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洛阳市场布局环境、格局与境界
2018-04-02◎岳东
◎岳 东
(华清池文管所 文史室,陕西 临潼710600)
北魏洛阳作为中国古代名都,出现在不同研究视角与关怀情节中①参见李久昌:《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洛阳古都研究》,《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方钢:《北魏都城洛阳相关研究综述》,《新西部》2016年第5期;张捷:《近二十年来魏晋南北朝城市研究综述》,《淮阴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4期。。洛阳有优越的诞生、成长条件,并因地制宜的形成城市内部空间结构与外部形态,贺业钜、杨宽、李自智与佐川英治②参见贺业钜:《北魏洛都规划分析——兼论中期封建社会城市规划制度》,氏著:《中国古代城市规划史论丛》,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6年版,第154-199页;杨宽:《东汉、北魏洛阳“城”和“郭”的布局》,氏著:《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33-158页;李自智:《中国古代都城布局的中轴线问题》,《考古与文物》2004年第4期;佐川英治:《北魏洛阳城的中轴线及其空间设计试论》,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武汉大学中国三至九世纪研究所编:《魏晋南北朝史研究:回顾与探索——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第九届年会论文集》,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724-733页。等从城市规划制度或中轴线设计角度剖析了洛都布局特色,为此后研究之奠基。作为城市布局一环的工商业领域,学界通常从北魏全国经济交流的背景出发,考察洛阳地理环境、运输条件、城市布局与洛阳市场繁荣间的关系③王珍所做的研究最具代表性,参见氏著:《略论北魏首都洛阳的工商业》,《史学月刊》1984年第6期。,前人的研究理论依据、观察角度有助于后辈将诸多细节进一步纳入考察范围,如渡口对城市形态、市场布局的牵制,交通路线、经济腹地、政治形势等对市场分工的影响,孝文帝、李冲的心境与政治抱负对规划境界的制约等,笔者试作分析并求证于方家。
一、市场布局的地域社会环境
(一)城市的发育与沿革
洛阳城址的选择最明显的要素是地形与交通。黄河冲出山陕峪谷后东折,河道主泓左右摆动,洛阳盆地坐落于黄河南岸。盆地北边邙坂横亘,阻挡了河水肆虐,盆地以南是黄河、淮河的分水岭脊线,盆地往东是地势低平、湖沼密布的豫东平原,古时河南惟盆地内的伊洛河平原宜居[1]。古代华北最重要的南北通道——太行山东麓的南北大道,纵贯山西的汾水谷地道路,沟通河、淮水系的鸿沟运河,经伏牛山隘口通往南阳盆地、长江中游的“夏路”,也都汇集于洛阳[2]。此外,伊洛河流域还是我国原始农业发展最早地区之一,也是水利开发较早地区之一[3]。伊洛河平原因而具有城市发育的优越条件。盆地内的洛河河床自西往东递降,伊河穿伊阙进入盆地,东流到今偃师南汇入洛河,汇流处以东,两侧山地逼近河岸,河岸多陡立、破碎。汇流点以西两岸地势低平开阔,先秦以来就有城邑建设,又在成周城遗址上发育出东汉、曹魏、西晋与北魏洛阳城。北魏洛阳规模最为浩大,外廓城西起张方沟(长分沟),东越七里涧,北达邙山之巅,南抵伊、洛之间[4],它沿用了汉晋都城格局,因而有着清晰的扩城次序。秦汉时期,洛阳宫殿呈南北二宫制。东汉洛阳皇宫、禁苑、仓库与官署等集中于城内,城中有大市(金市),城外东有马市,南有南市,另有大量礼制建筑、居宅。曹魏在汉北宫故址上建立一座单一的宫城,位于整个城市北部中间。宫城正门阊阖门正对大城南门宣阳门,两门之间的御街为城市的中轴线。西晋洛阳有大市(金市,位于大城内宫城西侧)、马市(亦名东市,位于大城东的建春门外)、县市(位于大城南)。北魏太和十七到十九年(493—495)重建洛阳,沿用魏晋宫城、禁苑、街道布局。宣武帝景明年间(500—503),将大城改为内城,新建外廓城,分布有大市、小市和四通市[5],将金市撤除[6]。景明二年(501),在大城外扩建三百余坊[7]。汉晋的南宫北市格局,到了北魏,因城郭越过洛河,新的市场偏南,因而构成了北宫南市的格局,铸就洛阳布局延续性与发展性并存的特征。
(二)关渡对城市布局、形态的牵制
在城市形成与发展的各种时空要素中,制约全局的关键因素往往与水陆交通走向有关。伊、洛河平原东半部河道侵蚀两侧的部分一级阶地,二级阶地直逼河道[8],洛阳盆地西宽东窄的地形地貌,使城市不得不选址于西部,在邙坂、伊阙间形成宽大的骨架空间,向东城市形态渐狭窄,终于缩成一线。《洛阳伽蓝记》(以下简称《记》)载:“崇义里东有七里桥,以石为之。中朝时,杜预之荆州,出顿之所也。七里桥东一里,郭门开三道,时人号为三门。离别者多云:相送三门外。京师士子,送去迎归,常在此处。”[9]城东的太仓、建春门、租场、七里桥与郭门大致东西一线分布,标志东出洛阳的路径遥指向洛口,在那里与华北大平原来的运路交接。黄河自孟津以东,北岸平衍,南岸丘陵相阻交通。洛口之西乃邙山东脉,之东有黄马坂、旋门坂与嵩山余脉相连[10],唯洛口连接黄河,成为承接东、西部进入洛阳的交通枢纽。巩县、成皋,分别从西岸、东岸控制着洛口,汉以来就有五社渡(津),河口对着黄河中的渚(即河道内的沙洲)[11]。洛口迁移不定,民国《巩县志》载:“按洛水入河处,名曰洛口,居民以之名村……唯河流迁徙靡常。”[12]洛口现已移往洛口村上游7公里处的南渡河镇神北村(记于2011年末)[13]。漕运、商队从洛口溯伊洛河而上,由于水浅,船队更换为小舟,民国时伊洛河“河底均为沙,水之深浅,数尺或丈许,亦不定也。河内之船,以小象鼻船为多,每船载重五六千斤”[14]。北魏河床深浅与后世相比变化不大。《水经注》(以下简称《水》)载:“洛水东迳计素渚,中朝时,百国贡计所顿,故渚得其名。又直偃师故县南。”[15]进入洛口的漕运、商队水旱路兼备,所以“计素渚”应为由河洲发育而成的锲入河道的滩岸,大致位于今偃师南偏西,漕运、商队在这里调配人员、物资与运输工具,再迤逦西行。洛河偏过洛阳城东南,为此另开渠将船队引入阳渠,向北依次经过青阳门东、东阳门东,抵达建春门外石桥处。西晋在伊洛河漕道以北,从东阳门东利用湖、沟地形引阳渠凿往洛口,称九曲渎,如“《河南十二县境簿》云:九由渎在河南巩县西,西至洛阳。又按傅畅《晋书》云:都水使者陈狼凿运渠,从洛口入注九曲至东阳门”[16]。北魏未见使用九曲渎痕迹。总之,在洛阳周围水陆运输自然条件中,洛口牵一发而动全身,从交通格局上加大了洛阳东郊集散、运输的密集与发达程度。现代伊洛河中下游地区形成的密集交通网络,如横向的陇海铁路、310国道、连霍高速公路将巩义、偃师、洛阳、新安、义马与渑池等连成一线[17],沿用了洛阳到洛口间古老的交通线,在洛阳盆地由西南向东北微倾的喇叭形河谷上,彰显着洛口对这座城市悠远的索引力。
洛阳除洛口外,南边的山谷交通地位也很重要,“其北河之津渡,南山之陉口,遂成为洛阳进出之交通要道与关防重地”[18]。洛阳南边自西而东分布着伊阙、太谷、轘辕三关,伊阙道南通汝、邓至江汉;轘辕地当洛阳东南出淮上黄淮平原之要冲;太谷居中连接轘辕道、伊阙道[18]。洛阳以上的伊河、洛河水流湍急,三关北来的商队以陆运为主。北魏洛阳隔荆州(北荆州,治山北,今河南鲁山)与南朝相邻,离边界近在咫尺,因而三关非仅商贸运输要径,也系前出襄樊的军事前沿。孝文帝为得到统治中原的正统地位,曾数次出征南齐,除向淮东外,其中太和十八年(494)分兵指襄阳,二十一年(497)攻新野、逼襄樊[19],都出自三关。
总之,洛口承接了华北大平原来的漕运物资,洛南三关为北魏南征江淮的战略要径,共同决定了城市的出入口,牵引了城市形态的走向。
二、市场的繁荣
(一)太仓、租场与马市
北魏洛阳城内外多桥梁,但作为与全国交通切换、联系的城市出入口的桥梁仅两三座而已,其中大城建春门(东面北来第一门,即东汉上东门、西晋建春门)外的两座石桥分别起自东汉、西晋,《水》载:“(榖水)迳建春门石桥下,即上东门也……桥首建两石柱,桥之《右柱铭》云:阳嘉四年乙酉壬申,诏书以城下漕渠,东通河、济,南引江、淮,方贡委输,所由而至,使中谒者魏郡清渊马宪监作石桥梁柱,敦敕工匠尽要妙之巧,攒立重石,累高周距,桥工路博,流通万里云云……又自乐里道屈而东出阳渠……水南即马市……又东迳马市石桥”[16]。《记》载:“出建春门外一里余,至东石桥。南北而行,晋太康元年造。桥南有魏朝时马市。”[9]建春门石桥筑于东汉阳嘉四年(135),马市石桥建于西晋太康元年(280),石桥群系洛阳城东交通枢纽、市场基点,随城区扩大而逐渐建成。城东石桥描述广见于《水》《记》,后世研究沿用不替,但二座石桥的具体位置与周边地带经济功能未予明确探讨;由汉晋洛阳漕运繁忙景象能否推及于北魏,尚缺乏证据;马市运行的时间下限及与经济腹地的关系未予分析,以下试论之。
郦道元述城东建春门石桥、马市石桥与七里桥云“凡是数桥,皆累石为之,亦高壮矣,制作甚佳……朱超石《与兄书》云,桥去洛阳宫六七里,悉用大石,下圆以通水,可受大舫过也。”[16]《与兄书》著于东晋,回忆了西晋洛阳城东水运繁忙景象。《记》载:“(榖水)至建春门外,东入阳渠石桥。桥有四石柱,在道南,铭云:‘汉阳嘉四年将作大匠马宪造。’逮我孝昌三年大雨颓桥,南柱始埋没,道北二柱,至今犹存。”[9]孝昌三年(527)为孝明帝年号,已近北魏末,阳渠石桥毁废。《水》载:“《洛阳记》曰:千金堨旧堰榖水,魏时更修此堰,谓之千金堨……永嘉初,汝阴太守李矩、汝南太守袁孚修之,以利漕运,公私赖之。水积年渠堨颓毁,石砌殆尽,遗基见存,朝廷太和中修复故堨。”[16]永嘉(307—313)乃晋怀帝年号,时值西晋末。太和(477—499)乃北魏孝文帝年号。以上两条史料可证北魏沿用了建春门石桥、阳渠与千金堨,但郦道元在本朝事迹描述中,东魏的前朝遗臣杨衒之在回忆中均未描述洛阳漕运景象,这一点须予以注意。北魏始终未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兴修漕运,仅沿用汉晋残留渠道,加上陆运的兴旺,故输往洛阳的粮食也不少。东汉于上东门外置太仓接收漕运,“大城东有太仓,仓下运船常有千计。”[16]西晋移太仓于建春门(东汉上东门)内,北魏因扩展宫城,又将太仓南移东阳门内,如“按晋太仓在建春门内,今太仓在东阳门内”[20]。“东阳门内道北有太仓导官二署。东南治粟里,仓司官署住其内。”[20]又,建春门外石桥南明悬尼寺“寺东有中朝时常满仓,高祖令为租场,天下贡赋所聚蓄也。”[9]西晋在建春门西置太仓,门东置常满仓,北魏改常满仓为租场,专门聚集各地运来的土特产、军需物资。“庄严寺,在东阳门外一里御道北,所谓东安里也。北为租场。”[9]可知北魏租场纵跨建春门东、东阳门东区域,仓、场规模超越汉晋。建春门外“阳渠北有建阳里,里内有土台,高三丈……赵逸云:此台是中朝时旗亭也。上有二层楼,悬鼓击之以罢市。”[9]租场北隔阳渠为西晋旧市(大概是粮市),不知北魏沿用否。华北大平原历经曹魏时期运河、水利工程的兴修[21],石勒后赵、前燕时期经济的恢复与发展,北魏时成为国储[22],供给洛阳城东粮仓甚有地利之便。
建春门石桥向东一里余有建春门东石桥(又称市南桥、马市石桥),西晋始筑,桥南为牛马市[9](在常满仓以东略偏南一、二里间),史料未言北魏沿用了牛马市与否,但那时畜牧业的发达远超西晋。洛阳周边水运的相对衰落,也增添了陆运畜力的需求,这应是牛马市继续运营的社会基础。早在北魏世祖时破高车时,“高车诸部望军而降者数十万落,获马牛羊亦百余万,皆徙置漠南千里之地。乘高车,逐水草,畜牧蕃息,数年之后,渐知粒食,岁致献贡,由是国家马及牛羊遂至于贱,毡皮委积。”[23]又“世祖之平统万,定秦陇,以河西水草善,乃以为牧地。畜产滋息,马至二百余万匹,橐驼将半之,牛羊则无数。高祖即位之后,复以河阳为牧场,恒置戎马十万匹,以拟京师军警之备……而河西之牧弥滋矣。”[24]北魏漠南(约今内蒙古自治区中西部)、河西(今甘肃、青海黄河以西区域)、河阳(今河南孟州)牧场为洛阳牛马市商品提供了充裕的来源。通过以上分析,可以明确,城东石桥、洛口紧密的牵连着广大腹地——黄河下游、漠南及河西地区的农牧业生产与运输,保障了北朝的稳定与繁荣。
总之,汉晋时期,随着城东石桥群的陆续修建,城东空间结构不断向西南、东南方向叠加漫延,形成了西仓(太仓)东市(马市)的格局与密集的居民聚落,北魏将城东发育的城区空间纳入廓城,因而有名石桥坊的。北魏城东仓场规模超越前代,虽极繁华,但权贵、豪宅分布以洛阳城西密度为最,因而城东物资供给未能被周围宫城、里坊消费充分吸收。一部分物资不得不从计素渚预先分流,继续向西运输到城南、城西集散。
(二)四通市、大市与小市
东汉洛阳县市位于洛河北侧,北魏置四通市(即永桥市)位于洛河南岸,且较汉晋县市位置西移,但都毗邻南北方向的城市主干道——铜驼街[25]。两市市址间有着一定的传承关系,即市址由北岸向南岸的迁移,这一趋势与城市的扩展方向是一致的,也反映了北魏洛河北岸的城区是原先县市发展的结果,随着城市的扩大,在其外围发育着新的市场空间。《记》载:“宣阳门外四里,至洛水上,作浮桥,所谓永桥也。”[26]又载:“别立市于洛水南,号曰四通市。民间谓为永桥市。”[26]北魏洛阳邙山、洛河间约15里宽的河川地带上,既有城区已显拥挤,伊、洛二水夹川地带地势开阔,人口稀少[27],伊洛河更有便利的运输条件,因而成为四通市选址最佳处。那里的御道以东有崦嵫等四馆,道以西有慕义等四里,市区范围就这样延伸到洛河以南,“西夷来附者,处崦嵫馆,赐宅慕义里……商胡贩客,日奔塞下……天下难得之货,咸悉在焉。”[26]四通市的商品物资来源有东(洛口)、南(夏道)两个方向,东路水陆并济,夏道系旱路,所以四通市呈半桥半旱市性质,安置到人口稀少的洛河南岸,并不似自然形成的桥市分布于两岸。四通市选址除遥相呼应夏道、襄樊江淮前沿,还牵扯着西北安危。早些时候,北魏将黄河流域、漠南与西域东部纳入统一版图,先后定都平城、洛阳,西、北边地成为国家防御前沿。漠北、西域一带的柔然“号为强盛”[28],中亚的嚈哒“号为大国”[29],都觊觎北魏边地。西域东部起着隔断柔然、嚈哒两大势力连接点的作用,成为国家门户,因而洛阳与西域的交通关系重大。西域商队人口、物资规模盛大,由于洛阳城东固有的传统仓库、租场与牛马市的集中分布,东、西廓权贵豪宅里坊的集中及大市的规划,不得不在人口稀少的洛河南岸另择址立坊市,以铜驼街这条全城的中轴线连接南北两头的永桥坊市、宫城,形象生动地反映了西域与朝廷的政治、礼仪空间关系。四通市成为联系内地与边地的一个关键枢纽。
城东仓、场与市的物资消费未能直接覆盖到全城,城南四通市未能与洛河北岸城区紧密结合,以上二市间更未能形成遥相呼应的空间格局与连贯的城市骨架,不得不在全城另择东西、南北地域物产的交易空间,以深入的锲入城区更广大里坊的社会生活中,这一任务由分布在西廓的大市来承担。《记》载:“出西阳门外四里御道南,有洛阳大市,周回八里。”[30]大市是魏晋金市的延续,不过为避开宫城、大城而位置更向西南迁移了。由大城南墙到洛河北岸距离不足2000米,这段距离中的地带正可大规模的集散物资,在这里选一处可同时供给城北的宫城、城西的寿丘里及西廓其他达官贵人里坊的场地,这就是大市选址的地理空间背景。大市作为一个旱市,成为城东计素渚中转站、城南四通市两处向西、向北嵌入城内的一个延伸点,有了这样两个源头,交易异常繁华。大市西、南、北分别提供手工业、娱乐业、服务业,东区为商贸专区。如大市“市东有通商、达货二里。里内之人尽皆工匠屠贩为生,资财巨万。有刘宝者,最为富室……宅宇逾制,楼观出云,车马服饰,拟于王者。”[30]沿“市南有调音、乐律二里。”[30]北魏以粟特乐舞为时尚,此里之人必有酒家胡,与市西酒家或出一类渊源,如“市西有退酤、治觞二里,里内之人多酿酒为业。”[30]市南、市西俱近铜驼街以西权贵里坊。“市北有慈孝、奉终二里,里内之人以卖棺椁为业,赁輀车为事。”[30]东周以来,邙山就是皇室、权贵安置陵墓的佳地,称“北邙”,百姓人家墓地也掺杂其中,北魏仍之[31],慈孝、奉终二里置于市北,有近陵交通之便。大市八里加上附近阜财、金肆二里,“凡此十里,多诸工商货殖之民。千金比屋,层楼对出,重门启扇,阁道交通,迭相临望。”[30]城市的政治空间、传统里坊选址吸引了大市靠北、抵西布局,与城市生活的结合最为紧密。
除以上市场外,在洛阳大城东南还有一个小市(鱼鳖市)。《记》载:“出青阳门外三里,御道北有孝义里……(里东)即是洛阳小市……(归正里)民间号为‘吴人坊’。南来投化者多居其内。近伊洛二水,任其习御。里三千余家,自立巷市。所卖口味,多是水族,时人谓为鱼鳖市也。”[9]小市位于归正里,地近伊、洛水,居民自发形成市、巷。归正里不规则的分布格局恐怕不止于此一坊,原先在汉、魏、晋洛阳城门外道路两旁及市附近,有居民聚居,北魏沿用筑坊修街[32],受沿革影响,各坊区形制驳杂。而外廓圈占的乡村,人口多少不一,纳入城后筑坊,规模也不一致[33]。又载:“孝义里东市北殖货里。里有太常民刘胡兄弟四人,以屠为业。”[9]归正里小市经营沿巷向北漫延到殖货里零星屠沽,反映了坊、市没有严格界线划分,大概远离市场的普通里坊都是依靠巷市或微店小铺获取日常生活物资的,否则难以想象为了粒米勺盐而奔波城市东西南北。屠户货源必来源于城东牛马市,显示里巷零售业与坊市批发业分布空间的规范与联系。
总之,洛阳市场布局的形成受地形、交通、政治、经济与军事等因素综合影响。城东石桥、城南永桥的物资聚散支撑着城市生活运行;永桥、铜驼街与宫城铸就城市的中轴线,通过悠长的城市骨架上象征着北方的统一与强盛;大市周围集中了城市权贵富豪人家,最为繁华;小市的巷市面貌富有普通里坊的生活气息。东南西北来的交通运输路线就这样进入城区落地了,将北方各区域与都城生活紧密的联系起来。
三、规划境界
北魏洛阳宫城集中在城北的中部,内城里坊设置很少。西廓南北向的寿丘里为皇室贵族之居。鲜卑高官里坊主要分布在阊阖门外大街、西明门外大街之间。东廓是汉族官僚、士庶居住区,里坊集中于建春门外大街北侧至青阳门外大街南侧。南廓洛河北岸主要为礼制建筑区(灵台、明堂、辟雍),了无人家,南岸为四夷里[34]。城东仓场、马市,城西大市,城南四通市,分别照应了宫城及里坊分布最集中的东、西廓,皇室、权贵官员生活极为便利。从城市生活物资供应渠道上观察,东西向的交通线对洛阳布局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由洛南三关北来的运输量较少,加上受山川地形的影响,城市南北骨架不得不附属于东西向交通轴线。考古实测该城呈不规则的南北长方形,形成东西宽、南北窄的外廓城[35],就是这个道理。李冲是文明太后、孝文帝主政时期的重要人物,他主持规划洛阳,沿用了魏晋旧址,因城市规模跨越洛河,而形成了北宫南市的新格局。但面对如何连接洛河两岸的坊市问题时,他却退到幕后。
汉晋曾大规模开凿漕渠,北魏类似工程极少[36],如太和十九年(495),“帝幸徐州……将汎泗入河,泝流还洛。军次碻磝,淹以黄河浚急,虑有倾危,乃上疏陈谏。帝敕淹曰:今移都伊、洛,欲通运四方。黄河急浚,人皆难涉,我因此乘流,所以开百姓之心。’”[37]证明黄河碻磝(今山东茌平西南)、洛阳段未有即成的大规模船队水运。同年“车驾将水路幸邺……道悦表谏曰:‘……又欲御泛龙舟,经由石济,其沿河挽道,久已荒芜,舟楫之人,素不便习……且邺洛相望,陆路平直,时乘沃若,往来匪难……’”[38]揭示洛阳、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间水运荒废,陆路畅通。孝文帝孙子孝明帝揽政之初,“计京西水次汾华二州、恒农、河北、河东、正平、平阳五郡年常绵绢及赀麻皆折公物,雇车牛送京。”[24]说明洛阳以西地域直至孝明帝时仍以陆运供给贡赋。以上三条水路的荒芜,反映到洛阳城区布局,就是城市没有沿伊洛河形成空间走廊,东、西廓传统的陆运交通空间仍偏重,这是李冲无意创建桥渡的地域背景。李冲性格严谨,“冲善交游,不妄戏杂,流辈重之。”[39]“冲家素清贫,于是始为富室。而谦以自牧”[39],“其处要自厉”[39]。 李冲处在鲜卑贵族为主导的民族融合潮流中,避免触动鲜卑门阀势力根本利益,处世自厉致其在城市规划上循规蹈矩,沿用北方名城——凉州(今甘肃武威)、平城既有布局推衍于洛阳,此二地均无大型桥渡建设范例可循。在以上时代背景影响下,李冲洛都规划缺乏桥渡创建。北魏洛阳水运虽不及汉晋,但毕竟是全国水陆运枢纽,加上城区规模跨越洛河向南发展,创建桥渡终不可回避,李冲既退缩不前,孝文帝不得不启用南朝归降人物主持桥渡规划。由关渡发展成的六朝城市城区有水运[40],建康坐落在太湖、长江水系连接点上,流经城区的秦淮河南北两岸里坊漫布,溪沟塘浦纵横交错[41]。城区靠桥梁联结,东晋秦淮河上架有24座浮航,其中北对御街的朱雀航(筑于东吴)尤为枢纽,环城运渎、潮沟与青溪上都架有不少桥梁[42]。洛阳城南洛河水湍河宽,无法模仿城东铺设石桥,而南朝长跨度的木质浮航早已成功解决类似问题,孝文帝不得不引进、模仿,以推动城区骨架向洛河对岸延伸。太和十九年(495),“于时宫殿初构,运材日有万计,伊、洛流澌,苦于厉涉。淹遂启求敕都水造浮航。帝赏纳之。”[38]成淹乃南朝北境沿海旧人,“亦因淹本籍青州,习于水道运输”[43],以其平生擅长之艺主持修建洛河永桥,自然模仿南国上都建康大航成规。浮航的落成,将洛河两岸城区连接为一体,延长了宫城阊阖门、永桥间中轴线,支撑了寿丘里与宫城空间布局的优势地位,保障了全城布局规划的平衡与合理。总之,孝文帝、李冲与成淹在推动与落实洛阳规划中相辅相成,既保留了北方地域本位优越性,又适当的引进南朝城市细节设计理念,将西域门户、华北平原粮仓与江淮前沿的联系充分落实到洛都规划格局中,使之成为北方社会枢纽与信仰中心,以与先进的南朝制度文化争夺正统地位,即“迁都嵩极,定鼎河瀍,庶南荡瓯吴,复礼万国,以仰光七庙,俯济苍生。”[44]洛都的规划境界因而较前朝有新的提升。
四、小结
北魏洛阳之所以能成为一座壮丽的都城,与它所处的地理环境、经济基础、地形交通、历史沿革等因素密切相关。北魏又根据政治形势与民族融合需求,以洛口、三关与伊洛河的交通枢纽功能为牵引,统一规划调整了城区市场格局,配套以桥梁,勾勒以城市中轴线,支撑以城区的扩展,从而以河西本色与江淮风韵连贯起城市的骨架。洛都规划格局的主体性、包容性与创新性从而浑然天成,展现了北魏地域本位与未来发展方向的自然衔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