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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之“管仲之器小哉”辨析
----兼论孔子的“大一统”诉求

2018-04-03

关键词:桓公王道诸侯

赵 志 浩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 哲学与宗教研究所,郑州 450002)

《论语》中有四处评价管仲,分别是:

1.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论语·八佾》)

2.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论语·宪问》)

3.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论语·宪问》)

4.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论语·宪问》)

以上除了《八佾》篇是对管仲的负面评价,认为管仲“器小”“焉得俭”“不知礼”,其余三处都是对管仲的正面评价。对于管仲的“器小”之解释众多,今从孔子心目中的“大一统”理想政治标准释之。

一、管仲“功有余而德不足”

《论语·八佾》记载,子曰:“管仲之器小哉。”孔子评价管仲曰“器小”,何谓“器小”?何晏注曰:“言其器量小也。”[1]40皇侃疏曰:“管仲者,齐桓公之相管夷吾也,齐谓之仲父,故呼为管仲也。器者,谓管仲识量也。小者,不大也,言管仲识量不可大也。”[1]40钱穆先生也把“器”译为器量:“器,言器量,或言器度。”[2]57孔子为何言管仲器量小呢?

在《论语·宪问》篇中,孔子称赞管仲“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皇侃引孙绰云:“功有余而德不足,以道观之,得不曰小乎?”[1]40皇侃认为管仲“器小”的原因是“功有余而德不足”。

管仲何以“功有余而德不足”呢?下文有人问孔子“管仲俭乎?”“管仲知礼乎?”孔子皆作了否定的回答,认为管仲不知俭、不知礼。这即是管仲“德不足”的表现,也是管仲“器小”的表现。何晏也是把“管仲之器小哉”与下文对照而释之,由孔子对管仲的评价引出后两问,他引苞氏曰:“或人见孔子小之,以为谓之太俭乎。”“或人以俭问,故答以安得俭,或人闻不俭,更谓为得知礼也。”[1]40

管仲的不俭表现在何处呢?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论者对“三归”有六种释意:其一,《论语集解》引苞氏曰:“三归者,取三姓女也。夫人谓嫁曰归。”其二,《论语集注》释为:“三归,台名。事见说苑。”其三,“翟灏以管氏本书轻重篇证之,三归特一地名,盖其地以归与不归而名之也。”其四,“家有三处”,即管仲有三处庭院;其五,古“归”与“馈”通,把“三归”释为“三牲”。其六,“三归为藏货财之所。”[3]209

对于“官事不摄”,多数注解较为统一,即认为管仲家里的各项事务都设有专门的官职,各不兼摄。比如,何晏的解释:“摄,兼也。礼,国君事大,各官有人,大夫并兼。今管仲家臣备职,非为俭。”[1]40又朱熹释为:“摄,兼也。家臣不能具官,一人常兼数事。管仲不然,皆言其侈。”[4]67从对“官事不摄”的释义可知“三归”无论作何解,皆言管仲僭侈之事。钱穆认为根据“官事不摄”,“三归”可解为“有三处府第可归”:

管氏有三归:一说:古谓女嫁曰归。古礼诸侯娶三姓女,管仲亦娶三姓女。一说:归,通馈。古礼天子四荐,诸侯三荐,桓公许管仲家祭用三牲之献。一说:三归,台名,为藏货财之所。一说:三归谓三处采邑。一说:三归指市租言。今按:第一、第二说,是其僭不知礼。第三、第四、第五说,是其富,皆非不俭。或曰:三归谓其有三处府第可归,连下文官事不摄,最为可从。[2]58

管仲的不知礼,表现于何处呢?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宋代邢昺疏:“反坫,反爵之坫,在两楹之间。人君别内外于门,树屏以蔽之。若与邻国为好会,其献酢之礼更酌,酌毕则各反爵于坫上。今管仲皆僭为之,如是,是不知礼。”[5]42诸侯才能享有的“塞门”和“反坫”,而管仲僭为之,是不知礼和失礼的表现。

在《论语正义》中,刘宝楠引程氏瑶田《论学小记》云:

事功大者,必有容事功之量,尧则天而民无能名,盖尧德如天,而即以天为其器。夫器小者,未有不有功而伐者也。其功大者,其伐益骄,塞门反坫,越礼犯分,以骄其功,盖不能容其事功矣。吾于管仲之不知礼,而得器小之说矣。享富贵者,必有容富贵之量,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盖舜禹之德亦如天,亦即以天为其器。夫器小者,未有不富贵而淫者也。其富贵愈显者,其淫益张,三归具官,穷奢极侈,以张其富,盖不能容其富贵矣。吾於管仲之不俭,而得器小之说矣。[6]124

综上所言管仲“器小”,皆指器量狭小,识量不足,正如钱穆所说:“器之容量有大小,心之容量亦有大小。识深则量大,识浅则量小,故人之胸襟度量在其识。古人连称器识,亦称识量,又称识度。管仲器小,由其识浅,观下文可知。”[2]58进一步诠释为奢淫违礼,“功有余而德不足”。

《荀子》曰:“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者也。”[7]23“管仲之为人,力功不力义,力知不力仁,野人也,不可以为天子大夫。”[7]130《法言》曰:“或曰:齐得夷吾而霸,仲尼曰小器。请问大器?曰:大器犹规矩准绳乎!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8]243这些皆以“不知礼”“德不足”等来论管仲之“器小”。

二、“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于王道”

对管子的“器小”,还有另外的解读。朱熹在《论语集注》中云:“器小,言其不知圣贤大学之道,故局量褊浅、规模卑狭,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于王道。”[4]67“不知圣贤大学之道”“不能正身修德”,是说管仲“德不足”,与以上所论同。“局量褊浅、规模卑狭”,“以致主于王道”,则是说管仲不能辅佐桓公致于王道。朱熹对管仲“器小”的解读,回答了司马迁对孔子“小管仲”的发问:“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9]941

在先秦王霸之辩中,孟子尊王道黜霸道,“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10]56荀子尊王而不黜霸,“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7]126。我们知道,孔子是向往西周的王道政治的,管仲不能辅佐桓公致于王道,振兴周室,孔子视之为“器小”,也是可想而知的。

秦汉以后,王霸之争趋于和解,逐步形成礼法结合、王霸并用的治国理念。主张大一统政治的董仲舒认为:“齐桓挟贤相之能,用大国之资,即位五年,不能致一诸侯。于柯之盟,见其大信,一年,而近国之君毕至,鄄、幽之会是也。其后二十年之间,亦久矣,尚未能大合诸侯也,至于救邢卫之事,见存亡继绝之义。而明年,远国之君毕至,贯泽、阳谷之会是也。故曰:亲近者不以言,召远者不以使,此其效也。其后矜功,振而自足,而不修德,故楚人灭弦而志弗忧,江、黄伐陈而不往救,损人之国,而执其大夫,不救陈之患,而责陈不纳,不复安郑,而必欲迫之以兵,功未良成,而志已满矣。故曰:‘管仲之器小哉!’此之谓也。自是日衰,九国叛矣。”[11]94

显然,董仲舒以管仲不助桓公兴王道为“器小”。《论语正义》引《新序5杂事》云:“桓公用管仲则小也。故至于霸而不能王。故孔子曰:‘小哉!管仲之器。’盖善其遇桓公,惜其不能以王也。”[6]123这里也点明了管仲政治志向上的“器小”。

对于管仲不辅佐桓公推行王道政治而遭贬斥的言论,可追溯到《孟子》,在《公孙丑上》篇中记载: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蹙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

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曰:“以齐王,犹反手也。”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10]45—46

孟子希望有三代圣王一样的贤君出现,施行王道政治,这与孔子的“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政治理想是基本一致的。所以当公孙丑提到“管仲、晏子之功”时,孟子认为不值一提。司马迁所问:“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9]941从孔子的政治意向来看,答案应是肯定的。

黄玉顺认为:“管仲就才能而言是堪称君子的,可谓‘不器’;但他只知其器,不知其道;只知霸道,不知王道。这又是从质上来讲的。”[12]这也是从管仲不倡王道政治来解释其“器小”的。管仲不倡王道,以霸道自足,确与孔子的政治理念不符。从孔子的政治理想解读管仲的“器小”,有其合理性。

三、“内圣”“外王”皆不及之

《论语正义》引惠氏栋《九经古义》曰:“《管子小匡篇》:‘施伯谓鲁侯:“管仲者,天下之贤人也,大器也”。’盖当时有以管仲为大器者,故夫子辨之。”[6]124孔子对管仲“器小”的评价,是出于君子之“修己安人”的理想价值目标而发出的。

“器”乃器具之意,《说文解字》注解:“器,皿也。”《说文解字注》曰:“皿,饭食之用器也。然则皿专谓食器。器乃凡器统称。器下云皿也者,散文则不别也。木部曰,有所盛曰器,无所盛曰械。”[13]86这是“器”之原始义,而孔子所言管仲“器小”,是为引申义,应释为“度量”“器度”“见识”等。

《法言·先知》篇认为:“先自治而后治人之称大器,”[6]124这里的“大器”之“器”即是引申义,孔子言管仲“器小”,也当取其引申义。从以上分析看,孔子言管仲“器小”的解释大致有两种:一种视其奢淫违礼,“功有余而德不足”;一种认为管仲不能帮助齐桓公推行王道,振兴周室。

从《论语》各篇来看,孔子所追求的内在道德理想人格和外在的事功是贯通的,比如在《颜渊》篇中孔子对“问政”的回答: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在孔子看来,为政者首先应尊礼尚德,正人正己,在《子路》篇中,孔子提出:“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在其他篇中,孔子对“仁”“孝”“礼”等作出的不同回答,既是对“君子”的要求,也是对为政者的要求。孔子心目中的理想人格是“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

所以,孔子对为政者的内在德行和外在事功都提出了很高的标准,要求“内圣”与“外王”同时兼备。

在《庄子·天下》篇中,提出了“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的“内圣外王”之道: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14]374

《庄子》所谓内圣与外王“皆原于一”“以德为本”“泽及百姓”,即说内圣与外王是贯通的。冯友兰认为:“在中国哲学中,无论哪一派哪一家,都自以为是讲‘内圣外王之道’。”[15]11在儒家那里,“内圣外王”表现为修齐治平之道,以个体的德性修养施于他人,推己及人,以“内圣”功夫实现“外王”。同时,“外王”也是实现“内圣”的途径,二者相互贯通。即是《大学》中所描述的那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16]5—6

以“内圣外王”之理想人格观之,管仲内不能修身正己,奢侈不俭、僭越君臣之礼,外不能助桓公施王道,振兴周室。无论“内圣”还是“外王”,管仲皆不及之,必为孔子所诟,必视之为“器小”。

四、孔子评价管仲的标准

孔子言“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表明了他对“礼”的重视,《论语》多次提到“礼”,其实质是倡导周代礼治。对周代的“大一统”王道政治,孔子也推崇备至,他修订的史书《春秋》,处处以“王正月”“王二月”“王三月”等记事,“王”即是周王,以周代历法记述各国历史,表明孔子是尊周代历法为正统的。故而《史记》认为孔子修《春秋》的目的,是“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9]1778。

在《论语》中,孔子多处指出对周代“一统”政治的向往,如:“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泰伯》)“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八佾》)孔子甚至把自己作为周代文化的继承者,认为自己承担着恢复周代一统政治的重任:“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子罕》)“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阳货》)并且三年就会有所成效,“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对于僭越周礼的行为,孔子表现出担忧和气愤,如: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八佾》)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八佾》)

杨向奎认为:“《诗》《书》《礼》《乐》对于孔子来说都是‘故’,‘故’即‘古’,在春秋时代,‘中国’代表了天下,是最先进地区,学术来源,除实践外,来自古昔虞夏商周,故孔子求学之道是‘温故而知新’,损益传统文明而发扬光大,这‘故’或‘古’主要是宗周时代的礼乐文明,所以孔子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7]27这说明孔子对周代时期的政治礼乐文明是非常推崇的。

那么,管仲未能帮助齐桓公推行“大一统”王道政治,振兴周室,孔子视之为“器小”,也是必然的。“管仲相桓公,霸诸侯,孔子盛称其功业,但又讥其器小,盖指管仲即以功业自满。若以管仲比之周公,高下显见矣。”[2]58以文治武功实现天下一统局面的周公为标准评价管仲,孔子当然会“小之”。

然而,在《论语·宪问》篇中,孔子却又赞管仲的“仁德”:“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前后之间是自相矛盾还是有某种统一的标准呢?

若从孔子的“大一统”政治理想观之,则对管仲的不同评价就可以贯通起来了。孔子认为管仲“器小”,是因为管仲奢侈不俭,“泰侈逼上”[18]455,僭越了君臣之礼,当然也就违背了周礼。违背周礼、不合乎周代大一统政治标准的僭越之举,肯定要被孔子所批判。而管仲帮助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是利于“大一统”政治秩序的,特别是“不以兵车”,与孔子心目中的礼治和德治不相冲突,故被孔子所赞。

《史记》记载:“三十五年夏,(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赐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无拜。桓公欲许之,管仲曰‘不可’,乃下拜受赐。”[9]477桓公“下拜受赐”,维护了周天子的至尊地位,所以受到孔子赞扬。

孔子推崇中原华夏文明,主张“文一统”,即以华夏之文明教化夷狄之族,使之归于华夏文明。“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表明了管仲之功,其意为“无管仲,则君不君,臣不臣,皆为夷狄也”[1]199。管仲的“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之举,是“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4]153。

所以,在孔子看来,管仲的死与不死,并不构成对其仁与不仁的评价标准。对于管仲“不能死,又相之”的问题,孔子的回答是:“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在孔子眼里,为君臣之义而死,为小节小义而亡,固然是值得赞扬的,但如若“尊周室,攘夷狄”,重建了大一统政治秩序,拥有此等大义,死与不死又何妨呢?这不只是表明孔子评价历史人物的灵活性,而是证明了孔子心中确有着崇高而理想的价值标准,在理想政治目标的参照下,才对管仲的德行和事功分别做出了具体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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