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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何处来
——李大龙著《从“天下”到“中国”:多民族国家疆域理论解构》述评

2018-04-01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昆明650504

丝路艺术 2018年6期
关键词:疆域王朝华夏

刘 翀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4)

一、东亚的“天下”格局与“中国”的认同

《诗▪大雅》有载“惠此中国,以绥四方”[1]。在先秦文献中,“中国”一词通常指代“京师”,而非今天的主权国家,我国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以“中国”为国号的王朝。但实际上,“中华大地上的众多族群,包括历史上已经消失的族群都曾存在过一个理想中以“中国”为核心的“天下”,并在这个理想的驱动下完成了疆域的凝聚与中华民族的形成。”[2]而探索其中的原因,正是揭开中国古代疆域形成规律的钥匙。

东周以前,在以中原人为代表的古代中国人世界观里,东亚大陆上的各族群与政权并非一个个孤立的个体,而是一个由不同部分彼此联系而成的“天下”。在这“天下”之中,有一股被称之为“王”的政治力量,被视为能主导天下各人群的权威,而“王”的所在则被称之为“中国”。长期以来,“王”和“中国”则成为了天下核心的象征。

东周以后,中原诸侯互相征战,“王”的称号逐渐被滥用。各路诸侯为在争战中取得优势地位,纷纷打起了代表王权的旗号——“中国”,以彰显自己的正朔地位。而围绕对“中国”旗号的争夺,不仅自称“华夏”的中原各人群彼此征伐兼并,被视为“蛮夷”的秦楚等边疆族群也东进或北上,加入了“中国”诸侯的行列。秦王朝统一,行郡县制于全国。则将这些自号为“中国”的人群凝聚为了一个整体,并以“中国”称之。让“中国”的范围由原来的“京师”扩展为中央政令通行的所有郡县;也让据有“中国”,方能成为“天下共主”的观念进一步得到强化。80年后,汉武帝提出“大一统”的观念,它将皇帝的权威不仅限定在帝国的郡县,更指向了中国以外的“天下”,并通过一系列的对外扩张活动实践了他的想法。这种“大一统”的思想及其实践,不仅影响到了之后的汉代皇帝,对其后被普遍认为以“汉人”为主体建立的隋唐帝国产生了重要影响,并为以非汉人为主体的边疆族群所继承与发展,最终在多民族国家的疆域形成与发展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指导作用。

两汉以后,恢复汉王朝的疆域成为了后世王朝可以夸耀的“德政”,以致继汉以后再度统一的隋唐王朝不能容忍曾经西汉王朝郡县区域内存在不臣的行为,进而将“大一统”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从匈奴人刘渊以汉皇外甥的名义建立匈奴“汉”政权开始,边疆族群也开始入主中原,参与到对“中国”正统的竞争中来。其后产生的北魏、辽、金等由边疆族群建立的局部统一政权,皆以“中国”自号以标榜自己的“天下”核心地位,让“中国”不再只是汉人之“中国”而是更多民族的“中国”。而元清两个边疆民族政权再创“大一统”的行为,更是将边疆族群之“中国”与汉人之“中国”凝聚成了一个整体,从而奠定了今天这个民族国家意义上“中国”的基本版图。

总而言之,“中国”曾经只是一个表示天下核心的地域概念,但这个“核心”的地理含义却赋予了它天下“正统”的政治意义,出于对“中国”正统意义的认同,天下范围内的各人群在碰撞中融合与凝聚,而两汉以后,特别是汉武帝提出天下“大一统”的理想得到了边疆族群的继承与发扬,使更多的非汉人群加入到了对“中国”正统的争夺,让中华民族在以“中国”为核心的多民族凝聚下形成并发展,最终玉成了今天这个统一多民族的祖国。

二、夷与夏——统一多民族国家建构过程中的不同主导者

对于“多民族”这个概念,不同的历史时期有具体的指向。秦汉以后,在我国历史文献上,多民族的概念则具体指向为“夷与夏”两大人群的区分与联系。

前221年,秦王朝的统一,让自称“华夏”的人群凝聚成了一个统一的帝国,他们对天下人的认识也由原来“五方之民”的格局变成了夷与夏二元族群的区分,那些徘徊在帝国之外的人群被统一冠以了“夷”的称号。以华夏人为主体的中原王朝为维系自己在天下格局中的主导地位,在处理与“夷”的关系中,采取两种不同的政策。一是在“用夏变夷”的理论指导下积极“安边”,通过开拓帝国的疆域,将那些徘徊帝国之外的夷人纳入帝国郡县体系之内,并让他们接受自己是华夏后裔的历史记忆,将华夏族群认同的范围一步步的扩展。而当帝国的扩张因生态环境限制或帝国力量的不足而被迫中止时,中原王朝便会在“夷夏之辨”思想的指导下“固本”,将夷夏人群区别对待,甚至放弃对非华夏人群活动的边疆地区的经营,强调“夷夏之防”来保障帝国的既得领土,造成帝国疆域的萎缩。

“安边”与“固本”,都是以华夏人为主体的中原王朝在夷夏观基础上形成的治边政策。正是在这种传统夷夏观基础上产生的“用夷变夏”,让华夏人群吸纳越来越多的边疆人群而日渐庞大,从而成就了后来中华民族的主体民族——“汉族”。而同样也是因为源于先秦夷夏观的“夷夏之辨”,制约了中原王朝对边疆地区的经营,这也就是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疆域最终不是由华夏王朝完成的重要原因。而出于对优越生存环境的觊觎和对大一统观念的认同。被称之为“夷”的边疆人群也加入到了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建构中来。

对于边疆王朝在构建统一多民族国家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李大龙先生认为可分为两个阶段:隋唐以前,虽也出现过一系列边疆人群入主中原建立局部性统一政权的现象,但这些人群的最终归宿都是被华夏文化所同化,而最后成为华夏的一部分,究其本质也只是华夏族群的扩张,所以能建立大一统政权的主力自然是以华夏标榜自己的汉人。而隋唐以后,依赖于农业经济的华夏人群内敛性日趋凸显,华夏人建立的中原王朝已无力再建立让夷夏皆臣服的大一统政权,使得在多民族国家疆域形成过程中发挥主要作用的不再是“夏”而是“夷”。五代以后出现的辽、西夏、大理等由“夷”建立的边疆政权,他们虽然未能占据传统的“中国”地域——中原地区,但仍然自称“中国”以标榜自己的正统地位,让“中国”不再只是华夏一族之中国,而是更多民族之“中国”,天下也不再是中原王朝一元力量主导下的天下,而是边疆政权与中原政权组成的多重结构的天下。而蒙古族为主体的建立“元”与以满族为主体建立的“清”更是继隋唐以后再造大一统的局面,让边疆人群之“中国”与华夏人群之“中国”合为了一个牢固的整体,从而奠定了今天这个民族国家意义上的“中国”的基本版图。

如果将1840年以前清的疆域视为中国古代疆域自然形成的最终结果的话,我们会发现,今天我国那辽阔的版图,由自号为华夏的汉族人群奠基,却由被称为“夷”的边疆族群最终完成。[3]其实无论是华夏统一与扩张所锻造的秦汉隋唐,还是“夷狄”南下或东进所建立的辽夏元清,都是多民族的中国在形成过程中的不同形态。正是在这种夷与夏的碰撞与融合中形成的一股合力,将分布与我国内陆与边疆那原本相对孤立的各人群整合成了一个互依共存的中华民族!

三、从“藩属”到“边疆”——由模糊到清晰的国界

“藩”又作番或蕃,原意指篱笆,后被引申为屏障、保卫之意;“属”则有隶属、臣属之意。“藩属”是在汉文化土壤中形成的一个概念,其含义是指“奉朔朝贡之国”。[4]尽管藩属作为一个完整的概念在清代才出现,但作为一种处理中央与地方尤其是与边疆政治力量关系的方式却早已存在,并且影响重大。

早在皇权尚未确立的先秦时代,身为天下共主的“王”或“天子”为保卫自己权力中心的安全,通过册封与朝贡等手段来维系自己与臣属力量的政治联系。这种通过一个核心政权来运转众多臣属政权的疆域结构也便是最早的藩属理论。秦王朝完成统一以后,皇权的确立、郡县制的推行,继其后的西汉王朝不仅承袭了秦的疆域,而且还继承了萌芽于先秦的藩属观念,并将它用于边疆地区的管理。伴随着西汉王朝疆域的扩张,旧的藩属变成了帝国的郡县,新的藩属不断向外推移。而当匈奴臣服于西汉以后,整个东亚大陆上几乎所有的政治力量,都被纳入了西汉王朝建立的这个庞大藩属体系之中。而西汉王朝随之采取的“郡县——特设机构——藩臣区”三层级的管理方式,更是确立了以后古代中国统一王朝,“夏”与“夷”二元结合,“九州”“海内”“海外”三层依次扩散的疆域观念。这种应用于边疆地区的藩属制度与藩属理论伴随着西汉的大一统观念被后代王朝所承袭,导致了大多数情况下中国历代王朝的疆域并没有一条清晰的边界,而立足于朝贡与册封的藩属关系却长期主导着东亚大陆上的国际秩序,多民族中国的疆域也伴随着藩属地区的内地化一步步向外扩展。但这一具有区域特点的政治格局却因为西方势力的介入而终止。

在藩属体系下,原本东亚各个政权的建构呈现自然凝聚状态,而伴随着近代西方殖民势力的介入,这一过程被中断。在殖民体系与藩属体系的碰撞中,清王朝“藩属”区域的政权有由此走上了两条不同的发展道路。一方面朝鲜、琉球、越南等清王朝的“属国”纷纷沦为殖民地,再复独立后与中国的关系发展为国际关系。另一方面长期与历朝保持着密切藩属关系的内蒙、新疆、西藏等藩部在清政府处理边疆危机中与内地融为一体,最终成为中国疆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且在列强与晚清政府的一次次领土角逐中,原来那模糊的边疆上逐渐呈现出一条明晰的边界,成为后来现代的中国划定法定疆界的基础。

四、评析与反思——“中国”的再诠释

从金毓璞先生撰写《东北通史》开始,关于中国多民族国家建构的理论探讨已经历经了80多个岁月,迄今为止,学界对于这个问题虽已经得出了一些颇具说服力的理论成果,但仍面临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白寿彝先生“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土范围来作为历史上多民族国家的疆域认定标准”的观点,被认为割裂了我国历史上一些政权形成与发展的历史联系[5];此其一。用西方“民族国家”的理论来诠释“多民族国家”的办法,忽略西方民族国家理论更多的是反映单一民族近代凝聚的结果,而不适合于我国历史上“多民族”的状态;此其二。在有关民族史研究的国家交流中,对待已消失的政权或族群经常会形成排他性的话语体系,以夸耀本国的历史,导致相邻国家对历史认识的分歧,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中韩学者关于“高句丽政权历史归属问题”的争议;此其三。

李大龙先生此书由庞杂的历史文献入手,从我国古代“天下”观念体系、夷夏观的变化、藩属体系的演变等不同视角来对多民族国家中国的疆域形成和发展进行理论探索,进而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当代中国的版图是1689年前的东亚大陆上各族群以天下观念主导下的自然凝聚与近代殖民势力冲击下传统王朝的转型这双重作用的结果”。这不仅完善了阐述我国多民族国家形成与发展历史的理论体系,而且为反驳当今民族分裂理论和解决有关历史上族群或政权归属问题而引发的国际争议提供了一个新思路。那就是,两书都向我们诠释了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国”这一词的内涵应是一个经历了长期历史演变而合成的互相依赖、彼此依存的族群体系,它不仅仅只是近代国族主义者简单的想象与建构,而是有着坚实的历史事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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