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下来有高个子女人顶着呢

苏小妮

孙女们每次一回去就喜欢围着她们的奶奶问长问短，绕来绕去离不开一个话题：奶奶，你长这么高，怎么会看上我爷爷的呢？七十多岁的奶奶脸上，居然不经意间闪现出一丝羞赧的表情，用比平时低得多的语调笑着回她两个宝贝孙女儿：“我怎么知道呢？”两个孙女儿依旧不依不饶：“你都不知道就跟他结婚啦？哼哼，奶奶骗人！”奶奶笑笑，不说话。唉，一个40后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怎么跟她90后出生于城市的孙女儿解释清这样的婚姻呢？

后来，奶奶实在被逼急了才说，当年媒人带她相亲的时候，爷爷是坐在桌子上亮的相。那时候20岁不到还是大姑娘一个的奶奶，哪里敢细瞅爷爷？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感觉面貌形象还不错，谁去想他长得高还是矮呢？奶奶的妈觉得爷爷是独儿子，从小没有娘，有个后娘但没生过孩子，也不在一起住，嫁这样的人家似乎没有兄弟妯娌公婆的矛盾。亲，相了一面就这样定下来。

等结了婚才知道，爷爷比奶奶居然矮了十几厘米。别人家抬个东西都是女人走前男人在后，咱老茆家抬东西老爷们在前面走女人跟在后面。抬过担子的人都知道，重量都压在后面的人身上。

奶奶觉得自己一世英明，居然连这样最明显的缺陷都没有看出来，就把自己的一生给坑进去了，实在是不可饶恕！

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从此，奶奶就成了这个家平时的主心骨，关键时刻的定海神针，里里外外一把抓。爷爷虽然比奶奶年长3岁，可是在我们看来，爷爷在奶奶面前，却总像是个孩子，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问奶奶。偶尔也看到奶奶有事问爷爷，可是，我们都知道，那问也就是问问，尊重嘛，有的时候也还是要的，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其实，奶奶内心里早就拿好主意了。

他们的大儿子9岁那年夏天，在小河里游泳不幸溺水身亡，爷爷抱着儿子已经冰冷、泡得发白的身体，一边流着泪一边拼命往墙上撞，嚷嚷着要跟儿子一起去。坐在门口的土墙边好半天一声不吭的奶奶，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墙灰，一声断喝：“走了个老大你就这副死样，你要去我也不拦你，有本事你把老二老三老四一起带走，从此我也不烦了！”就这么一声断喝，把爷爷彻底喝醒了！该吃吃该喝喝该办事办事，奶奶却自己一个人爬上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每每说起此事，不善言谈的爷爷总是说要不是奶奶，這个家早就不知道怎样了呢。

别看爷爷长得不高，大男子主义还挺重，儿女们回家，爷爷陪着儿子女婿小酒一杯，喊奶奶装饭，从来都是头都不抬连名也不喊一声，为此没少挨我们批评。奶奶总是笑笑，说习惯了。他不喊名字也知道是喊的她。

奶奶煮饭，大铁锅里米一边多一边少，呈斜坡状，米少的那边饭软些，合爷爷的口味，奶奶自己要吃硬的饭，就铲米多的这一边，中间不软不硬的，我们吃。所以，即使有时候我们回家想表示一下孝心去装个饭，奶奶也是不用的，怕我们不知道哪边软哪边硬。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佩服奶奶聪明，居然能在同一个锅里煮出两种饭来，也难怪她的儿女们经常戏称她为“上大学的料子”。

在外人眼里他们可能真的不般配，可是，他们用自己55年的婚姻书写了属于他们俩的般配。这种般配，既是岁月的馈赠，也因为家中始终有着奶奶这根定海神针，因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

（摘自《北京青年报》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