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吉门基石遗址考古发掘

文 图/李占扬

中国学者在非洲发现的第一处旧石器地点

发掘和发现的旧石器地点

中肯现代人起源联合考古队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山东大学、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和肯尼亚国家博物馆四家机构组成。2017年，联合考古队顺利完成了对吉门基石遗址的考古发掘和巴林戈地区的考古调查任务。

我们在吉门基石遗址完成考古发掘面积66平方米，清理出土旧石器时代中期石制品551件，包括石核、石片、石器、断块和石料等。此外，还出土哺乳动物化石数十件。

考古调查发现13处旧石器地点，发现石制品和动物化石标本近千件，时代包括旧石器时代早期、中期和晚期。其中位于肯尼亚裂谷地区纳库鲁郡的玛卡里亚瀑布，是中国考古学家在非洲发现的第一处旧石器地点。

本次考古工作初步证明，东非大裂谷巴林戈地区分布有非常丰富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对探索早期人类起源、现代人起源等学术课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考古工作结束后，考古队应邀为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全体外交官和商会作了《肯尼亚巴林戈地区2017年考古调查与发掘》的学术报告，刘显法大使主持报告会并祝贺考古队在第一阶段发掘工作中取得重要成果，他表示中肯考古合作对于推动中肯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发展具有开创性意义。中国考古走出来是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体现，有利于增进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的交流互鉴，增强国人的文化自信。期待考古队在今后工作中不断取得新进展新成就，驻肯使馆将为中肯考古合作提供全力支持。

到东非大裂谷，探索人类起源奥秘

在考古学领域，古人类学和旧石器时代考古在世界不同地区都使用着相同的方法和术语，解决着相同的学术问题。同时，占人类历史长河99%以上时间的旧石器阶段，是人类起源并扩散最为重要的阶段，人类的起源和现代人类起源是考古学中最重要的国际前沿课题。

人类的起源和现代人的起源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人类的起源是指古猿怎样演变成人的问题，是从猿到人的问题；而现代人的起源是指早期人类怎样演变成现在生活在世界各地的人的问题，是从人到人的问题，它只是人类演化过程中最近的一段。

现代人的起源有两种理论，“多地区起源说”认为亚、非、欧各洲的现代人是由当地的早期智人以至猿人演化而来的；“单一地区起源说”认为现代人是某一地区的早期智人侵入世界各地而形成的，这个地区就是非洲。两种观点争论的中心问题是现代人起源于非洲的早期智人呢，还是起源于各洲早期智人以至猿人。

中国驻肯尼亚大使刘显法会见考古队员

肯尼亚位于非洲东部，赤道从境内中部通过，东非大裂谷（东支）纵贯南北。它的邻国分别是坦桑尼亚、乌干达、埃塞俄比亚、南苏丹和索马里。全境除印度洋沿岸延伸着平原外，大部分地区是海拔高1200—1600米的高原。

从20世纪30年代至今，东非大裂谷一直有“人类摇篮”之称。南部和坦桑尼亚相邻有奥杜威峡谷，考古学史上著名的利基家族在此有许多重要的古人类化石和石器的发现，北边同埃塞俄比亚接壤的地区，发现有著名的“露西”化石。

离开考古队驻地时，前总统莫伊（95岁）与部分考古队员合影

非洲作为人类起源地，一直备受世界各地学者的关注。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欧美学者就在东非开展了大量的古人类和旧石器调查、发掘工作，其目的是要寻找人类起源线索。经过几十年的努力，人类起源研究确实得到了长足发展，尤其是利基家族等获得了许多重大发现，非洲是早期人类发源地已为不争事实。但是，长期以来现代人起源研究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与埃塞俄比亚和坦桑尼亚相比，肯尼亚境内虽出土过250万年前的古人类头骨化石、300万年前的石器，但开展的相关考古工作还是较少。因此，河南省文物局、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山东大学、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与肯尼亚国家博物馆合作开展古人类旧石器考古调查、发掘项目，既响应了国家“一带一路”倡议，同时也是为了在肯尼亚努力寻找与现代人起源有关的证据。中国境内的相关考古发现正在改写现代人的演化史，我们走出国门，到东非进行古人类旧石器考古发掘，对发掘出土的旧石器遗存进行全面深入研究，并与中国许昌人遗址为代表的旧石器时代中期遗存进行对比研究，可以为中国现代人起源研究寻找新的线索和证据，为解决现代人起源等世界前沿课题作出贡献。

动物化石

发掘吉门基石遗址，了解东非人类演化魅力

吉门基石遗址地处东非大裂谷腹地，与巴林戈湖和博高利亚湖相距很近。这里属稀树草原环境，遍布岗地和丘陵，多季节性河流，在干旱季节，河床上有汩汩而出的泉水，这些条件宜于古人类生存。尽管东非大裂谷南北两端都有十分重要的考古发现，但位于中部的各个湖泊相连的大裂谷腹地，却一直平静如水，南北300多公里的区域内，罕有重要考古发现。可能是以往的考古活动主要以发现早期人类遗迹为主旨，吉门基石遗址一带充其量是一些零星的中期或晚期遗址，古人类学家对这沟壑纵横又几近荒芜的大裂谷腹地，似乎没有多少兴趣，长期以来，这里的文化面貌并不清楚。

近年来，中国湖南道县发现了距今11万年的现代人化石，被认为是东亚最早的现代人，同时，河南许昌灵井发现了距今十多万年的“许昌人”头骨化石，并出土数以万计的石器和动物化石。这两大发现成果在顶级杂志《自然》和《科学》发表后，引起国际古人类学界的极大关注，外国学者预言：“中国人正在改写人类起源的历史。”在此背景下，中国古人类考古学家第一次走出国门，进发东非，探索现代人起源的奥秘，天时地利，恰逢其时，从此，东非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有了中国学者的声音，这是进入新时代的中国人文化自信的具体体现。

中国考古队之所以来此发掘，是因为2016年发现了距今约20万年的桑戈文化的线索，两代利基的高级助手Kimengicn先生，将他的重要发现告诉了我们，最终促成了考古发掘的实施。

距今20万年左右，正是现代人起源重要的时间节点，能发掘与之有关的古人类文化遗址，已是十分幸运，但更出人意料的是，经过2017年上半年和10月、11月的考古调查与发掘，我们在此发现了旧石器时代早、中、晚三期文化遗物——古人打制和使用的石器、动物化石等，并且在遗址附近更古老的地层中，发现了河马的下颌骨化石，可能是河马这种非洲独有的动物最早的记录。

旧石器时代早期

旧石器时代早期石制品，分布在吉门基石遗址下层，是一套类似于中国华北“三趾马红土”的顶部，距今大约200万年，是早期人类起源、发展并走出非洲的关键时段。这一时期，石器已经过了最原始的阶段，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古人类工具。在功用上已有明确的分工，例如挖掘器，虽然个头较大，但已经具备了一定程度的器形和挖掘功能，砍砸器也显示出较为精细的第二步加工。这些变化是人类行为能力的继承和发展，是人类起源并逐步走向成熟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并为人类第一次走出非洲做好了充分的技术上和物质上的准备。

在中国，200万年前的人类工具大概还没有出现，一些遗址出土的石器，如重庆巫山人遗址的石器、山西西侯度遗址的石器等，还没有真正被国际学术界所认可，东亚早期人类依然被认为是最早走出非洲的人类的后裔。

旧石器时代中期

从吉门基石遗址发掘和在周边地区调查的情况看，非洲的旧石器时代中期——大约距今20万年左右——是非洲古人类的繁盛期，不仅遗址数量增加，而且遗址也有了相当的规摸。此时，东非大裂谷地区火山活动异常频繁，几乎所有遗址地层堆积都是黑黝黝的火山灰，大裂谷边缘的低山上，随处可见火山遗迹，形成一道道美丽的景观。由火山喷发形成的堆积，遍布大裂谷谷底。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山灰堆积上部较松软的物质被雨季的地表径流剥蚀，露出众多大小不等的火山砾石，古人类石器和与其相关的动物化石残块裸露于地表。

旧石器时代中期石器

火烈鸟奇观

由于火山的活动，大裂谷形成许多地热和温泉，由此带来生物多样性和可观的旅游资源。遗址附近博高利亚湖是著名的火烈鸟观光区，每年七八月份，数以百万计的火烈鸟从遥远的澳大利亚飞来，密布于博高利亚湖整个水面，觅食湖中盐碱含量很高的鱼虾和贝类。低飞争食的火烈鸟形成火红的世界，堪称天下奇观！我们的问题在于，20万年前的古人类为什么也选择了这片区域，他们是否同火烈鸟有关呢？他们来这里仅仅是为了洗个温泉澡，或是以湖里小鱼小虾为食？

旧石器时代中期的火山灰层，是本次考古发掘的重点，共发掘66平方米，出土石制品551件。这一期文化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和分子生物学家提出的观点不谋而合。分子生物学家认为，20万年前，现代人首先在东非起源，之后走出非洲到达世界各地，灭绝了世界其他地区所有的原居民。20多年来，“现代人非洲起源取代说”充斥学术界，给考古学家留下了一道难题。

石器

从出土的石器看，这里的手斧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个头较大的阿舍利手斧，另一种是向欧洲莫斯特文化过渡的中小型手斧。莫斯特文化是由欧洲尼安德特人创造的，时间最早不过距今13万年。东非和欧洲中小型手斧等制作技术和器形相似，说明了两地的古文化是有关联的。假如吉门基石遗址的主人是已经进化成的现代人的话，欧洲也会出现现代人，但研究表明，那里只有尼安德特人及其文化，而尼安德特人并非是现代人，他们是正在走向灭绝的人类。这种情况该如何解释呢，只有一种可能：吉门基石遗址的主人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现代人。

探讨人类起源首先应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人类体质本身，但今年东非的发掘还没有古人类化石被发现；二是石器是古人类制作的，能间接证明人类行为能力的发展水平，今后对于石器的研究应是主要方面；三是寻找人类化石中保存的DNA片段，但截至目前，非洲还没有一例DNA片段提取成功，若要有所突破，可能还得靠一点儿运气。

在亚洲，同时期的古人类偶尔也出现过尼安德特人的某些体征，例如许昌人头骨上内耳迷路和项区同尼安德特人的相似性。据研究推测，这是许昌人在某个寒冷时期西迁，同尼安德特人相遇并基因交流的结果。一些迹象表明，在旧石器时代，亚洲同欧洲文化上的交流，是时断时续的，并没有欧洲与非洲那样密切。

考古调查

旧石器时代晚期

近年来，以色列希伯莱大学历史系教授尤瓦尔·赫拉利的一本《人类简史》成为畅销书，这本书开篇就说智人（现代人）在距今7万年前离开东非大裂谷，随后逐步扩散到欧亚、美洲和大洋洲等世界主要区域。该书并没有引用考古成果作依据，但这却是现代人起源的一种新说法。

2017年吉门基石遗址考古发掘以及对周边地区调查所发现的古人类遗址，均有大量细石器的存在。细石器所代表的时代属旧石器时代晚期，根据资料，东非的细石器最早出现在距今7万年前。吉门基石遗址为代表的旧石器时代遗址，细石器和含有手斧的旧石器时代中期文化关系密切，中期石制品和晚期细石器共存，已构成这一地区古人类文化的主线。

调查发现的细石器标本

细石器由石叶技术发展而来，在东非，石叶技术在旧石器时代中期已很普遍，虽然今年的发掘还未涉及到细石器的地层和年代，但从二者联系的紧密程度看，中期文化发展到细石器文化，在这一地区是极有可能实现的。

如果吉门基石遗址一带的细石器为距今7万年的早期细石器，就有可能向欧洲传播，因为欧洲最早的细石器文化是距今3万多年的奥瑞纳文化，文化面貌和东非近似。西伯利亚南部最早的细石器距今约2.7万年，其面貌与欧洲细石器较为一致。在中国华北，距今2万—1万年间是细石器文化的繁盛期，从器物组合和制作技术层面看，中国华北的细石器同上述地区同出一源。日本和韩国的细石器，也和中国华北的情况类似，是末次盛冰期猎人文化南迁的结果。

从非洲至亚洲的这条线承载着文化传播的重任。可以这样推测，有一支首先在东非起源的现代人，由于某种原因扩散到广袤的欧亚地区，之后与当地人类杂交，演化成为上述地区的现代人。

以距今1.35万年的灵井许昌人遗址第5层细石器为例，不少器类如端刮器、修背器、部分细石核等，都能在东非大裂谷、欧洲、西伯利亚南部、中国华北北部和日本列岛上百个细石器遗址找到同类，只是在形制上略有区别，说明传播是确实存在的。

在欧洲，早期细石器阶段出现了大量的成熟艺术品，如洞穴绘画、小型雕像、骨笛等，工具种类在100种以上，说明人类文明进程有着“革命性”的提速。文明提速和突变与现代人的起源应是同步的，所以有理由认为，距今7万—3万年才是现代人起源的时间节点。

厘清考古思路，为现代人起源研究助力

中肯队员合影

以上仅是根据2017年东非大裂谷腹地的考古工作，从文化本身的变化线索提出的初步认识。但是文化本身也还存在许多未知的东西，如吉门基石遗址一带的细石器刚刚被发现，地层及年代还不十分清楚，文化内涵从来不曾有人研究过，更没有人做过欧洲、西伯利亚南部、中国华北的细石器文化的对比研究……但现在提出这样的问题，本身也是希望学者重视这方面的研究，尤其是中肯联合考古队更应如此。当然，解决这样的问题，仅发掘和研究东非的考古遗址还远远不够，还需要发掘和研究传播路线上的有关重要遗址，比如法国、西班牙和俄罗斯等的遗址，尽管这项宏大的设想是近期难以做到的。

下一阶段，我们将扩大吉门基石遗址的发掘面积，增加发掘地点，详细研究典型器物及组合，以手斧、勒瓦娄洼预制石核与长石片技术等与欧洲同类器物比较，以研究其传播关系。从现有的资料看，非洲中期旧石器技术也曾传播至我国北部，如宁夏灵武水洞沟和内蒙古的金石太两处遗址，均有外来的石器技术成分。其技术虽然到了中国，但只能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对中国华北腹地的古人类文化造成影响。

另外，今年刚接触到吉门基石遗址早期文化中的石器，寄希望于今后能有更多发现。2017年的发掘工作结束了，虽然收获好于预期，但同时很多重要而又未知的东西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发掘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