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晔：从不说话的女主播

张琦

在央视，有位从来不说话的女主播。2017年10月18日这天，这位主播在十九大开幕式上以手代口，将三个半小时的大会内容即时传递给了听障人士，创下了国内媒体直播手语翻译时间的最长纪录，她本人也受到了人们的广泛关注。这位意外成为“网红”的女主播名叫周晔，是北京东城区特殊教育学校的校长。对她来讲，“央视手语主播”不过是自己的兼职，自己的正式职业，是给学校里的听障孩子们当妈妈。

邂逅更为深刻的美丽

35年前，周晔高考落榜，做教师的父亲便介绍她去北京第一聋人学校当特教老师。

那时周晔满19岁，喜爱一切美好的事物，也对未来充满着期待，她私下想着，将来自己要做的事一定是跟美有关的。没想到第一天入校，她就被聋人打手语的场景吓到了。

“感觉他们太奇怪了，眉毛眼睛全在动，那个场景不仅不美，而且有些骇人，想到这就是自己将来要从事的行业，我心里特别接受不了。”坚持了几天，周晔再也不想在聋校待下去了，开始自己寻觅新工作。刚好她听说长城饭店下面的一家公司正在招模特，便悄悄跑去应聘，因为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她顺利通过了面试。接到聘用通知后，她才将消息告诉了家人，沒想到遭到了父亲的坚决反对。周晔跟父亲争吵说：“我是个女孩子，想漂漂亮亮地工作有错吗？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去聋校呢？那不是我理想中的工作！”父亲则坚持说：“美不美不能只看外在，你要深入体验一番才能知道什么工作是美的，什么样的美只是个空壳子，你现在还小，我必须得为你把关。”

父女俩吵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周晔做出了妥协。她一直敬重父亲，知道他的坚持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所以还是说服了自己重新回到聋校，跟着师傅专心学起了手语。当时学校的师资非常缺乏，周晔一面学习一面投入到了教学当中，而在同孩子们接触的过程中，她感受到了那些带有先天缺陷的孩子同世界交流的强烈渴望，从此帮助他们，让他们变得更好成为了她最重要的使命。最初她只是帮着孩子们解决最简单的生活问题，比如有的孩子不会用筷子勺子等餐具吃饭，有的孩子不会擦鼻涕、系鞋带，她就帮着他们一点点去学习，掌握这些最基础的生活技能，看着孩子们从不行到行，她的内心充满了成就感，也感受到了充实和快乐。“每次看到孩子们学习的场景，我就觉得特别亲切特别温暖，手语在我眼里也变成了一种非常美的肢体语言。”

因为急于帮助孩子们，周晔学手语的动力变得更足了。她每天跟随师傅苦学，每天晚上回家后还要用手语打报纸和电视上的新闻，遇上不会的词就记录下来，翻阅字典或是第二天去学校请教师傅，很快便掌握了流利的手语，开始独立授课。

此后周晔在特殊教师的岗位上一待就是35年，期间再也没想过转行。2002年，北京第一聋人学校和东城培智中心学校合并成东城区特殊教育学校，周晔开始担任副校长，两年后升任校长。此时的周晔依然爱美，但对美的理解却有了更为广袤的内涵，她说，女人都爱美，可美分成很多种。做模特的美也许更直观，但我教孩子们说话，却能改变他们的命运，看着他们，我也觉得自己很美，这种美才是我想要的。

尊重每一朵花儿的时令

周晔习惯于将学生们称作她的孩子，这些孩子因为生理上的缺陷，培养起来注定要花费更多心血。比如教授“杯子”一词，普通孩子只要告诉他们读音和写法就行，但周晔却要手口并用。她一手举着杯子，一手比划手势，然后用唇语读出来，让孩子们细看自己的口型，接下来再教授文字，四者结合，全面传递“杯子”的概念。虽然孩子们学习起来比较吃力，但周晔从来没有放低过对他们的要求，做语文老师的时候，她要求孩子们背诵小学三年级以前所有的语文课文。“命运有时候非常残酷，所以我会尽可能早地让孩子们接受这种残酷，与此同时，我也努力给他们更多的爱，因为爱可以激发生命的所有可能。我们给出的越多，孩子们未来获得的可能性就越大。”

因为有爱，周晔对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都照顾得分外用心，她提出了“有爱无碍”的教育理念，希望在有限的授课时间内最大限度地改变孩子们未来的命运。在她带过的孩子中间，有许多是先天性耳聋患者，他们的声带并无问题，但却从未听到过声音，因此也不会发音。但周晔却总会想方设法开发他们的语言能力。她曾接触过一个叫李筝的听障孩子，七岁了还不会说一个单词，她就从零教起，一点点向李筝传授发音技巧，把孩子的手放在自己的下颌上让她感受口腔变化。但教了很久，李筝还是发不好“ge”这个音节，只能读成“ke”音。周晔绞尽脑汁都不见起色，也曾几番想要放弃，但又想着：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也许会发生奇迹呢？终于有一天放学时，她送李筝到校门口，女孩忽然冲向自己的哥哥，大喊一声“哥哥”，李筝的哥哥呆住了，周晔也喜极而泣，庆幸自己没有放弃。

和孩子们相处得越久，周晔越觉得自己的生命与他们不可分割。“孩子们的心都很单纯，他们感受得到老师的爱，也像爱妈妈那样爱着老师。”有一天，“周妈妈”因病请假在家，孩子们在学校里没有看到她，便结对前去探望她。他们不知道周老师住在哪里，只能沿路打听。“那是一群聋哑孩子，问路很不方便，下午两点半下课，他们到我家时都天黑了，还给我带了药，我也不知他们绕了多少弯路。”这个细节后来深深刻入了周晔的记忆里。

长久的相伴，让周晔变成了最了解自己学生的人，有时候，孩子们的一个小动作，一个表情，她就能猜到他们的需要和情绪，并及时给予帮助或疏导。她曾在手记中写道：“有特殊教育需要的孩子，好比姹紫嫣红中迟开的花朵。命运的馈赠有先有后，尊重每一朵花的时令，尊重每一个孩子的差异，才能让迟开的花儿安然绽放，”

用心驾驭好每一个身份

周晔生命里的第一次“直播”是在学手语的时候进行的，那天学校开大会，校长在讲话前问大家：“哪位老师能上来翻译？”师傅一把将周晔推了出去：“你去！”当时周晔毫无准备，也从未当着众人的面做过翻译，但已经在众目睽睽下被推出了队伍，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阵。就这样，她在紧张的情绪中完成了人生里的首次“直播”，虽然用错了个别手势，但基本没出大问题。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将来自己会和直播结下不解之缘。

1995年，央视的《本周》栏目（《共同关注》前身）开始配播手语翻译，周晔和几位老师被学校推荐试镜，经过重重筛选，她被顺利选中，开始正式担任手语主播，此后她先后在《共同关注》、《新闻周刊》、《正大综艺》和《同一首歌》等栏目工作，多次同罗京、王宁等主持人一起工作。2012年3月，央视为了让听障人士更好地了解报告内容，正式在全国政协十一届五次会议中引入直播，周晔作为手语直播翻译面对着镜头连续做了1，4万个手语动作，将1，5万字的政府工作报告即时翻译了出来，而在十八大、十九大上，她再担重任，成为了大众最为熟知的手语主播。

虽然多次挑大梁，但手语直播对周晔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录播前无法提前拿到最新的报告，她没办法进行充分准备，而两三个小时的不间断翻译又是一场智力、耐力和承受力的挑战，她的身体会经历腰酸、腿麻、手涨、眼花的全过程，但精神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因为大脑必须保持转动，精准传递报告的意思，还要随时进行取舍，以免过度翻译个别词汇导致错过后面的报告。

虽然录直播的难度极大，但周晔每一次都选择迎难而上，因为她知道，自己传递的不仅仅是报告本身，更是国家对特殊人群的尊重。她作为沟通有声世界和无声世界的一座桥梁，自然要义不容辞地调动起全部的精气神同“难”字较量。

“难是生命的常态，录直播难，和特殊孩子沟通难，让不会说话的孩子开口说话更难，要做事就不能回避这个‘难字，用心去做，难自然就会转化成易。”对周晔来说，“主播”、“教师”、“妈妈”等身份驾驭起来都有难度，但她始终相信，“用心”是解决一切难题的灵丹妙药。

（编辑·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