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17岁失联女孩背后，一个温暖全城的秘密

田祥玉

2018年1月22日，河北省沧州市某高一女生方悦与家人、学校失去联系。手机关机，QQ没上，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心急如焚的家人在当地论坛、微信朋友圈发布《方悦，你在哪里》的寻人启事，但是转眼4天过去，方悦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就在大家都猜测她凶多吉少时，方悦的姑姑方俊丽接到一个从石家庄打来的电话，对方称在石家庄万达广场发现了方悦。

方俊丽匆忙赶到石家庄，果真在万达广场北侧找到了方悦。她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而方悦的身旁，摆着一张白色PC广告牌，上面的文字，方俊丽看得泪如雨下……

妈妈重新嫁人，爸爸要给我“换个妈了”

“我的继母嫁到我们家才6年，但她却给了我无限的爱。与其说她是继母，不如说她是知心姐姐！可是，继母得了白血病，家里花了好多钱，我爸爸的收入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也没法工作了。因此，我决定不上学了，出来为继母筹钱……”

姑姑将方悦紧紧搂在怀里，问：“你这几天都怎么过的？你知道一家人有多担心你吗？”方悦轻声说：“我都知道，但是我要救妈妈！”

原来，方悦突然失联，不是被人哄骗，更不是负气离家。为了救身患白血病的妈妈，她一个人跑到石家庄卖枣。而如广告牌上写的一样，方悦口中的“妈妈”，其实是她的继母，只比她大10岁的陈文娟。

2012年1月，方悦的父母离婚，那时她12岁，妹妹不到3岁。方悦记事起，父母就经常吵架。她和妹妹常常吓得大哭，因为父母吵起来真的很凶，爸爸摔东西，妈妈离家出走。“每次妈妈回娘家后，爸爸都不接，都是我去姥姥家，哭着求妈妈回来。”方悦说。但父母和好没几天又会吵架，慢慢地，她也烦了。当父母决定离婚时，她觉得挺好的，因为自己长大了，但妹妹很小，方悦不希望她生活在父母老吵架的家庭中。

父母离婚后，方悦和妹妹都被判给了父亲。让她惊讶的是，父母分开后，感情反而比原来好多了。“每次我从姥姥家回来，爸爸都会问：‘你妈的腰还老疼吗？妈妈也总嘱咐：‘你爸工作很累，你没事儿时多帮他按按肩！”方悦说。

后来，妈妈再婚，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对于妈妈再婚，方悦并没有太抵触。“我觉得那个叔叔比我爸能忍受妈妈的暴脾气，妈妈幸福就好！”方悦说。

妈妈再婚后，方悦的爷爷奶奶会时不常地说：“得给两个孩子找个妈了。”但方悦从未想过爸爸再婚，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妈妈。2012年9月，新学期开学不久，方悦的爸爸带回来一个陌生女人，她看起来比爸爸小很多。虽然爸爸没说什么，但她的第一感觉是“要换妈了！”

在奶奶的嘱咐下，方悦不情愿地叫了声“阿姨”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妹没骨气，当时就叫人家‘妈妈了。”方悦说。不久后的一天，爸爸破天荒去学校接她，方悦劈头盖脸就问：“你要给我们换个妈吗？想都甭想！”爸爸没再说话。不久后，那个女人又来家里了，这一次，方悦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陈文娟。她给方悦买了书，给妹妹买了很多零食。她主动跟方悦聊天，问她喜欢什么电视节目、什么美食。然后陈文娟说：“好巧，我俩喜欢的东西都一样！”

陈文娟走后，奶奶对方悦说：“你爸爸，真的需要有个人来照顾，你们小孩儿也不懂……”方悦打断奶奶，说：“我什么都懂！他想离就离，想结就结，问我干吗？”第二天，她去了妈妈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妈妈爽朗的笑声。记忆中，方悦没怎么见妈妈笑过。那天回到家，她在日记里写道：“妈妈好像比原来幸福多了，看来，那个叔叔更适合她吧？如果爸爸跟这个阿姨结婚，他是不是也会和妈妈一样幸福呢？”

当爸爸再一次去学校接方悦时，她说：“想给我们换个妈就换吧！但我不会叫她妈！”爸爸笑了：“那就叫阿姨吧！”方悦说：“我叫她‘大姨”。

2012年底，方悦的父亲和陈文娟结婚。当时有人问21岁的陈文娟，为何会选择嫁给带着两个孩子、一个月工资才2000多元的方治国？她说：“因为他老实、善良，因为两个女儿都特别可爱招人疼。”

一举一动都是承诺，会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很多人说到继母，就会想到继母轻视和虐待孩子，如果继子女年纪较大，则会想方设法折磨、欺负继母。但就像漫画《悬崖上的金鱼姬》中说的：“一举一动，都是承诺，会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同样，这世上最容易焐热的，就是孩子的心。

陈文娟嫁进家后的一年里，方悦一直叫她“大姨”，她也不生气，还说：“叫名字也没关系。”某一天，方悦和班上同学闹矛盾，对方发短信骂她，她难过得哭了。陈文娟看见后，拿过她的手机就给对方打电话，一番话说得对方服服帖帖，第二天还向方悦道了歉。“大姨的做法未必妥当，但我觉得是在意我的。”方悦告诉姑姑。从那以后不久，方悦终于叫了陈文娟一声“妈妈”。

一直以来，方悦家里都是奶奶做饭，每天菜式没什么变化。一天晚饭过后，陈文娟带着方悦和妹妹出去加餐了，妹妹一连说“木须肉很好吃”。回家路上，陈文娟就去买了菜，方悦赶紧上网找木须肉的做法。第二天中午，她吃到了继母做的木须肉。“妈妈做的菜真好吃！”妹妹说，陈文娟说：“因为姐姐提供了最佳菜谱！”其实，这是陈文娟第一次下厨做饭，也是方悦第一次对做饭感兴趣。

第一次给孩子做的菜就备受好评，第一次给继母查菜谱就觉得很有趣。那些后来很深很浓郁的爱与被爱，不都是因为有很多第一次吗？

2014年底，陈文娟生下了儿子。坐月子期间，别人送了什么好吃的，她都会留给两个继女。担心继女有什么想法，她也比之前更频繁地主动和两姐妹聊天。儿子满月那天，陈文娟提议带着两个继女去外面吃饭。第二天，方悦就发现桌子上多了两道菜，是昨天她们在饭店吃的，一个是她爱吃的，一个是妹妹喜欢的。

随着弟弟的降临，父亲越来越忙碌了，家里的负担也越来越重。这个家并不富有，但温饱有余，偶尔还能下一次館子。更重要的是，父母和睦恩爱，兄弟姐妹和和气气。

谁都没想到，巨大的考验会降临到这个家。2015年初，陈文娟被查出白血病。接下来一年，她频繁出入医院。尽管父亲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好好读书就行！”但方悦还是从他们的聊天中、从他们隔三差五要去借钱的叹息声里，知道继母得了白血病。方悦心里挺难受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零用钱攒下来，隔几天给她买点儿果冻或小蛋糕。

一年后，陈文娟康复出院。日子回到了从前的平淡与琐碎，方悦也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了。她和继母一起看喜欢的综艺节目，一起研究新的菜式。每当方悦和父亲闹矛盾时，继母都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

和别人家没什么不同，细水长流中，方悦和陈文娟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但是2017年12月的一天，陈文娟突然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去沧州医院检查，没查出任何毛病。方治国不踏实，拉着她去天津第一人民医院检查。见父母第二天晚上都没回来，方悦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就说了一句：“我和你妈今年过年不回家了。”方悦什么都没说，但从那一刻起，她再也没有心思学习了，一心想着给这个家做点儿什么。陈文娟的白血病复发了，很严重，唯一的办法是骨髓移植。

幸运的是，很快，陈文娟姨妈的骨髓配型与她相合，也愿意为她捐献骨髓。但做手术的巨额费用从哪里来呢？

爷爷奶奶开始四处筹钱，方悦的700元学费，父亲也拿不出来了。方悦想到了辍学，出去打工挣钱替家里分担。那几天正忙着期末复习，但她一放学就去找工作。然而，无论是兼职还是全职，都没人愿意聘用未满18岁的方悦。

学会承受，学会长大，学会哭过以后，还能微笑地拥抱爸爸妈妈

某天，看到弟弟和妹妹正在吃枣，方悦突然有主意了：继母家有一大片枣树林，每年都有很多枣子卖不出去。能不能想办法卖些枣子出去？方悦上网查找攻略，很快想到了办法，找个热闹的地方摆摊卖枣，旁边立一个说明继母病情的牌子。方悦一开始想去天津，但担心在那里意外遇见父亲，最后，她选择了石家庄。

2018年1月22日早上6点多，趁爷爷奶奶还没起床，方悦出了门。她背了30斤金丝枣，枣子装在30个小袋里，每个袋子上都贴着求助信息。方悦先去了打印社，做了两张用于求助的PC广告牌，广告牌上有她的求助信、继母的病情介绍和相关证明照片（从爸爸微信朋友圈下载的）。然后，方悦关掉手机，坐上了去石家庄的车。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但她有点儿激动，想象大家抢着买枣子的情形。她甚至觉得万一发生不测也没关系，因为“家里孩子已经很多了，缺我一个也没关系。”

到达石家庄已是下午4点，方悦随着人流往前走，走到一个人来人往的路口，她停了下来。把牌子支好，再从包里拿出两包枣子放在地上，可她不好意思叫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那天的石家庄，气温骤降至零下9℃。人们行色匆匆，有人不小心踢倒牌子，有人路过时说一声“骗子”，方悦极力忍住眼泪。方悦在风中站了近两个小时，天色暗了，她却一袋枣都没卖出去。陌生的城市，凄冷的夜，方悦一直走，等到终于发现一家有30元一个床位的小旅店时，她才停下来，咬咬牙，办了入住手续。

第二天一大早，方悦按照旅店老板的建议，去了人流很多的万达广场。从早上8点到下午6点，中间吃了一碗面条，零下9℃的寒风中，方悦只卖掉了6袋枣，一袋12元，这72元连来回路费都不够，怎么办？方悦急了，那天收工后，她又去了几家超市和饭店，但无一例外，得知她未满18岁后，没有一家愿意录用她。那天晚上，方悦为了省钱，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凳子上过了一夜。第三天，方悦只卖了兩袋枣，她的心里很难受，但不知如何是好。那天晚上，方悦终于开了手机，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信息。但很快，她就把信息删了，因为她发现：所有人都在疯狂找她。她的事情还没办成，不能就此泄露行踪。

“也许多年后，我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但是现在，我一点儿都不后悔。”这是她发了又删的信息。但这条秒删的信息，还是被姑姑方俊丽看见了。方俊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停打侄女电话，她却关机了。第二天早上，方俊丽接到了那个来自石家庄的电话，对方告诉她在石家庄万达广场发现了方悦……

见到姑姑后，方悦“被迫”开了手机，爸爸的电话第一个打进来：“你快让我急死了！我要是能见着你，肯定……”“揍”还没说出口，电话就被继母抢了过去，她哭着说：“悦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方悦说：“不要说抱歉，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亲妈的电话很快也打过来，她哭着喊：“找到你了就好！你安全就比什么都好！妈妈为你骄傲！”

当地报纸报道了方悦的故事，记者还帮她联系好了义卖金丝枣的渠道，替继母筹款的“水滴筹”，也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开通了。1月24日，方悦回到学校参加期末考试。与此同时，她的妈妈在朋友圈大力吆喝，呼吁大家为前夫的妻子捐款，因为“我的女儿很爱她”。继母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手术费用近40万元，多半都是借来的，后期费用不可估量，但2月4日接受采访时，方悦说：“比起妈妈能康复，好好活下去，钱真的不是问题。”

采访最后，问方悦的人生理想是什么，她笑着说自己没什么远大理想，当下想的是补完3天课后，马上去天津看继母，拥抱她，并和她拉钩相约：“永远在一起，好好活下去！”

“学会承受，学会长大，学会哭过以后，还能微笑地拥抱爸爸妈妈！”这句《魔女宅急便》中的台词，也许是对17岁的方悦最好的写照。

是的，很多人都觉得，再婚家庭的两代人关系很难搞好，因为没有血缘，彼此都很难付出真心。但方悦和继母的故事却告诉我们：“借走的糖，还回的心”。当你愿意敞开心扉，愿意去微笑和拥抱，你当然也会换回真心、微笑和爱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