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驾驶：风口与关口

刘朝晖

2017年上映的科幻大片《银翼杀手2049》中，阴郁灰暗的城市上空一辆辆无人驾驶车疾驰而过，向我们展现出了未来交通出行的场景。进入2018年，我们似乎又离幻想中的未来近了一步。京东的无人快递车已经开始投入使用、涉足无人驾驶多年的谷歌宣布将在今年商业化其无人驾驶出租车业务、中国的上海和北京开放了无人驾驶汽车的上路测试、百度的无人驾驶车队在春晚上大秀一把……无人驾驶的热潮一波接一波，各路豪强纷至沓来。不论是传统车企还是互联网车企，抑或是大洋彼岸的老贾，都有一个无人驾驶梦。

无人驾驶，是自动驾驶的俗称。作为万亿市场的风口，自动驾驶已经成为汽车、互联网、物流等多个行业领域都在倾情投入的目标，技术的进步也在加快。然而，近日在美国发生的自动驾驶测试车辆撞人致死事件的热议，又将自动驾驶推到了安全、法律方面的关口，这些关口，是自动驾驶汽车成为商业化现实不能不跨越的。

巨头抢占产业风口

今年1月在拉斯维加斯举行的消费电子展（CES）上，各种自动驾驶“黑科技”层出不穷，而这已经成为近几年来CES大展的“规律”。 紧接着的北美车展，也把相当的精力放在自动驾驶上，组织方连续第二年举办名为“AutoMobili-D”的自动驾驶相关活动，包括举办探讨自动驾驶的论坛，以及开设展示自动驾驶产品和技术的展区。美国交通部长赵小兰在论坛上大谈自动驾驶技术的好处，表明美国政府对自动驾驶的信心和肯定，她在现场宣布美国政府将在今夏发布新的自动驾驶汽车指南，将自动驾驶测试的范围扩大到公共汽车、地铁等公交系统以及其他运输工具，旨在为早日实现无人驾驶扫除障碍。

前不久的日内瓦车展，毫无悬念地再次成为汽车巨头们自动驾驶技术的“秀场”。比如大众汽车带来一款可定义为L5自动驾驶等级的概念车I.D.VIZZION，无方向盘、具备完全自动驾驶能力，并对无人驾驶场景下的交互控制界面以及交互体验进行了探索设计。雷诺也展示了一款电动自动驾驶EZ-GO共享概念车，具备4级自动驾驶能力，计划未来应用到城市公共交通领域。

随着互联网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发端于上个世纪70年代的自动驾驶汽车研究，近年来备受关注且进展迅速。汤森路透知识产权与科技的报告显示，2010年到 2015年间，与汽车无人驾驶技术相关的发明专利超过22000件。这其中，既有谷歌、苹果、特斯拉、Uber等科技巨头的贡献，更少不了奔驰、奥迪、凯迪拉克、宝马、丰田等传统汽车公司的踊跃参与。

通用、福特、奔驰、奥迪、宝马等汽车巨头早已意识到汽车行业的趋势，加大在自动驾驶和新能源汽车方面的投入。通用日前宣布，已向联邦交通管理部门提出申请，准备在2019年投放量产无人驾驶汽车，用于公共网约车服务。这将是美国首款量产的自动驾驶汽车。

作为下一波科技革命的风口，自动驾驶技术将把人类从方向盘上解放出来，更重要的在于，它是占领未来汽车这个“大手机”的最重要武器。以后的汽车，其实更多是一个电脑+四个轮子。汽车本身就是自己的司机，自己找路开车到目的地；汽车也将是一个小型办公室+购物中心+娱乐场所……谁掌握了自动驾驶技术并率先将之商用，谁就将占领整个汽车产业和出行产业的制高点，成为智能汽车时代的苹果公司。

这些来自不同领域的企业，纷纷涉足自动驾驶汽车的背后，是极具想象力的市场空间。英特尔与研究公司Strategy Analytics近期发布的一份报告预计，自动驾驶汽车市场的规模在2050年将达到7万亿美元，折合人民币超过40万亿元。

尽管自动驾驶技术仍在不断研发与探索中，但是已经有不少厂家在市场上开始投放带有部分自动驾驶功能的量产车型。比如奥迪的全新A8L在车头装备多个侦测探头，包括前雷达、夜视、激光探头以及攝像头，能够实现L3级别的自动驾驶，也就是有条件的自动驾驶，驾驶员只负责处理紧急情况。沃尔沃的XC90也配有高级自动驾驶辅助，其所标配的City Safety城市安全系统，当车辆探测到行驶路线上有障碍物时会提前向驾驶员发出预警提示，如果驾驶员没有采取制动措施，城市安全系统会主动进行减速和制动。

产业融合渐成趋势

自动驾驶汽车俨然已是巨头的“战场”，在这个赢家通吃的全新领域，谁先进入市场，谁就占领绝对优势。不过，业界普遍认为，最乐观也要到2020年前后自动驾驶汽车才能真正实现产业化。

自动驾驶汽车涉及多个技术领域，不仅包括机器学习技术，还包括传感器和导航技术、自适应地图测绘技术、车对车通信技术等。由于涉及的技术和产业链庞杂，无人驾驶汽车既需要传统汽车厂商的动力控制、辅助驾驶等技术，又需要新兴科技企业所擅长的机器学习、视觉传感、车联网及大数据等，高精度地图及导航资源则必须仰仗地图提供商，没有一家企业能够凭借一己之力独领风骚。

这也就意味着，整车厂商、汽车电子制造商、高精度地图提供商、互联网企业等在无人驾驶领域均有机会，但需要跨产业战略合作。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的报告称，2014年8月至2017年6月，全球范围内与自动驾驶技术相关的投资、合伙、并购等160多项商业行为，涉及总金额高达800亿美元。国际上最领先的无疑是特斯拉和谷歌，以及福特、奥迪（与高通合作）、梅赛德斯、英伟达（与特斯拉和沃尔沃合作）、苹果、英特尔（153亿美元收购了以色列计算机视觉公司Mobileye）、微软等众多汽车公司和科技公司，也纷纷投入重金，以期在该领域获得竞争优势。此外，还有许多创新公司也纷纷参与其中，并开始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2015年7月，奥迪、宝马和戴姆勒联合出资25亿欧元买下诺基亚HERE地图；2016年1月，高德和汽车零部件供应商德尔福战略合作，发展无人驾驶技术并集中于高精度地图、精准导航、高精度定位、LBS服务等方面。

2016年3月，通用汽车公司收购位于旧金山的 Cruise Automation 公司，这家成立于 2013 年的初创公司主要从事的就是自动驾驶技术方面的研发工作。2016年，优步宣布投入3亿美元，与沃尔沃公司合作开发无人驾驶汽车，预计在2021年上市销售。另外，优步6.8亿美元收购总部位于旧金山的无人驾驶卡车初创企业奥托公司。2017年1月美国CES展会上，英伟达宣布与奔驰合作，计划在2018年向市场推出英伟达的AI智能汽车。此外，英伟达还在和奥迪等厂商合作开发无人驾驶汽车。2017年2月，福特宣布，未来五年向Argo AI公司投资10亿美元，以早日实现4级自动驾驶。2017年8月，特斯拉宣布正在开发跑长途的具有自动驾驶功能的电动卡车，这些卡车将会以“车队”的形式运行，后面的卡车会自动跟着领头的卡车行进。

早在2014年9月到2015年11月，谷歌旗下的无人驾驶公司Waymo就已经开始路测。去年 4 月底，Waymo 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部署了 500 辆这样的无人车，并向当地居民开放了乘车申请。如果预约成功，无人车会开到乘客家，然后载着乘客去市内的目的地，而且无需支付费用。为了保证行程安全，每一辆无人车都有至少一位工程师驾车跟随，从而处理突发的紧急状况。和Waymo一样，巨头科技公司苹果也加入到自动驾驶这场“革命”中来。就在 Waymo 跟 Avis 达成合作的几乎同时，苹果租赁了一小批自己改装的无人车给最大的租车公司 Hertz，用来测试自动驾驶技术。

在相关产业巨头的合纵连横和跑马圈地中，产业链条和商业模式正在不断重构。然而，谁将控制无人驾驶汽车用户数据以及利益分配问题，仍是横亘在互联网公司和传统企业厂商之间的鸿沟。

中国意欲“弯道超车”

据美国波士顿咨询公司预计，到2035年，全球自动驾驶汽车的销量将达1200万辆，其中超过四分之一将是在中国出售的。而不少业内人士认为，对于正以“互联网+”助推经济转型升级的中国来说，自动驾驶作为汽车行业未来的发展趋势，不仅是科技巨头与传统车企通向未来的船票，更是我国汽车产业弯道超车的绝佳机遇。

从《中国制造2025》提出加快发展智能制造装备和产品，到“十三五”规划提出积极发展智能网联汽车的目标，中国自动驾驶汽车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2017年，国家发布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标志着人工智能成为中国的国家战略。李克强总理在今年两会所作政府工作报告中关于“加强新一代人工智能应用”的建议，无疑将进一步助推中国自动驾驶技术在人工智能背景下的发展前景。

前不久，上海、北京都开放了自动驾驶汽车的道路测试。目前国内仅有的三个获得自动驾驶测试牌照的企业，分别代表着三种参与主体：上汽是传统车企，蔚来是新能源车企，百度是互联网科技公司，分别代表了三条探索方向。

以北汽、上汽、长安、一汽、吉利等为代表的本土车企，已在几年前着手研发相关技术并进行布局，很多国产量产车已搭载了驾驶辅助系统。广汽研究院首席技术官兼智能网联技术研发中心主任黄少堂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透露，目前，广汽在无人驾驶领域已有较大发展。其中在无人驾驶L1（辅助驾驶）-L2（半自动驾驶）级别，已开始部分量产配置。预计在2020-2022年，广汽将逐步实现高速公路到更复杂场景下无人驾驶的愿景。

作为中国智能驾驶领域的“领跑者”，上汽集团早在2013年就启动了智能驾驶系统关键技术的自主研究，并积极与Mobileye、英飞凌、中国移动、华为、英伟达、高通等国际领军企业开展战略合作，已在高速及城区智能驾驶技术、智能驾驶控制器技术、V2X整车应用关键技术、高精度地图技术方面形成了深厚的技术积累。目前，上汽集团已经开展了封闭试验场、高速公路、特定园区及城区、地面及地下停车场等应用场景下的智能驾驶技术研究，整车测试累计里程超过5万公里。今年3月，上汽集团与奥地利TTTech公司成立合资公司，携手加快推进智能驾驶中央决策控制器集成开发，全面提升在智能驾驶领域的核心技术能力。合资企业生产的智能驾驶中央决策控制器将搭载在上汽集团今年率先推出的国内首款量产智能驾驶汽车上，可实现“最后一公里自主泊车”等智能驾驶功能。

在自动驾驶领域，国内的互联网巨头是极为重要的参与者。包括百度、滴滴、腾讯、菜鸟网络在内的企业，正在积极布局无人驾驶。目前走在前列的是百度。近日，美国市场研究机构NavigantResearch发布的最新的无人驾驶技术排行榜显示，百度是唯一上榜的中国公司，超过了苹果和特斯拉。

去年7月，百度CEO李彦宏坐上了自家研发的无人汽车，奔驰在北京五环。他坐在一辆红色的汽车的副驾驶座位上，驾驶员全程没碰过一次方向盘。李彦宏声称还因此收到了罚单。无论如何，百度这次事件获得空前的宣传效果。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百度股价飙升，市值一度站上900亿美元的历史高位。去年12月20日，百度史上最强大自动驾驶阵容亮相雄安新区，带来了与奇瑞、北汽、长城、金龙客车、戴姆勒、智行者科技等合作伙伴打造的共10款智能汽车，并有无人车队在雄安道路开跑，被誉为自动驾驶“国家队”。

百度发布Apollo计划是2017年国内自动驾駛领域的一件大事。这一年的上海车展上，百度首次对外公布Apollo计划，同年7月，百度在AI开发者大会上宣布Apollo计划正式诞生。这个计划为自动驾驶领域的“玩家”提供一个开放、完整、安全的软件平台，通过把百度所拥有的自动驾驶技术，如环境感知、路径规划、车辆控制、车载操作系统等开放给这些“玩家”，帮助他们结合车辆和硬件系统，快速搭建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的自动驾驶系统。在今年1月的CES展会上，新发布的Apollo 2.0几乎开放了百度整体的自动驾驶系统，开放简单城市道路自动驾驶能力，推出场景化商业化的无人驾驶解决方案，被称为自动驾驶开放平台上线以来的“最强版本”。作为自动驾驶的“中国代表”，Apollo不仅代表中国参与全球合作竞争，更将推进全球自动驾驶行业发展，赋能全球开发者及合作。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2018除夕夜，百度还将无人车开上了央视春晚的表演舞台。当天晚上，一支由百度Apollo、比亚迪、金龙、智行者联手打造的新能源乘用车、微循环巴士、扫路机和物流车组成的无人驾驶车队呈“8字”行驶在港珠澳大桥上，通过春晚镜头让数以亿计的中国百姓感受到无人驾驶真切的存在感。有观点认为，这次无人车亮相春晚一方面充分表明了国家对自动驾驶汽车产业的重视，另一方面也从官方角度给予行业领军企业的身份认定，让百度Apollo在国内自动驾驶领域，一时风光无两。

目前，全国已有多个城市和地区将发展无人驾驶汽车纳入了城市建设规划，多个智能网联汽车试点示范区已经运行或在建设，上海、北京等城市开放自动驾驶汽车道路测试，浙江“超级公路”杭绍甬高速公路未来将全面支持车路协作式自动驾驶……这一切，都预示着中国的自动驾驶开始了“弯道超车”的准备。

安全信任成关口

除了从方向盘上解放人类的双手和眼睛，自动驾驶技术一直被提及的重要一点是安全性，即自动驾驶可以大大减少道路交通事故造成的伤亡。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全球每年约有125万人死于交通事故；这是15-29岁人群的主要死因。另有还有2000万至5000万人受伤。另外，大多数的事故发生在发展中国家，在那里自动驾驶汽车的到来仍有一段路要走。

发达国家对于交通安全也很迫切。近几十年来，由于安全带和安全气囊等功能，汽车变得更加安全，但在美国，自2014年以来，由于智能手机的干扰，汽车死亡人数开始上升。无人驾驶可以让乘客在不危及任何人的情况下，用智能手机进行交流。

谷歌旗下的无人驾驶公司Waymo的车辆已经在公共道路上行驶了400万英里；在无人驾驶时，他们所涉及的唯一事故是其他车辆的人造成的。无人驾驶具有超出人类的感知能力，可以在不到一毫秒的时间内猛踩刹车，而对于人类驾驶员来说，这一数字则要一秒左右。

然而公众对自动驾驶技术的安全性和可靠性却一直有疑虑，尤其是以自动驾驶辅助作为卖点的特斯拉在发生过几起致人死亡的碰撞事故后。人们似乎已经准备好忍受由人类司机造成的死亡，但认为无人驾驶必须是绝对正确的。近日发生的一起事故更印证了人们的这种怀疑——Uber自动驾驶车辆在美路测时撞死一名行人，这起交通事故成为全世界首起自动驾驶车辆撞人并造成死亡的案例。事件引发舆论和行业震动，无人驾驶面临严峻考验。

事件发生后，Uber紧急暂停了在坦佩、匹兹堡、旧金山和多伦多等城市进行的所有自动驾驶汽车测试。截至目前，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和國家运输安全委员会仍在组建专案小组调查此次事故。今年1月，Uber首席执行官还曾表示，预计Uber将在2019年中期推出自动驾驶汽车出行服务。但现在看来，这个时间恐怕要推迟了。事故发生两天后，丰田汽车公司也宣布将暂停其在美国的无人驾驶汽车测试计划。

美国加州是全球首个自主为无人驾驶汽车制定法规的州郡，而亚利桑那州也一直对自动驾驶情况持“不拒绝”的状态。就在今年2 月底，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行政法规办公室还批准了一项新规定，将首次允许没有安全驾驶员的“完全自动驾驶汽车”在公共道路上进行测试。但是这次夜晚发生的致命撞车事故很可能会引发有关自动驾驶汽车规定的问题，在民众对自动驾驶技术的信任度上再度“减分”。 有业内人士指出，此次事故将为这个刚刚开始蓬勃发展的新行业敲响警钟，自动驾驶行业将面临更严格的监察与批评。

在丰田宣布暂停测试计划后，大众集团、标致雪铁龙集团、通用汽车三家车企均表示，不会更改其推出全自动驾驶车辆的计划。而在近期召开的宝马年会上，负责研发的宝马董事傅乐希表示，宝马将继续加大在数字化和自动化领域的投资，但是会特别注重自动驾驶技术的安全问题。傅乐希称，宝马的自动驾驶车辆至少要测试2亿公里以上，任何驾驶形式都不能以牺牲驾驶和乘坐者的安全为代价。

客观地说，自动驾驶发生的第一例致死事故，说明技术本身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但同时也指出城市配套设施尚不能满足技术突破。虽然自动驾驶汽车在技术层面已越来越成熟，可若要应用于实际生活中，其面临的交通环境重构、法律法规制订都是挑战。相比实验室技术的发展，为提供无人驾驶汽车上路的准备工作可能更为艰难和漫长。

对于自动驾驶汽车在中国上路时间表的预计，工信部等发布的《汽车产业中长期发展规划》称，2025年高度和完全自动驾驶汽车开始进入市场。有关部委领导针对自动驾驶这一公众热点表示：自动驾驶法律法规尚在研究，没有时间表；无人驾驶还在实验过程中，尚不成熟。

话说回来，在科技创新的路上必然会面临未知的风险；人类对科技的探索，也绝不可能一帆风顺。不能因为一次事故就阻断探索的脚步。自动驾驶技术的成熟，路测是不可或缺的一步。当初汽车上路同样遭到一些人反对，因为这个“钢铁怪物”相对马车而言速度过快，过于危险；而随着红绿灯的设置、交通法规的健全等，汽车最终消除了社会的种种顾虑，成为人们普遍使用的出行工具。让自动驾驶离开实验室环境，在真实路况中不断完善、成熟，这正是路测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