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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变,37岁的《猫》呢?

2018-04-13驳静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15期
关键词:公演艾略特韦伯

驳静

音乐剧《猫》(Cats)最初的文本来源是T.S.艾略特的几首短诗。

因为酷爱猫,T.S.艾略特(T.S.Eliot)被友人私底下叫作“老负鼠”。上世纪30年代,这位后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诗人干脆出版了一本诗集,就起名为《老负鼠的猫经》(Old Possum's Book of Practical Cats)。这是一本写给孩子们读的诗,安德鲁·韦伯(Andrew Lloyd Webber)儿时也曾听着该诗集入睡。80年代,韦伯受此诗集启发,作了几首曲子,并带去参加在他家乡举办的塞德蒙顿夏日音乐节(Sydmonton Festival)。T.S.艾略特的遗孀瓦莱丽·艾略特(Valerie Eliot)也被邀请到这场演奏会。

猫群部落大合影

瓦莱丽给韦伯带去了礼物:几首未收录于《老负鼠的猫经》的诗作。它们也从未发表过。其中就有关于“魅力猫”格里泽贝拉(Grizabella)的,因为艾略特当时觉得,“魅力猫”在外面的世界饱受风霜,回到猫群部落却又被视作叛徒而不被接纳,这一切对他的孩童读者们来说,实在过于悲伤。

自此,韦伯找到了他创作一部关于猫的音乐剧所需要的核心角色。凭借伦敦和纽约两地的长年公演,再加上巡演到过的30多个国家,以及一曲流传世界的《回忆》,《猫》成了全世界最知名的现象级音乐剧之一。

格雷戈尔·斯图尔特扮演的“英雄猫”蒙克斯崔普

37岁的老《猫》过时了吗?

查看翻唱《回忆》的歌手名单,对《猫》大概有多老才有所感知。

特雷弗·纳恩(Trevor Nunn)在艾略特遗作中发现一首诗《Rhapsody on a Windy Night》(《风夜狂想曲》),在此基础上,纳恩和韦伯共同创作了《回忆》,尔后,著名的翻唱者有芭芭拉·史翠珊和席琳·迪翁。

除了《回忆》是纳恩重新作词,大部分《猫》当中的曲子都是直接在艾略特的诗作原文之上谱曲。韦伯将《猫》制作成音乐剧时,事先连剧本都没有,只有若干首歌曲供演员们参考。这也难怪这部音乐剧本身剧情稀疏,没有过多故事可言:一个生活在垃圾场的猫群部落里有种类和形态各异的猫,有天,首领宣布,要在部落里选出一只猫,给予重生机会。最后获此机会的是“魅力猫”。整部剧只有一个场景,即垃圾场,猫儿们偶尔会从门洞里钻出,也会突然成群结队出现在观众席里,制造激动与慌乱。

1981年,《猫》在伦敦西区上演后迅速蹿红,第二年韦伯将它带去纽约百老汇,同样获得巨大成功。这两个原始版本先后获得两项奥利弗奖和七项托尼奖。并且,它们都包括了其中最重要的“最佳音乐剧奖”。

将近40年过去,《猫》仍生生不息,无论是哪个版本,无论巡演到哪里,很少失败。但无论是“魅力猫”最后升天的所谓奇观场景,还是猫儿们跑入观众席互动,对一些观剧经验丰富的观众而言,难免感到不过瘾。

《猫》并非孤例。20世纪八九十年代,纽约百老汇和伦敦西区都制作出一大批经典音乐剧,比如同样由韦伯创作的1988年的《歌剧魅影》至今仍未中断公演,在两地已演出近1.3万场,也都是两地最长音乐剧公演纪录保持者。2000年,《猫》在百老汇结束长达18年公演,一度刷新过该榜单,演出场次为7397场。最长公演音乐剧的纪录由《猫》保持近10年,直到2006年再度被《歌剧魅影》超过。

此后尽管《猫》在伦敦西区公演21年后也落下帷幕,它在世界各地的巡演却从未停过。所以,当2014年韦伯决定在伦敦复排《猫》时,许多人的疑问是,这部80年代的音乐剧再度出山,是否面临“过时”风险?

其实那些生于80年代的经典音乐剧们也同样面临这一问题。2014年,英国《卫报》整理了一个因“年久失修”而急需重新打磨的音乐剧名单,《歌剧魅影》赫然在列,除此之外还有《西贡小姐》《悲惨世界》,都是与《猫》同时期上演且经久不息的剧目。

音乐剧的黄金80年代

“几乎没有投资者看好《猫》的市场前景,我不得不二次抵押自己的房子,以保证这部剧能正常制作。”韦伯在2000年的回忆中,提到了1981年《猫》并不顺利的制作过程。直到首演前一晚合成时,韦伯站在新伦敦剧院的观众席上,还曾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疯了?他看年轻演员们穿着紧身衣,装扮成猫,又唱又跳,感到“当这样一群猫走上舞台,是戏剧史上最荒谬的时刻之一”。

韦伯下的赌注,换来巨大收益。韦伯因为他上一部音乐剧的成功,身边围绕了当时最有才华的年轻人,包括制作人麦金托什(Cameron Mackintosh)、导演特雷弗·纳恩、编舞吉利安·林恩等。这些人促成了《猫》的即刻走红。

英国记者迈克尔·比灵顿(Michael Billington)今年3月发表在《卫报》上的一篇文章,也记录了一段80年代的回忆。1988年,他和若干记者受格鲁吉亚文化部之邀前往其首都第比利斯,在会谈末尾,记者们礼貌地询问该国文化部官员,还有何种高雅艺术是他们希望从英国进口的,他们喊出了“韦伯”。比灵顿这才意识到,韦伯这个名字不只在伦敦和纽约两个城市大名鼎鼎,赫然已是英国文化出口的一个重要标签。

而在美国的情况是,音乐剧经历过两次蓬勃,一次是五六十年代,以《音乐之声》为代表,另一次也是80年代。

为何80年代音乐剧会在英国达到巅峰?1970年,韦伯作曲、蒂姆·赖斯(Tim Rice)作词的摇滚音乐剧《万世巨星》(Jesus Christ Superstar)首先获得成功。该剧讲述的故事是“耶稣殉道”,将宗教和摇滚结合,震了许多人。大家开始意识到,原来音乐剧还可以这么玩。之后是70年代末,《艾薇塔》(Evita)跟上了,它的故事更具异域风情,讲的是阿根廷历史上传奇的第一夫人。这两部剧为战后英国音乐剧开创了“反传统+创新”的先河。之后,接力棒到了《猫》手里,音樂剧因此在80年代蓬勃起来。

《猫》结尾那个升天场景的奇观,也间接地促使音乐剧进入“大制作”时代,曾经一度,音乐剧舞台上倘若不出现一些大型机械带来的特效,观众会感到失望。百老汇的观众在随后迅速见识到了《歌剧魅影》里的水晶灯坠落和《西贡小姐》中的直升机降落舞台等更新鲜的奇观。

老《猫》新看

此次《猫》的中国巡演导演克里斯·卡特莱特(Chrissie Cartwright)1986年开始就跟在特雷弗·纳恩身后担任导演助理,后来《猫》巡演欧洲和亚洲,她担任了导演,对《猫》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作曲韦伯和编舞吉利安·林恩(Gillian Lynne)这两位原作者。她告诉我,“这是一部颇有年岁的音乐剧,是否过时几乎是最重要的问题”。她说林恩有时会突然问“你觉得我们过时了吗?”,然后大家会停下手头工作重新审视,“再三确认这一点”。

其实同样担心过时问题的还有韦伯。2014年复排时,他找到著名歌手妮可·舒辛格(Nicole Scherzinger)出演“魅力猫”,并决定就此重新塑造“魅力猫”的形象,让她成为艾米·怀恩豪斯(Amy Winehouse,英国歌手,27岁那年死于饮酒过量)式的人物,迷人,可又沉溺于酒精和毒品。不同于原始版本中的衰老形象,舒辛格诠释的“魅力猫”是一个放纵自己的颓唐状态。此外,韦伯又在《猫》里头加入说唱元素,让名为The Rum Tum Tugger的这只猫变身为说唱歌手形象,而这只猫在此次中国巡演中的形象又变成了“摇滚猫”。

年轻时期的韦伯。而今年3月他已过70岁生日,已是音乐剧教父式的人物

《猫》因为停演过十几年,复排或许能让它获得某种程度上的新生。但如今,它们早就不再属于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音乐剧迷们仍需要《汉密尔顿》这样再次抬高标准的作品。

不过中国观众表现得对这部10年前曾来过中国的音乐剧依然兴致勃勃。

近两年,不少百老汇音乐剧首次被引入中国,包括《魔法坏女巫》和《金牌制作人》等在内,都属于在奖项和公演时长方面令人瞩目的作品,但目前据各种表现来判断,它们的票房将都不如此次《猫》的中国巡演。戏剧从业者李琮洲将NTlive(英国国家戏剧现场)项目引入中国之前,就对音乐剧有过大量观察与研究。他告诉本刊,这次《猫》在国内的票房,得益于它在以家庭为单位的观众群体中的吸引力。

我在首演当晚看到的场面印证了李琮洲的观点。我几乎是在孩子们的包围下看完的演出,除了前方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之外,身后还另有两位全程不间断向家长询问、发表惊叹以及自言自语的小男孩。

另一个受欢迎的原因在猫本身。“你发现了吗?《猫》比一般音乐剧更多次地让演员走入观众席。”卡特莱特说,“作为动物,猫儿们太适合在剧场各处移动,当他们出现在观众面前,特别是凑到其中哪位观众脸上去时,对方会受到一点惊吓,本能地还是会躲,尤其是孩子们,他们既好奇又害怕,但又会从害怕的情绪过渡到兴致勃勃。”

剧情稀薄,对语言要求低,这两个特点正是它受到孩子喜欢的原因,同时,它们也在某种程度上为《猫》吸引了游客观众。2000年,《猫》即将结束18年演出的时候,《纽约时报》曾以此为契机做过一次分析:《猫》对纽约经济颇有贡献,截至1997年,它为这座城市贡献了31.2亿美元国民收入。与此同时,《猫》的成功也证明了一件事,即首演若干年后,当本地观众观剧热情逐渐耗竭,国内外游客可以成为维系一部音乐剧票房的重要来源。

《猫》之于80年代,就像《汉密尔顿》之于今天——专访音乐剧《猫》导演克里斯·卡特莱特

三联生活周刊:《猫》的原始版本是怎么样的?它对80年代的音乐剧有着怎样的影响?

克里斯·卡特莱特:那时的舞台是旋转的,这意味着部分观众看到的是舞台背面。而舞台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幕布,只有一片敞开的垃圾场。所以当时的观众一走进剧场,想的都是,这是什么玩意儿?因为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特雷弗·纳恩先前已经在他为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导演的《尼克拉斯·尼克贝》(Nicholas Nickleby,原著狄更斯)一剧里尝试让演员走向观众。所以,当他再导《猫》时,认为类似的气氛适合它,让“亲密性”占据主导,也正因如此,我們把现场乐队放到了后台,好让观众席离舞台更近。

另外,人扮演各式各样的猫,这事儿本身在当时也不太寻常。音乐层面上,经典、摇滚和爵士一起出现在一部音乐剧里,这种挺冒险的事似乎也没人尝试过。

我觉得《猫》对80年代最重要的意义是它让制作人和导演们重新开始思考了。同样的事情在2015年因为《汉密尔顿》再次发生。因为无论是情节还是技术,《汉密尔顿》都提高了音乐剧标准。现在每当人们开始创作一部戏,自然就会想,“等等,《汉密尔顿》已经做到这样了,我们得做点别的”。《猫》当时的情况也是如此。比如,在那之前音乐剧里当然也有歌者和舞者,歌者可能多少也会跳一点,舞者没准也能唱两句,但从不会像《猫》这样让同一个角色在唱和跳两个层面都表现出色。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回忆》这首歌如此重要?

“魅力猫”邦巴露娜和好朋友迪米特

克里斯·卡特莱特:在艾略特那首并不完整的诗歌片段里,韦伯和纳恩发现了某种精神特质,为整部剧找到了主旨,而它也能够激发观众产生认同感。“魅力猫”多次被猫群部落拒绝接纳而不放弃,在她接近生命终点的时刻,她做了最后一次陈述,大意是:你们只会以貌取人,看我穿得邋遢,又觉得我多年前离开是种背叛,没有一个能真正看一下我的内心。这些情绪都涵盖在《回忆》里。每个曾受过伤害、曾被拒绝过的人都能从中产生情感认同。“魅力猫”和《回忆》是整部剧的核心,没有它们,《猫》甚至可能都不会被创作出来。

三联生活周刊:我注意到《回忆》有一次演唱是用中文进行的,这种改编是否已是《猫》能够触及的最大限度?

克里斯·卡特莱特:这部分是我们每到一个国家都会相应进行的改编。但《猫》的确不像其他一些百老汇剧目那样森严,比如,有剧目会严格规定某位角色的准确站位,但《猫》不这样。因为猫作为动物,有很强的空间感,而且在一个猫群部落里,每只猫都会找到适合它们的位置,它们需要更多的舞台自由。这也是为什么我作为导演参与其中的原因。制作公司知道我从80年代就开始跟着《猫》,相比于一位未有此渊源的普通巡演导演,我更能明白《猫》需要呈现给观众的东西。不过,每次重要改动,我都需要向制作公司和艾略特版权管理处申请。世界在变,艾略特版权也已交由更年轻一代管理,他们会更灵活地面对这些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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