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北平(京)市委推动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的历史考察

刘 畅

(中国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3)

1949年至1956年间，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有步骤地实现了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然而，其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新中国成立前后，工商界人士对自身的前途命运抱有一定的疑虑。经过了“五反”运动的教育，到过渡时期总路线提出之后，民族工商业者虽然对一些具体的政策仍有抵触，但逐渐认清了社会主义改造是历史的必然趋势，最终选择接受社会主义改造。北平(京)各级党组织根据中共中央的方针，结合实际情况制定了一系列具体措施，注重区分阶级消灭与对人的改造，充分发挥工商界先进分子的带头作用，确保了北京市在全国范围内率先完成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一、解放初期恢复生产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此时的北平工商界在饱受日本帝国主义的压榨、美货充斥市场、通货膨胀和国民党政府的苛捐杂税之后已显得风雨飘摇，加之解放之初为了改善劳资关系而发生了一些“左”的错误，本就经营困难的私营工商业更是难以为继。在这种情况下，中共北平市委、市政府认真贯彻党七届二中全会和共同纲领确定的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发展国营经济、充分发挥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积极作用，使北平市工商业得到了迅速恢复和发展。

在没收官僚资本、接收敌伪财产之后，北平国营经济体系开始形成。然而，出于对自身经济地位的担忧，此时的北平民族工商业者对共产党的政策将信将疑，对个人和企业的前途命运更是感到茫然，许多企业生产陷于停滞，出现了“只卖货、不进货”，抽资金“等着散摊子”等现象[1]47。北平市委和政府采取建立工会、贷款、加工订货等方式以实际行动稳定恢复了贸易。1949年3月，在党的领导下，同仁堂成立了基层工会和劳资协商会，同仁堂主事人乐松生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参加了谈判会，结果出乎意料地达成了双方满意的协议，这使他认识到党的政策是可行的[1]466。在稳定经济的同时，北平市委同样注重对民族工商业者进行思想教育。1949年4月21日，北平市委召集民族工商业者座谈，针对民族工商业者害怕无限制增加工资、工人不听指挥、增税过重等问题展开讨论。当任立地毯厂厂长说他们已经自愿提高了工资时，市委领导打趣问他“是真正心愿，还是口愿心不愿”。与会人员“哄堂大笑”，会议气氛十分融洽。因为民族工商业者踊跃反映情况，会议效果良好。随后，市委又多次召开小规模座谈会，使工商界人士对中国共产党的政策有了更深入的认识，激发了他们恢复生产经营的信心。义华铁工厂的吕栋陈说：“现在了解了共产党的政策，不但不清算，而且帮助我们发展”；面粉厂反映“这样对生产就好办了”[1]33-34。通过市委的教育和引导，北平工商界的生产经营情况迅速好转。1950年北平私营工业总产值11 339万元，较1949年的6 048万元增长了87.5%[1]600。

在新中国成立前后国民经济恢复的时期里，北平(京)市委、市政府坚持贯彻《共同纲领》中“公私兼顾，劳资两利”的原则，大力发展有利于国计民生的私营工商业，同时及时纠正其生产经营的问题，使北平工商业得到了迅速的恢复和发展。由于受到了党政策的感召，北平工商界积极参加了镇压反革命、土地改革、抗美援朝等运动，为新中国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二、引导私营工商业接受国营经济领导

1952年1月开始的“五反运动”是一场深刻的社会改革和思想改造运动。北京市委、市政府根据中央的指示和部署于1952年初发动“五反”运动，到1952年5月份斗争基本结束。“五反”运动在揭露了部分民族工商业者不法行为的同时也为调整公私关系提供了有利的契机。

由于“五反”运动的激烈斗争，社会经济生活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五反”运动开展两个月后，北京市私营工业大部分处于停工整改状态。其中，织染业小户大部分停工，制革业284户中90%以上停工，铁工业3 154户中有60%以上停工。许多民族工商业者产生了“没前途”“垮了完事”等悲观情绪。针对这些情况，北京市委、市政府迅速做出反应，从4月中旬开始采取了加大加工订货力度、发放贷款、加强收购工作等措施集中全力恢复生产，取得了显著效果[1]102-103。以北京市著名的全聚德烤鸭店为例，该店1952年上半年已经处于停业状态，工人们靠“卖铜锅、炒勺”等炊具生活。在向前门区委汇报困难后，区委建议由市商业局信托公司组织全聚德实行公私合营。1952年5月，全聚德正式实行公私合营，业务仍由资方经理杨福来主管。通过建立工会、改善劳资关系等措施改变经营方式之后，全聚德终于“重新展现了当年门庭若市的盛况”。至1954年时全年营业额已是合营前的3倍[1]524。丰泽园、同和居等知名老店也在同一时期采取了公私合营的方式渡过了难关，延续至今。

扩大加工订货、实行个别企业的公私合营本是为了帮助私营企业克服生产经营中的困难而采取的措施，但在此过程中，国营经济展现出了巨大的优越性。经历了“五反”运动后，加工订货、统购包销、公私合营等国家资本主义形式发展加快，私营工商业或是被迫或是自愿地开始接受国营经济的领导。公私合营的目的已由帮扶生产经营困难的老字号店铺，转变为控制国计民生需要的大中型企业以实现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中共中央和北京市委、市政府敏感地把握住了这一形势，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已经呼之欲出了。

三、过渡时期总路线公布后的思想矛盾

1953年8月，毛泽东第一次对过渡时期总路线作了比较完整的文字表述[2]185。在总路线提出之后，毛泽东、周恩来先后与部分工商界进步分子及民主党派代表交流，争取了他们的理解支持。然而，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部分民族工商业者对总路线仍持怀疑观望态度。

1953年10月，北京市开始开展贯彻落实总路线的宣传教育活动，中共北京市委书记彭真在市人民政府委员会、党员干部大会等会上做了总路线的报告，部分工商界进步分子及民主党派代表列席了此次会议。彭真书记传达的中共中央照顾民族工商业者经济利益和重视其政治地位的精神受到了与会工商界进步分子及民主党派代表的热烈拥护。为了充分培养先进分子并发挥其带头作用，北京市委从1954年3月份起通过工商联组织资产阶级活跃分子及大民族工商业者2 100多人进行政治学习。每周组织学习讨论两次。北京市各区根据报告内容再向更多的工商业者进行宣传教育。学习的内容包括总路线的政策方针、社会主义宪法等，还结合各行业民族工商业者的具体业务开展了有关规章的学习[1]197。通过这些学习，相当部分的民族工商业者都意识到了走国家资本主义道路是大势所趋。如车具制造业文与、明顺等车铺一向不接受加工订货，现在不但自己接受了，并带动了本组十余户全都接受了加工订货。鞋帽制造业斌记鞋厂，会经百货公司数次动员拒不接受，现在已自动与百货公司联系，将制成品由百货公司收购，并申请加工或包销[3]。

但是，由于切身利益受到威胁，许多民族工商业者在总路线公布后很长一段时期内仍存在疑虑或不满，认为“国家光芒万丈，个人前途无光”。有的民族工商业者说：“国家的计划很重要，我的计划也很重要，国家的计划不能打破我的计划。”[1]184部分民族工商业者甚至采取实际行动抗拒改造。出于对资本家进行思想改造的目的，北京市委采取了“吃苹果”的办法推行公私合营政策，即在工业方面首先根据民族工商业者自愿的原则初步拟定公私合营计划，然后再按照规模较大、国计民生需要的标准确定企业是否具备合营条件。同时，在商业方面则采取了排挤具有垄断性和投机性的私营大批发商的政策。经过了一年的实践，到1955年3月份时，北京市私营大批发商大部分已被排挤歇、转业，零售商业额和所占比例均有下降[1]245。

这样，工业生产的原料和市场就更加牢固地把握在了国家的手里，资本主义生产的链条基本已被打破。民族工商业者已经无法自由购买原料和倾销产品。继续坚持原有的经营方式对于他们来说既不利于维持其政治地位，又不利于经济利益的实现。持怀疑观望态度者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也不得不开始接受进一步改造。正如一些民族工商业者所言，社会主义改造已经是“船到江中，无可奈何”了。

四、彻底接受社会主义改造

随着国家扶持政策逐步向公私合营企业倾斜，未合营企业的经营开始出现困难。在调整生产计划、稳定民族工商业者和工人情绪的过程中，北京市委逐渐认识到，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的物质基础已经具备。同时，只有对资本主义生产经营方式进行彻底改造，才能协调各方面的利益需求，从根本上解决经济困难问题。

1955年6月到8月期间，为了缓解经营困难的情况，北京市11家私营面粉厂在实行公私合营后经营情况较好的福兴厂带领下进行了全行业合营[4]191。这使得北京市有关部门意识到应当通过提高改造形式的方法解决全行业均衡安排问题。8月份，中商部与北京市委决定在棉布、百货行业试点全行业合营。政策执行后，“民族工商业者对公私合营大多数是争取的”。如百货业的祁志山说：“不管薪金多少，争取光荣第一”。只有少数民族工商业者对公私合营之后的安排问题存在一定的顾虑，但在经过说服教育后也表示愿意服从领导[1]298。1955年9月，北京市委根据中央“统筹兼顾”的方针，结合北京的具体情况提出了“今后对户数较少且较整齐的行业，基本上可以全行业合营，对中小户较多，且条件较差的行业，可以个别合营与全行改组改造相结合”[1]301的政策。经过宣传，北京市工商界普遍认为改造的高潮已经到来，积极表现者日渐增多。崇文区申请公私合营的工商户在9、10月份只有14户，11月份有136户，12月上、中旬已达219户。一些积极分子因为还没有被批准公私合营而感到“面子很难看”“抬不起头来”。有的埋怨公私合营计划太少，发展速度太慢。有些民族工商业者因为经营困难，急于合营，认为“现在是闷在玻璃柜里，看得见光明前途，就是走不出去”，“再拖就要完蛋”。许多过去对公私合营有抵触的民族工商业者也开始改变态度。北京市委12月初对588户民族工商业者的调查结果是：积极合营的占37%，能够接受合营的占58%，表示抗拒的仅有5%。虽然不少民族工商业者还像“大姑娘出阁”一样与过去的生活“难舍难分”，但是“以先走一步为荣”的社会风气在北京市工商界中已形成[1]352-354。

至此，民族资产阶级基本上已经认识到社会主义改造是符合全国人民共同利益的必经之路，开始自觉地接受和要求改造。市委、市政府抓住这一机遇，积极开展工作，将北京市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推向了高潮。

1956年1月15日，北京市各界20多万人聚集在天安门广场上庆祝北京市工商业公私合营在全国范围内率先完成。北京市工商联主委、同仁堂经理乐松生代表全市民族工商业者登上天安门城楼向毛主席报喜。至此，北京市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工作基本结束。

五、结语

七年的改造过程中，北京市始终坚持以生产力的发展作为推动社会主义改造的标准，并通过逐步改变的生产关系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北京市工业总产值由1949年的13 154万元增至1956年的142 473万元，商业资金由32 300万元增至243 884万元[1]592-595，在完成了社会形态和平过渡的同时实现了经济的初步振兴。中共中央、北京市委面对工商业者的各种思想状况及反抗没有采取强制措施和推行政策，而是将社会主义改造与对资本家的思想改造相结合，以保证资产阶级合法利益为前提逐步进行改造。对社会主义改造道路的探索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团结全国人民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提供了宝贵的经验。经过党的教育，北京市民族工商业者的政治觉悟有了空前地提升，大部分人都已经认识到社会主义的历史必然性，明白了个人的前途命运与国家社会主义事业是紧密结合的道理。很多在公私合营中表现积极的民族工商业者被委以重任，如乐松生被选为北京市副市长，浦洁修成为粮食局局长等。大部分民族工商业者被改造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许多人在不同的岗位上为社会主义事业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经过4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经济改革过程中出现了许多新的问题亟待解决。习近平总书记曾多次强调：“我们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方针政策没有变。”[5]259然而，鼓励、支持和引导非公有制经济的具体方略还有待进一步地探索深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非公有制经济在“稳定增长、促进创新、增加就业、改善民生”[5]260等领域日益发挥着重要作用。必须吸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处理与资产阶级关系的经验和教训，毫不动摇地鼓励、支持非公有制经济，同时注意加强对非公有制经济的引导，不断巩固公有制经济的地位和作用。在激发非公有制经济的活力和创造力时，不仅应当重视从完善经济制度、改善经济环境方面保障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外部条件，更应当注重对私营企业主开展思想教育，促使广大企业家更紧密地团结在党的周围，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做出新的贡献。

在处理与当下私营企业主的关系时，学习和借鉴国外学者研究的有益成果固然十分重要，然而，我们同时也应当注重研究中国本土的实践经验。通过对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共与民族资产阶级的关系问题进行分析，寻找处理这一问题的历史依据，对于正确处理当下中共与资产阶级的关系、提升中共的执政能力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