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会失控吗？

谢九

4月3日，美方公布拟加征关税的中国商品清单之后，中方很快做出回应，对500亿美元的美国商品做出了同等规模和同等力度的对等反击，大豆、汽车、飞机等敏感商品均在其列。至此，中美贸易大战第一回合的底牌均已亮出。

中美双方虽然都已经公布各自的加税清单，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会马上实施。按照美国301调查的程序，在5月15日之前，还需要召开一个公众听证会，之后再根据公众意见做出相应调整，从清单公布之日到正式实施，大概还有两个月的窗口期。而中国商务部在公布拟加税清单的同时，也表示“最终措施及生效时间将另行公告”，潜台词也就是视美国清单生效的时间而定。

在中方公布了反制清单之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第一时间的反应相当强硬，在白宫发表声明称“中国没有纠正其不当行为，而是选择伤害我们的农民和制造商。鉴于中国的不公平报复，我已指示美国贸易代表考虑在301条款下是否有1000亿美元的额外关税，如果有的话，要确定征收此类关税的产品。”应该说，特朗普的这种表现也并不让人意外，毕竟贸易大战的较量才刚刚进入第一回合，作为这场战争的发起人，没有理由在第一时间服软。

在中国公布了500亿美元的反制清单之后，预计美国国内的相关行业会对白宫发起游说，并施加压力。波音公司已经表示要“继续与两国政府积极主动地接触”。美国农民和大豆协会等也通过各种渠道向特朗普喊话，表达对贸易大战的担忧。美国的农业人口比例虽少，但在实行选举人制度的美国，农业州手握的选举人票数却是相当可观，特朗普赢得大选，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了农业州的支持。虽然农业州是美国共和党的传统票仓，但如果总统违背了当初对他们的竞选承诺，并且导致其切身利益因为贸易大战受到严重冲击，也难保这些农业州的立场不会出现摇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中国的贸易反制措施越狠，才越能对特朗普形成更有力量的掣肘，反之，中国如果应对得过于软弱，反而会让对手的打击更加得心应手。

自从特朗普上任以来，中国对于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表现出了相当的克制和忍让。去年4月份，中美双方提出了经贸合作的“百日计划”，计划在100天之内让贸易逆差缩小取得明显成果，其中最引人关注的就是中方重新开放了美国牛肉进口。自从2003年美国爆发疯牛病疫情之后，中国就一直禁止从美国进口牛肉。不过“百日计划”并没有换来特朗普的认可，去年8月，特朗普对华启动301调查，将中美贸易推向近年来最复杂的局面。去年11月，特朗普首次访华，带走了高达2535亿美元的巨额合同，但即便如此，美国对中国的贸易战仍在继续升级。今年3月23日，特朗普宣布计划对6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25%的关税，这意味着中国此前的忍让付之东流，如果继续采取绥靖政策，只会让对手更加得寸进尺。

在连续的忍让无果之后，中方开始改变策略。4月4日，中方公布500亿美元的商品清单，尤其是将大豆列入其中，至少传达出两层含义：第一，中方的反击绝不会选择不痛不痒，而是会坚决选择对手的最痛处回击；第二，为了实现痛击对手的目的，中方的回击将不惜牺牲自身利益。以大豆作为回击的武器，很大程度上带有两败俱伤的勇气，这也是特朗普反应激烈的原因所在，甚至威胁要对1000亿美元中国商品征税。

对于美国而言，中国对美国大豆出手的冲击力不言而喻。美国有超过60%的大豆出口到中国，金额高达140亿美元，美国对华商品出口总额中，大概10%来自大豆。如果中国不再进口美国大豆，全球其他国家也很难找到如此强大的消费能力，对于美国农民的杀伤力可想而知。美国多家和大豆相关的协会发表联合声明，表示这将会给美国所有的大豆农场主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对于中国而言，如果不再从美国进口大豆，对自身也会带来一系列冲击。中国的大豆对外依存度非常高，主要进口国来自巴西、美国和阿根廷，其中巴西占比超过50%，美国占比超过30%。如果停止从美国进口大豆，寻找替代品也并不容易，如果中国巨额的需求转向南美或者其他国家，相关地区的大豆坐地涨价将是大概率事件，这意味着中国不得不承受更高的进口成本。同时，巴西和阿根廷对中国的大豆出口已经占据了很高的比例，巴西大概有超过七成的大豆出口到中国，阿根廷的比例更高，即使两国将剩余的全部大豆出口到中国，估计也很难填补美国大豆的缺口。中国进口大豆主要用于饲料豆粕和食用豆油，如果未来中国的大豆供应出现缺口，饲料豆粕价格上涨将带来猪肉价格飙升，而猪肉价格对我国的通胀系数又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因此，我国选择对美国大豆出手，也是承受了较大的风险，也正因为如此，中国最终选择大豆牌，其实已经超出了美国的预期。

美国今天对中国发起的贸易大战，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上世纪80年代，日本经济强势崛起之后，美国对日本贸易的持续打压。当时美国对日本屡屡发起301调查，并且在1985年逼迫日本签订了《广场协议》，日本从90年代开始进入第一个“失去的十年”，和当时美国对日本的打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了日本的前车之鉴，今天的中国不可能重蹈覆辙。

回到中美贸易逆差这个问题上。从美国方面来看，美國和全球100多个国家都有贸易逆差，如果只是中美双边存在贸易逆差，逆差的主要原因可能在中方，但如果是多边贸易逆差，说明问题的根源更多在美方。从中国方面来看，中国早就已经过了单纯追求贸易顺差的年代，过去很多年来，高额的贸易顺差给国内的通货膨胀和货币政策都曾经带来不小的麻烦。最近几年，中国贸易顺差占GDP的比重已经大幅下降，从2008年的6.7%下降到去年的1.4%，目前中国和全球40多个国家都呈现贸易逆差的关系，其中包括韩国、日本和德国等发达经济体。

对于中美贸易之间的这些基本常识，特朗普不可能不清楚，但他依然主动挑起中美贸易大战，主要原因在于，他认为他的前任总统们都没能解决中美贸易逆差问题，所以他必须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才能行之有效。在奥巴马总统时期，奥巴马致力于通过打造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来重新书写全球贸易规则，在全新的贸易规则下架空中国。但是特朗普对于这样的长期战略并不感兴趣，上任伊始就退出了TPP谈判，对于中美贸易，更是直截了当提出让中国每年减少1000亿美元的逆差。相比之下，其实奥巴马的TPP围堵战略更加高明，以最小的代价收获最高的回报，需要付出的主要是时间成本，而特朗普的砍杀政策看似杀伤力很大，但其实低估了中方反制的决心，更多只是会带来两败俱伤的结局。

对于特朗普而言，发起贸易战的初衷是获得更大的利益，但如果中方不惜牺牲自身利益来予以反制，特朗普不仅得不到预想中的收益，反而因为贸易战而受损，无论对于商人特朗普，还是总统特朗普，这都是下下之选。在互秀肌肉之后，4月8日，特朗普终于开始在推特上主动示好，表示“双方或将就知识产权达成协议”。看似紧张的贸易大战，最终回到谈判桌前解决问题仍然是大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