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帽覆我头
2018-04-08GULU
GULU
每到天气转寒时,老爸便找出他心爱的平顶软呢帽,虽然有年头了,但戴上去却分外熨帖,等到隆冬来临,老爸又会换上他心爱的貂绒帽。你若在校园里遇见了悠闲散步的我老爸,定会在心里赞一句:这才是中国学者该有的儒雅样子!
“暖帽覆我头”,春意满心间。岁末年初,老爸都是用这两顶帽子为一年的好光景划上完美的句号,开个舒适的好头。若问为什么喜欢戴帽子?回答是“老年人需要保暖”,而我的理解是:对于一生埋首学问的老爸来说,外面的世界也是一处供他思考的书斋,当走在路上文思泉涌时,帽子宛如柔软的井石,会拦护住外溢的才华。
据说古人为了能戴好一顶帽子,费了几千年的心思,因为规矩太多,戴错了会惹祸端。听过了冠冕堂皇的话,见过了羽扇纶巾的风流,记在心头的却是流转在文人笔端的几顶“破帽”:从宋代苏东坡的“破帽多情却恋头”,到明代文徵明的“破帽西风白发情”,再到鲁迅先生的“破帽遮颜过闹市”,帽虽破,文人风骨犹在。
说起来,生活简朴的安徒生,也曾戴着破帽过闹市。有位路人嘲笑他;“你脑袋上的那玩意是什么?帽子吗?”安徒生不紧不慢地回敬道:“你帽子下的那玩意是什么?脑袋吗?”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之前的欧洲,帽子是人们着装规范的必需品,是礼仪的一部分。一位绅士出门如果不戴帽子,会被视为很无礼的,人们见面脱帽行礼,是合乎礼义的打招呼方式之一。因此,戴着破帽出门的安徒生,是坚持戴着礼仪出行。
软毡帽、花呢帽、钓鱼帽、网帽、游艇帽、希腊渔夫帽……对人性进行了辛辣的观察和评论的《格调》一书,专门探讨过帽子的等级问题,作者认为:只有把帽子当作无足轻重的饰物,才能赋予它等级的意味。严肃地看待戴帽一事,只会使自己的身份降低。
然而,恰恰有一些人,严肃地看待戴帽一事,一顶有特色的帽子也由此成为他们风格的LOGO。
西方当代最负盛名的造型艺术家之一大卫·霍克尼,于21世纪初回到家乡约克郡的旷野作画:画树木与日落,田野与黎明,但那里每两分钟光线都会变化,他对藝术批评家马丁·盖福特解释自己总戴帽子的原因: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强光和令人目眩的光线。
一次,童书作家詹姆斯去纽约见麦克斯·珀金斯,这位天才的编辑立刻喜欢上了他那顶宽边高呢帽。詹姆斯于是送他一顶,尺寸刚好。从那天开始,无论在室内还是室外,戴帽子成了珀金斯的招牌习惯,也成了众人猜测的话题。不断有人问他:“为什么戴帽子?”回答是戴帽子既有型又有用:珀金斯把帽子戴得很低,耳朵被压得向前折,这样有助于提高听力;最重要的是,走进这位20世纪美国文学传奇“伯乐”办公室的,可不都是菲茨杰拉德、托马斯·沃尔夫、海明威……还有很多无聊人,如果珀金斯戴着帽子,可以让不速之客以为他正要出门,也就不会拉着他没完没了地聊废话了。
小时候,顾城自己做帽子玩,结婚后妻子谢烨帮他做。关于顾城的帽子,有意思的不仅是它的样子——直筒子,连帽顶都没有,上下通透——还有关于它的解释:顾城说这是他的“思维之帽”;他对同事说帽子是他的烟筒,有气就能从那里冒跑了;别人揣测说顾城名字里有个“城”字,帽子的形状很像“北京城”,他在海外飘泊,很想家,戴着它缓解思乡之苦……总之,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戴着任性的帽子。
余光中先生曾常年戴着一顶贝瑞软帽,“款式潇洒,毛色可亲”,戴着它,他自觉特别倜傥,有欧洲名士的超逸,能赢得一众女弟子的青睐。但这并不是这顶帽子的珍贵之处。余先生的帽子,是他父亲身后的遗物,曾经覆盖着父亲的帽子如今移爱到他的头上,于是天愈寒风愈大时,余先生愈能感受到帽内的温暖,“仿佛父亲的手掌正护在我头上,掌心对着脑门”。余先生视这顶“恩佑两代”的帽子为余家“忠厚家臣”。自父亲去后,一直对未能尽心照料父亲心存愧疚的余先生,庆幸有这么一顶帽子留下,“未随碑石俱冷,尚有余温,让我戴上,幻觉未尽的父子之情,并未告终。”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几年前余先生去中文大学演讲,结束后,准备上车时发现,帽子不见了。在随笔《丢帽记》中,余先生心痛于自己与老父亲之间最后一点凭借也消失不见。寒流来时,他更加畏寒。结尾处的一行:“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往日的一切”,看得人不胜唏嘘……
台湾诗人复虹的《死》,写的是倾心相恋的爱人,到了即将永别的时刻:“轻轻地拈起帽子/要走/许多话,只/说:/来世,我还要/和,你/结婚”——有一天重读这首小诗,拾得一个从前忽视的小细节:原来,当人们告别人世时,可以不带走一片云彩,但要带走一顶帽子。
(编辑·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