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头、苜蓿盘以及三叶草
2018-04-03
绿叶春蔬一类,上海人对草头、荠菜、马兰头“三姐妹”情有独钟,它们往往在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后不约而同地钻出泥土,报告春的消息。荠菜与马兰头本是野孩子,经先民驯化后进入“闺房”,但本性未移,仍有异香。我朋友“捕味者”孙兆国兄满世界寻找食材,叩开大自然的秘室,崇尚原始味道,他找到的野薺菜长到一尺多高,茎叶泛着红紫的光泽,沸水一焯,清香扑鼻。还有一位朋友更绝,一直深入至皖南荒山坟地寻找马兰头,据说有骨殖肥沃的土地,长出来的马兰头特别茁壮而且鲜香爽口。草头不以香气与其他二位争宠,但它在田野的姿态值得瞻望,一阵微风吹来,成千上万的草迎风摇曳,如浙江秋潮,无比壮观。
草头的学名叫苜蓿,在上海郊区又叫金花菜,因为草头开花时为金黄色。更具古意的叫法是“盘歧头”,苜蓿的叶子多歧生。
苜蓿来自西域,西汉开始大面积种植。在中国一般有紫苜蓿和南苜蓿两种,紫苜蓿生于旷野和田间,作为家畜的饲料,据说马吃了特别长膘。南苜蓿生长于长江以南,苏北人称为秧草,四五月间,秧草是红烧河豚鱼的黄金搭档。本帮菜中的生煸草头、草头圈子也很出名。
在欧洲,苜蓿又被称作三叶草,是爱尔兰的国花。当地人相信如果找到长着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就能得到幸福。我们中国人认识四叶草一般是在扑克牌上。欧洲人种植三叶草也是为了充当农作物的有机肥。在食材选取广泛的法国菜里,几乎看不到苜蓿,这也许跟欧洲人不能掌握生煸这个烹饪方法有关。
是的,草头顶端的叶片轻薄而水嫩,易熟,烹饪过程简直跟打仗一样讲究速战速决,稍一迟缓,全盘皆输,所以不少煮妇视生煸草头为畏途,手忙脚乱,一转眼嫩叶尖就成了老菜皮。我是这样操作的:草头摘嫩叶,如果特别需要讲究的话则只取顶端一茎三叶,洗净沥干后待用,草头上面事先撒适量的盐和糖。一只碗内倒入两汤匙上好白酒,待油温升高后将草头并调味一起投入,快速翻炒几下后喷入白酒,锅子边缘起火也不要慌,紧接着熄火,让锅内的余温将草头催熟。草头装入浅盆内,中间稍稍拨开,防止焐老。整个过程只需十几秒钟。有人认为生煸草头一定要多放油,这倒不是关键。白酒一定要放,故而生煸草头也叫酒香草头。
《淞南乐府》:“淞南好,斗酒饯春残。玉箸鱼鲜和韭者,金花菜好入粞摊,蚕豆不登盘。”旧时上海城内外的老百姓在夏日将收割的新麦挑进城里,供奉在城隍像前表示感谢。立夏的中午要悬秤称孩子的体重,还流行吃草头摊粞、“麦蚕”、酒酿、樱桃等。草头摊粞也叫草头塌饼,将草头掺入大米粉、糯米粉做成直径两寸的小团子,再用掌心一按成圆饼,油煎两面黄,外脆里软,乡味甚浓。
上海郊区农民还会腌金花菜。先将金花菜洗干净,摊开晾干水分后放入干净的坛内,撒上盐拌匀,腌四至五天后捞出,在太阳下晒至微干。取一只小缸,洗净擦干。在小坛内铺一层金花菜,撒一些炒香的花椒和茴香,再铺一层金花菜,撒一些花椒、茴香,直至将金花菜装完。最后将坛中的金花菜压实,然后用干净的稻草或麦秸塞住坛口。接下来将小坛子倒立于一口大一圈的瓦缸内,缸中加一些清水实行水封,约二十天后即可取食。
《山家清供》里写到“苜蓿盘”,引出一个故事,唐代太子身边有一位叫薛令之的幕僚,因为皇帝提供的食膳比较差,就随手在墙上写了一首诗,其中有“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饭涩匙难滑,羹稀箸易宽。以此谋朝夕,何由保岁寒。”有一日唐明皇来到东宫,看到这首牢骚诗,就接了两句:“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薛一看只得卷起铺盖走人。《山家清供》的作者林洪由此叹息:为了这盘草头,皇帝竟然逼他下岗,也未免太薄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