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何以可能*
——论马克思求索幸福的思想历程
2018-04-03张海滨马兆俐
张海滨,马兆俐,李 琳
(大连海洋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3)
如何实现人的解放和人民的现实的幸福是马克思思考一生的思想主题,也是马克思主义最为根本的奋斗目标和价值诉求。因此,幸福何以可能,是马克思伦理思想中最为核心的问题。但是,马克思本人关于幸福问题的直接论述却十分有限,这一方面是由于康德所说的“幸福是如此不确定的一个概念,以至于尽管每一个人都希望获得幸福,然而他永远都不能够明确地、一贯地说出他真正希望和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1]5。另一方面也和马克思对幸福问题的根本理解有关——幸福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马克思不想成为一个只会在书斋中解释幸福为何物的哲学家,而是要成为一个在实践中实现幸福的革命家。然而,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对世界的每一个改变都需要把一个理论前见预设为工具为前提。”[2]马克思关于幸福的革命实践活动也是以构建自己的幸福观为理论前提的。那么,马克思是如何开始思考幸福问题的?马克思构建自身幸福观的过程又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蜕变?本文的论述正是围绕这样两个问题而展开的。
一、孕育幸福思想的摇篮——启蒙主义思潮和基督教开启了马克思求索幸福的思想之路
马克思最早关于幸福问题的论述体现在中学时期的三篇作文之中,其中最为后人所熟知的是那篇著名的《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在这篇作文中马克思写道:“经验赞美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
To build a powerful country of higher education is the major mission entrusted to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by the history, and to accelerate the construction of world-class universities and first-class disciplines is the significant act of the development strategy of turning China into a power of higher educatio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must accelerate the building of world-class universities and first-class disciplines under the guidance of XI Jinping′s Thought on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for a New Era in order to realize the connotative development of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XI Jinping′s Thought on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for a New Era; a powerful country of higher education; construction of world-class universities and first-class disciplines
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3]460长久以来,这段话经常被理解为少年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萌芽。但是,启迪马克思写下这段豪情壮语的,不是来自生活的实践经历,更不是来自对无产阶级苦难的深厚同情,而是来自基督教的救世情怀。因为在这篇文章的开头,马克思开宗明义地指出:“神也给人指定了共同的目标──使人类和他自己趋于高尚。”[3]459在同时期的一篇宗教作文中,马克思写道:“同基督结合为一体可使人内心变得高尚,在苦难中得到安慰,有镇定的信心和一颗不是出于爱好虚荣,也不是出于渴求名望,而只是为了基督而向博爱和一切高尚而伟大的事物敞开的心。”[4]455可见,基督才是促使少年马克思走上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工作的领路人。
与此同时,少年时期的马克思还深受启蒙主义思潮的影响。马克思的出生地特利尔城曾经在拿破仑统治时期被纳入法国的版图,启蒙精神在这里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和弘扬。马克思的父亲亨利希·马克思就是一个深受启蒙主义思潮影响的律师。从小深受父亲影响的马克思也自然接受了很多启蒙主义思想家的观点。启蒙主义思潮对幸福的求索同样深深影响了马克思。在《奥古斯都的元首政治应不应当算是罗马国家较幸福的时代?》的作文里,马克思就已经把自由作为了判断幸福的重要标准,认为一个幸福的时代一定是公民的自由得到保障的时代。启蒙精神的影响可见一斑。
由此可见,少年时期的马克思对幸福的理解既有基督教思想的烙印,又体现着启蒙主义思潮所赋予的时代精神。一方面,基督教引导马克思走上追求幸福的道路——让全人类摆脱现实的苦难和不幸;基督教也给出了实现幸福的手段——与基督教结为一体,去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这也得到少年马克思认可。另一方面,在启蒙思想的影响下,宗教已不再是统治一切的力量,宗教的价值仅被限制在道德生活领域。启蒙思想作为一种对传统宗教的批判和反省,倡导要在尘世的此岸世界实现幸福,这也深深影响着马克思。“启蒙时代的思想家认为,人如果不幸福,必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或许是个人信仰,或者是政府状态,或许是生活状况,也或许是社会习俗。只要改变这些事物——改变我们自己——我们就可以在实践中回归自然,成为我们应有的模样。在启蒙时代的观点中,幸福与其说是像神那样的完美理想,还不如说是不证自明的真理,有待于在今生今世被追求和获得。”[1]22所以,马克思并没有成为一心匍匐在上帝脚下想要成为上帝恭顺奴仆的虔诚教徒,而是将幸福从对于彼岸世界的关注中拉回到现实的生活之中。“神要人自己去寻找可以达到这个目标的手段;神让人在社会上选择一个最适合于他、最能使他和社会变得高尚的地位。”[3]459换言之,宗教只是启迪了马克思对于幸福的理解,但个人幸福的最终归宿还是要看个人的选择,而个人选择的依据和标准实际上是对道德的理解。然而马克思当时对于道德的理解还只是囿于基督教的思维框架内,带有一种明显的理想主义色彩和强烈的救世情结。然而,道德感召力虽然富有理想的激情,但也是最为脆弱的,尤其是对于理性思想逐渐成熟的马克思来说更是如此。随着大学生活的开启,马克思对于幸福的理解也开始由宗教的启迪迈向了理性的思考。
二、寻找实现幸福的思想武器——对人的主体性精神的高度赞美
进入大学校园的马克思迅速被德国古典哲学所吸引,很快就成为了一个黑格尔主义者。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思想对马克思的影响又是最为直接的。从康德哲学以来,德国古典哲学始终以弘扬人的主体性为核心,强调自我意识在认识现实、改造现实中的主体地位。而青年黑格尔派则将这种思想倾向推向了极端。“青年黑格尔派要做德国的普罗米修斯,用自由、平等、人权等主要来自法国的启蒙思想照亮封建德国的黑暗夜空。”[5]这种极端弘扬人的主体性的哲学理念确与从小深受启蒙思想影响的马克思一拍即合。借助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理念,马克思确信自己找到了通往幸福之路的思想武器:人性中对自由的渴望,不被命运的客观必然性所束缚的自由精神,就是个人实现幸福最现实的力量。为此,马克思不惜用各种溢美之词表达对人的主体性精神的赞美。这种思想在其博士论文《论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之差别》(以下简称博士论文)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在这篇论文的序言中,马克思引用伊壁鸠鲁的话对普罗米修斯进行了高度的赞美。“亵神的并不是那抛弃众人所崇拜的众神的人,而是把众人的意见强加于众神的人……哲学并不隐瞒这一点。普罗米修斯的自白:‘总而言之,我痛恨所有的神’。”[4]12在文章具体内容上,马克思也把伊壁鸠鲁看做是古希腊的启蒙思想家,并借用伊壁鸠鲁的观点来反驳德谟克利特对客观必然性的肯定。因为在关于原子运动的论述中,德谟克利特只承认原子的直线下落形式,而伊壁鸠鲁则认为除了直线运动外,偏斜也是原子重要的运动形式,这样一来,伊壁鸠鲁就把原子从客观必然性中解放出来,赋予了其自由的属性。透过原子的偏斜运动,马克思看到了人对自由的向往,人对个性解放的强烈呐喊,即人不满足于命运的安排,人要依据自己的情感、欲望和意志掌握自己命运的价值诉求。“在必然性中生活,是不幸的事,但是在必然性中生活,并不是一种必然性。”[4]26
可见,大学时期的马克思已彻底摆脱了基督教的羁绊,启蒙主义精神主导着马克思对幸福的理解——幸福就是对自由的追求,而自由的实现途径则是个性与自我意识的解放。此时的马克思满怀对幸福的憧憬扎进了唯心主义哲学的怀抱,通过对人的主体性精神的高度赞美,马克思相信自己找到了实现幸福的思想武器和现实力量。他对幸福的求索又向前迈进了一步,然而这一步却是在象牙塔完成的,等待他的必将是来自现实的残酷挑战。
三、探求人类苦难的真正根源与实现解放的出路——人的本质的异化与共产主义运动
走出大学校园的马克思很快在《莱茵报》展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但也正是在《莱茵报》工作期间的经历,让其有机会接触了底层民众的苦难生活,这让马克思很快从对幸福的自我意识的幻觉中惊醒过来,重新思考如何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工作这个少年时期的远大理想。《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是这种重新思考的第一次系统总结。马克思提出了“废除作为人民幻想的幸福的宗教,也就是要求实现人民现实的幸福”的著名论断。而造成人民现实的不幸的根源,除了披着神圣形象外衣的宗教之外,还有各种披着非神圣形象外衣的意识形态理论。因此,“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非神圣形象中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于是对天国的批判就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就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就变成对政治的批判。”[4]10要想求得人民现实的幸福,首先必须撕掉各式各样的意识形态理论虚伪的面纱。哲学批判成为此时马克思争取人民现实的幸福的主要武器。然而,马克思很快发现哲学批判本身巨大的时代局限性。面对资本主义的蓬勃发展,最为现实也是最有力量的思想武器是政治经济学。于是,便有了著名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的产生。在这部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公开的手稿中,马克思运用异化理论分析了关于幸福的三个最核心的问题:人是什么?人类苦难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如何才能实现人的幸福?马克思认为,人之为人的关键在于人有自我意识,自我意识使得人可以按照人的类特性去生活,而不是像动物一样依据自己的本能去生存。“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6]53而人类苦难的根源就在于建立在私有制经济基础之上的人的本质的异化。异化劳动的存在使人丧失了自己的类本质特征。在异化劳动过程中,人被迫退回到仅仅满足生理机能的动物的劳动层次上,劳动仅仅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在这样的劳动中,人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忧心忡忡的穷人甚至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6]84而共产主义作为对人的本质异化的扬弃,则是实现人民的现实的幸福的根本出路。“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6]77-78
《手稿》中的思想表明,马克思对幸福的思考已日趋成熟,共产主义的理念已深入马克思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构想之中。但此时马克思对于异化和共产主义的理解还没有完全去掉哲学思辨的痕迹,对异化概念的钟情也表明马克思还无法用自己的理论框架来诠释幸福。真正让马克思完成对幸福问题探索的蜕变,是其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的最终确立,它标志着马克思找到了“幸福何以可能”的终极答案。
四、实现人民现实幸福的根本途径——历史唯物主义原则指导下的人民群众的伟大实践
经过了一系列艰辛的理论探索之后,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创作了《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该书最终确立了马克思、恩格斯阐释世界的基本立场和原则——历史唯物主义,同时也标志着马克思对幸福问题的求索有了科学的理论基础。按照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一方面,人是环境的产物。既是自然环境的产物,也是建立在以生产资料的所有制结构为核心的社会环境的产物。“人们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同时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7]17另一方面,人和环境又都是历史的产物,是随着历史进程而不断发展变化着的人和环境。“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于前一代所达到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前一代的工业和交往,并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它的社会制度。”[7]74因此,人改变环境,环境也在改变着人,而中介环节则是人民群众的劳动实践。历史就是在人和环境的双重互动中形成的。历史既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让幸福生活成为可能;同时历史也制造着人类的苦难。导致人类不幸的根源,不是历史发展的原因,而是历史发展的自然结果。一方面,它源自人类征服自然能力的有限性,使得人类无法驾驭自然从而满足自身的物质需求。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一点则是建立在分工和生产资料私有制基础上的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这是劳动异化的重要根源。“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7]59人民现实的幸福的实现,不在于找到历史发展的终极至善之果,不在于人们头脑中的观念是否符合幸福的“本质”规定,而在于实现幸福的客观物质条件是否已足够成熟。这些客观条件必须而且只能通过人民群众的劳动实践去获取。“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对于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7]80-87
至此,马克思通过痛苦的思想求索,最终在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指导下构建了马克思主义对于幸福的基本理解:幸福就是以人民现实的幸福为最终归宿,以人民群众的劳动实践为基本方式,以实现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为根本价值诉求的共产主义运动。
[1] 达林·麦马翁.幸福的历史[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
[2] 吴晓明.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学者卷:上[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43.
[3]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奥古斯特·科尔纽.马克思恩格斯传[M].北京:三联书店,1963:182-183.
[6]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7]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