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志铸核魂
—— 记中国工程院院士唐立
2018-04-08魏玉欣
魏玉欣 吕 旗
约唐立访谈,进行了三次才算完成,中途还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却始终未能如愿。各类学术研讨及会议,加上三天两头地出差,这就是他日常的生活状态。
谈起工作,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父辈们的努力,把中国建成了一个核大国。我们这一辈应该使中国成为一个核强国,并始终保持强大的核威慑力”。
为了这个目标,唐立一干就是30年。
怀揣工程报国梦
唐立的童年是在江苏宜兴老家度过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河浜乌篷船、紫砂作坊,充斥了他幼小的记忆。小学时从江南来到北京,领略古都雄浑的气势,接触到不同于家乡的气候风物。不知从何时起,他对于机械与制造表现出了独特的兴趣。搭积木建大楼,已经不能满足好奇心,他盯上了家里的那座小闹钟。它为什么能天天分秒不差地行走?为什么能在设定的时间响铃提醒主人?一天,他找来简单的工具动手了,他要探究闹钟里究竟藏有什么奥秘。当紧绷的发条弹开时,他傻了眼。这次朦胧的探索也使他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弄明白闹钟工作的真正原因。
军事,特别是军事装备,是男孩子们永恒的话题之一。“当一个机械工程师,把一张张设计图变成现实中的军事装备,如果能造飞机、造坦克该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啊”。这些憧憬成为唐立的第一份生涯设计。
转眼之间,到了考大学的时刻。他回忆说,当时爱读书,喜欢看描述战争类的小说,“能当个工程师就挺好”的想法一直盘亘在他心中。他最终选定报考了北京航空学院的“空气动力学”专业,并于1984年顺利考取。
大学期间,学习尽管紧张,也没有耽误他活跃在运动场上。在收获知识的同时,也获得了良好的身体素质,这也为他后来能够辛苦奔波、风餐露宿地工作,奠定了坚实的身体基础。唐立毕业设计题目是进行隐身飞机的尾喷管设计。他负责理论、工程设计及相关的数值计算,另一个同学负责包括水动、风动实验在内的方案设计及实验数据的采集。过程中,唐立经历了数据与理论计算的反复迭代过程,最终实现了理论和实验的完美结合。这个过程让唐立明白了无论是理论设计还是工程设计,实验中的任何一个细小环节,都可能成为影响工作进程的决定性因素。
大学毕业时,按照当时政策,独生子女原则上要留父母身边工作,唐立被分配到了北京应用物理与计算数学研究所。这虽然让唐立告别了年少时制造飞机的梦想,但也让他的职业生涯在核武器研究领域铺展开来。
子承父业造核弹
1988年,唐立来到单位,从事与核武器理论设计相关的研究。虽然与父亲同样都从事着密级很高的工作,但因为研究分工的不同,两人严格遵守保密规定,在家里绝不提及任何与工作相关的内容,在单位也不向对方泄露工作内容。
唐立在单位的学习、成长,倚靠的是老同志的指导和刻苦自学。如果说受到过父亲的一些影响,那就是父亲身体力行的那条“老实做人,踏实做事”准则。
回想当时的经历,唐立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两位非常好的导师——戴源琪和宋成勤。那时候,办公条件简陋,老老少少十来个人挤在一起,一个课题组集中在同一间大的办公室里办公。科研室里学术氛围浓厚,办公室黑板,就是讨论的平台。年轻人被鼓励随时提出自己的想法,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实”,要拿出支撑自己观点的有力证据,从讲观点,到说原理,最终达成既要“知其然”,又要“知其所以然”的目标。
“老一辈科研工作者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敬业爱岗和集体攻关。”谈及学术民主这个九所的传家宝时,唐立的言谈中充满了对老同志的敬佩。他还记得1990年,有一次实验数据不理想,一时间谁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于是科研室组织大讨论,并针对讨论中出现的五种判断决定“兵分五路”,集体攻关。就在科研人员带着方案准备坐火车去汇报、确定设计方案的前一天,相关实验数据传到北京,证明之前团队讨论分析的结论是正确的,也因此确定了最终设计方案。
那是唐立第一次深刻体会到,理论设计科研人员必须考虑到所有可能的情况,才能给出周全的方案。“学术民主”这一科研利器的作用也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心底。
承担着“三大任务”
唐立入所时,正值核武器发展的重要阶段,刚刚入职,他就火速进入快节奏的工作状态,围着“三大任务”连轴转。这段时间,唐立总结自己就是服从工作安排,认真完成每一项交办的任务,一直被工作任务推着不断向前。
在我国某型号初级设计突破中,他从事技术突破攻关及其系列试验研究工作,并参加解决了多项影响物理设计和试验成败的技术难题,研究成果已经成功应用于我国在役和在研核武器型号。在科研中,唐立总是深入试验一线,将理论设计和实验结合起来。有一次,为了弄清楚试验数据为什么与理论设计不符,唐立在实验单位一住就是半年。加工图纸一张张地看,实验过程在脑海里一遍遍过,却始终难明就里。当时他一个人在外出差,没人一起商量讨论,他就把每次思考分析的结论托人带回北京,给所里科研人员的研究提供依据,然后根据北京带回来的分析结果再实验观察。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理论与实验人员半年的努力之下,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由于使用了新原理,在测试方案中的实验设备设计时忽略了一些因素,导致理论预估结论与和实验结果产生了差异。
在武器型号研制工程中,作为战斗部核装置物理设计负责人或核战斗部总师,他承担了五个型号核装置工程化物理设计与定型工作,负责解决了多项核装置工程化物理设计关键技术问题,已有多个型号装备了部队。
在禁核试对策工程中,他主持攻克了实验装置设计途径、装置设计技术等技术难题。核武器科学的一些特殊研究状态在自然界是不存在,运用其他方式,只能部分模拟核武器物理过程的某些阶段。要将核武器物理规律与武器设计相结合,必须对核武器物理过程的基础、边界条件进行深入研究,得到物理机理上对武器物理作用的过程认知。如何在没有热试验依托的情况下,确保库存武器有效性,改进研制出适应新军事需求的定型核装置,乃至设计出性能更先进、更为安全、可靠的核武器成为了核武器研制领域的头等大事。这一任务的实施探索出我国核武器物理与实验研究的新途径,为我国核武器研制能力的可持续发展、保持我国核武器有效性提供了重要技术支撑。
工作追求的主色调
如果用颜色来描述唐立的工作追求,那主色调就是白色、红色和蓝色。
白色象征理想。他的理想被浓缩成铸造始终能够保持威慑作用的核盾牌,维护我国和平稳定的环境。
他十分注意把握一个核武器理论设计工作者的定位,深知只有明白了物理机理,才能够抓住武器物理复杂矛盾体系中发挥作用的主要矛盾,使理论设计方案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之上。以物理原理、物理机理为基础进行理论设计,才是必须坚持的基本功。基于这样的认识,他始终把探索核武器研制规律作为核武器理论设计的第一要务。
红色象征警示。可靠性的底线不可逾越。
从工作的第一天起,老师们就告诫他:核武器研制工作,要把可靠性摆在首位。每一次型号任务,特别是任务中的技术问题处理,就算有不同声音,甚至出现激烈的争论,他也会始终坚守可靠性这条底线,不得到实验认证,无论是原理还是技术,绝不能轻易放进型号装备之中。在这一点上,他表现出了少有的“固执”。
蓝色象征忧郁。他的忧郁源于对核武器研制主战场队伍现状的担忧。
现在,所里任务的难度和任务的内容成倍增加。直接承担型号任务的人员压力很大,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工作经验如何传承下去?人才队伍建设将向何处去?这些回旋于脑际的问题,让唐立寝食难安。忧国忧民,听起来似乎遥远、抽象,但在唐立面前,就是这么现实,就是这么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