机会,不会花钱发表论文,不会自己不阅读却指挥学生阅读……
三八节快要到了,作为一名“青春不老”的女老师,我用自己的经历告诉大家:人生的追求离不开学习。只要你想学习,年龄大了,时间少了,精力不够了,记忆力衰退了等,都不是真正的问题。不想学习的人,总是会找到不学习的理由的。虽然青春易老,但是生命可以在不懈的追求中润泽。这就是我——一位老教师对教育的告白。
让所有教育人的生命都在不懈的追求中得到润泽。
不分年龄,无关性别,无问西东。
(作者单位:江苏常州市局前街小学)
责任编辑 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