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色盲”时代的种族歧视

刘艳明

（1.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102；2.中国矿业大学徐海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8）

20世纪50-60年代的黑人民权运动使美国从法律上取消了种族隔离规定，黑人获得了选举权。“肯定性行动”计划的实施增加了黑人等少数族裔和妇女的受教育和就业机会，他们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有了很大改善。随着受教育程度的提高，黑人中出现了一批中产阶级精英。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具备较高的专业技术能力，活跃于美国社会的各个领域。作为黑人出身的奥巴马两次当选为美国总统，一度给美国的非洲裔和其他少数族裔带来了希望。很多评论认为奥巴马的当选意味着种族主义在美国的终结，美国进入了“后种族时代”（post-racial era）或“色盲”(color-blind)时代。但是随着2014年以来种族骚乱不断发生，种族关系不断恶化，2016年大选中特朗普凭借大量白人选民的支持登上总统宝座，美国的种族歧视更加严重[1]。本文将梳理美国当代社会种族歧视的表现和特征，分析歧视存在的原因。

一、“色盲”时代种族歧视的表现

在1863年解放奴隶宣言颁布150多年和1964年民权法案通过50多年后的今天，在美国已经有了黑人总统、黑人大法官、黑人国务卿、黑人五星上将、黑人州长、黑人参议员…后，美国的黑人等少数族裔依然在遭受形形色色的歧视，体现在美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教育和司法等各个领域。

1.政治方面

随着少数族裔人口不断增长、少数族裔精英的社会地位不断提高以及政治参与的热情和积极性不断增加，少数族裔选民的人数不断增加，在国会、州和地方政府及总统行政班子中的任职人数不断增加。但是从整体来看，少数族裔担任公职的人数与其人口并不成比例，而且代表权本身并不能使一些有关少数族裔的政策议题得到执行。另外，少数族裔的参政权利受到制度性的限制。根据1965年《选举权法案》，那些曾存在种族歧视投票法律的州在执行任何更改投票法律的实践前必须获得美国司法部门的许可[2]。但是2013年在“阿拉巴马州谢尔比县诉霍尔德案”裁决中最高法院却撤销了上述规定，使得主要由共和党控制的南部州在选举中实施的 “选民身份证件法”和减少提前投票天数等选举法规被认可，导致大约60万选民，大多数是非洲裔和拉美裔，因为没有合格的身份证明而无法参加投票[3]。

2.经济方面

种族歧视在经济方面主要表现在收入和财富的差距以及居住和就业等方面的歧视。2011年普通白人家庭的收入为6,7175美元，非洲裔为3,9760美元，拉美裔为4,0007美元。2011年典型白人家庭拥有的净资产为9,1405美元，非洲裔家庭为6,446美元，拉美裔家庭为7,843美元。2012年，73%的白人拥有自己的住房，而非洲裔、拉美裔和亚裔拥有住房的比例分别为44%、46%和57%。2013年白人家庭拥有的财富是非洲裔家庭的13倍。从2010年到2013年，白人家庭的平均财富增长了2.4%，而非洲裔家庭的平均财富下降了三分之一。在美国，种族居住隔离尤其是黑人和白人之间的隔离，依然是美国城市生活的一般模式。白人思想意识中根深蒂固的种族偏见和制度性歧视遗留等原因使得非洲裔尤其是底层收入的非洲裔多聚居在城市中心的一小块地区内，面临着就业不足、失业、暴力犯罪和家庭破裂等问题。在美国的就业市场存在着严重的种族歧视，少数族裔在就业时往往遭受歧视。在同等条件下，非洲裔被雇佣的机会要远低于白人。2014年10月，白人失业率为4.6%，而非洲裔失业率为10.7%。由于“竹子天花板”现象，亚裔多被卡在中下层的岗位，很难成为高层管理人员[4]。据统计，在财富500强公司的CEO或者高管中，亚裔只占不到2%。在薪酬方面，拉美裔、亚裔和非洲裔也普遍遭受歧视。

3.教育方面

1954年“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使得“隔离但平等”的歧视政策被废除，“肯定性行动”帮助少数族裔获得了更好的教育机会，但是种族歧视和贫富差距使得美国的教育不可能达到真正的平等。种族歧视使“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后美国政府力图通过法院判决、政府行政命令和国会立法等来消除公立系统中的种族隔离的措施并未达到预想的结果。白人采取的“自由择校机会”以隐蔽的形式拒绝了政府的种族合校政策。居住隔离使得城市中以非洲裔和拉美裔为主的贫困人口的儿童就读的公立学校由于教育经费不足导致师资和设施不足，教学质量差[5]。皮尤研究数据发现到2012年完成高中阶段学习的美国成年人中白人占92%，亚裔占89%，非洲裔占86%，而拉美裔只有65%。到2012年完成大学学业成年人中白人占34%，亚裔占51%，非洲裔占21%，拉美裔占15%。尽管亚裔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族群，亚裔学生是美国大学入学中遭受最严重歧视的群体。在总分为2400分的学术能力测试中亚裔学生要想得到同等的录取待遇，需要比白人学生多考140分，比拉美裔学生多考270分，比非洲裔学生多考450分。

4.司法和执法方面

近年来，执法和司法领域的种族歧视引起社会广泛关注，非洲裔等少数族裔常常成为司法不公和歧视的受害者。2014的调查显示有超过三分之二的美国人认为警察武力使用不当，不能平等地对待不同种族和族裔的人[6]。非洲裔在与法庭和警察打交道时更容易受到不公正待遇。“种族形象定性”是美国警察执法的一种常见方式，执法者在执法时往往根据肤色而不是嫌疑人的行为来判定。非洲裔青年男性被警察射杀的风险比白人同类要高出21倍。警察在执法中会针对少数族裔使用执法圈套。在缉毒行动中，美国酒精、烟草和火器管理局使用执法圈套锁定的犯罪嫌疑人中，91%是少数族裔，几乎全部都是非洲裔和拉美裔。据统计，2010年每10万人中在监狱服刑人数白人为678人，非洲裔为4347人，西班牙裔为1775人。根据美国司法统计局的数据，非洲裔被监禁的可能性要比白人高6倍，拉美裔比白人高3倍。

二、“色盲”时代种族歧视的特征

可以看出，在“色盲”时代，黑人等少数族裔并没有因为种族隔离和歧视制度的废除而获得政治、经济、教育和司法等方面的平等。事实上，与历史上赤裸裸的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相比，美国现代社会的种族问题的表现形式更加隐讳。

由于美国从立法上制定了一系列的法令和法律以杜绝种族歧视，因此当今美国的种族歧视不再是机构性的、法律性的和结构性的，而是社会、心理和人际关系的，具有更加隐蔽、间接和非语言化的特征。美国杜克大学著名社会学家博尼拉认为后民权时代的种族体系或种族结构呈现以下5个特征：（1）种族话语和实践越来越隐晦，（2）避免直接使用种族术语，（3）避免直接使用有种族所指的政治描述，（4）体现种族特权的大多数机制都很微妙，（5）对过去的种族行为重新定义。在现代社会，为了“政治正确”人们避免公开使用带有种族歧视、排斥或蔑视的话语，如将黑人称呼为“African American”(非裔美国人)，而避免使用black,nigger和negro等词汇。实际上，很多领域的种族歧视却是以一种难以察觉或很难被贴上“种族”标签的形式存在着。在住房领域，黑人和拉美裔往往遭受房产经纪人的歧视。他们获得的抵押贷款和他们的信用值是不成比例的，而且他们从房产经纪人那获得的房产信息与白人是不一样。这一切只有当他们与其白人购房同伴进行比较时才能发觉。在司法领域，美国是世界上囚犯人数最多的国家。“零容忍”(zero tolerance)、“三振出局”（three strikes,and you are out）和司法判决中的种族歧视使得监狱中黑人的比例远高于其他种族。一旦被贴上罪犯标签，即使刑满释放他们也面临着隐蔽的司法歧视和社会排斥，成为二等公民。“如果被指控为重罪犯，那些对非洲裔来说过去的种种歧视——就业歧视、住房歧视和剥夺投票权、受教育机会、领取食物救济和其它公共福利，不能担任陪审员——立即变得合法化”。对黑人的大规模监禁被认为是“全面的、伪装完好的社会种族控制系统”。

三、“色盲”时代种族歧视的原因

在今天的美国，种族歧视问题毫无疑问正在继续影响着超过人口三分之一的少数族裔的生活。事实上，美国现代社会的种族歧视不是简单的肤色歧视，而是历史、种族优越论、制度、现实等诸多因素共同形成的结果。在目前美国社会两极分化严重的状况下，黑人等少数族裔自身存在的问题以及少数族裔内部社会阶层的分化加剧了种族歧视问题。

目前，美国社会阶级最显著的特征是中产阶级的空心化。根据2015年皮尤研究中心的统计，美国家庭中中产阶级占50%，高收入家庭占21%，低收入家庭占29%。社会财富主要集中到了高收入人群手中。2013年高收入家庭拥有的平均财富是650,074美元，而低收入家庭的财富9,465美元，前者是后者的68.68倍。低收入家庭中非洲裔和拉美裔的占比最高。在非洲裔家庭中，高收入家庭只有12%，低收入家庭达到43%。拉美裔中只有10%的家庭属于高收入行列，而43%的家庭属于低收入行列。另外，拥有大学学历的人收入更高。拥有大学文凭的人比高中没有毕业的人成为高收入群体的可能性大8倍。在目前美国两极化的就业市场，非洲裔和拉美裔由于教育程度低、谋生技能不强只能选择收入低下的低端服务业工作。而这些低收入家庭中的孩子由于家庭贫困、父母素质和受教育水平低下、单亲家庭等原因，很难通过接受优质的教育而走出贫困。贫困、失业、暴力、隔离、对警察和司法系统失去信心以及对前景的无望导致贫民区的一些年轻人走上贩毒和暴力犯罪的道路。另外，非洲裔等少数族裔在性格、生活方式和交际等方面确实也存在某些弱点。这一现实状况强化了白人对少数族裔的歧视。他们认为在“色盲”时代种族与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无关，不再是影响个人生存机会的因素。“个人的能力而非肤色或族裔是个人得以向上流动的机制”。黑人等少数族裔的落后是他们个人原因造成的，比如黑人道德堕落、对家庭缺乏责任心和对工作缺乏敬业精神。因此，他们反对政府给予少数族裔优惠性照顾政策，如以“逆向歧视”为由反对肯定性行动的实施。

受益于民权运动后取消种族隔离制度带来的平等机会和“肯定性行动”等优惠政策，一部分黑人通过自身的努力获得了良好的教育和体面的职业，成为黑人中的精英。他们在成功后纷纷搬离黑人聚居区，住进白人区并努力融入主流社会。但是大多数黑人还是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于是美国黑人内部就出现了阶层的分化。黑人精英与底层黑人的分化不仅体现在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的差异上，在思想观念上也出现了矛盾和对立。黑人精英们和白人一样不能接受底层黑人社区的高辍学率、高犯罪率和对社会福利的高度依赖等现状。他们的离去不仅加快了黑人聚居区的衰败，而且使得“黑人社区失去了大批领袖以及有可能成为领袖的人”，“留在贫民区里的黑人青年也失去了模仿的榜样”。黑人精英在融入主流社会的过程中逐渐接受了白人的价值观，或者有的黑人如奥巴马从小接受的就是白人教育，他们是不折不扣的“黑皮白心”或者“奥利奥饼干”。奥巴马在竞选时曾“公开地宣称他和美国白人拥有相同的价值观，对于什么是美国需要优先处理的问题与白人的看法也一致。”他甚至呼吁“黑人跨越种族和民权运动的界限而走向一个与白人分享同样价值观的美国政治”。对于这些已经被白人主流价值观同化了的黑人精英来说他们已经不可能像民权运动时的黑人领袖一样为了改善本族裔人民的生存状况而领导人民进行斗争。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在奥巴马两届总统任期结束时，美国的种族关系现状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在恶化，由种族问题引发的社会冲突越来越严重。

四、美国种族歧视问题的对策展望

随着世界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美国以往的精英教育无法让黑人突破厚重的经济壁垒，并且受精英教育的影响，接受了白人主流价值观的黑人精英也无法改善美国的种族歧视问题。因此针对黑人的教育模式应当在基础教育的同时，强化对黑人的职业培训，让黑人掌握相应的生存技术，转变以往传统精英教育的观念，让大部分黑人能够通过努力奋斗，来提升种族的竞争能力，从而提升黑人在美国的社会地位。并且美国黑人也应当重视民族教育，以教育和思想层面为主，来改善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问题，有效运用办学手段，在正规学校内让黑人学生继承和发扬种族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培养黑人学生对种族、社会和国家的责任感。还可以通过学校教育和媒体传播等社方式，在美国社会中形成尊重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的社会价值观念，让社会中的个体都能认识到黑人民族的来历和苦难，并尊重黑人对美国文明的伟大贡献，从而加强对黑人和少数族裔的同情和理解，才能在立法与司法过程中为黑人和少数族裔提供平等的法律地位，让黑人和少数族裔真正享受到美国法律所规定的公民权利。在经济领域上美国黑人也应当争取平等的就业机会，让各类学校毕业的黑人和少数族裔都能够在社会上得到合理安排，并相互扶持和帮助，改善美国黑人和少数族裔普遍的经济问题，才能为美国黑人争取较好的生活条件和社会地位，打下坚实基础。

五、结语

事实已经证明，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受歧视的现状并没有因为一位少数族裔总统的当选带来任何改变，种族主义在美国并没有终结。作为一个在白人家庭长大的黑白混血儿，奥巴马从小接受的是主流社会的精英教育，其政治轨迹不同于传统的黑人种族领袖，代表的更多是美国白人的价值观。在选举中他采取的是种族中立的政策，主张超越种族。这就注定了他不会挑战白人的种族优越性，在解决种族歧视和改善种族关系方面也不会有大的作为。随着美国人口结构的多元化不断发展和少数族裔人数不断壮大，未来美国的种族关系必将更复杂、由种族矛盾引发的冲突更严重。如何处理好多元族裔并存的局面是关系到美国这个国家未来兴衰成败的重大问题。

参考文献：

[1]“King’s Dream Remains an Elusive Goal;Many Americans See Racial Disparities”,Pew Research Center,August 22,2013,available at:http://www.pewsocialtrends.org/2013/08/22/chapter-1-i-have-a-dream-50-years-later/.

[2]美国教育体制难摘“有色眼镜”种族歧视难消除，搜狐新闻，http://news.sohu.com/20150731/n417888743.shtml.

[3]“5 facts about race in America”,Pew Research Center,January 18,2016,available at:http://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6/01/18/5-facts-about-race-in-america/.

[4]“The American Middle Class is Losing Ground”,Pew Research Center,September 9,2015,available at:http://www.pewsocialtrends.org/2015/12/09/the-american-middleclass-is-losing-ground/.

[5]Charles A.Gallagher,“Color-Blind Privilege: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Functions of Erasing the Color Line in Post-Race America”,In Charles A.Gallagher(Eds.)Rethinking the Color Line:Readings in Race and Ethnicity(4th edition)[M],New York:McGraw-Hill Higher Education,2009:101.

[6]马戎.他山之石：美国种族关系困境症结与启示[J]，学术月刊，2015(8):112-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