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江南客,曾忆旧山河
2018-03-30房昊
房昊
江南二月,枝头犹有千点雪。
一位青衫女子,乘风奔走。姑娘说,我要去江南,江南好,嫩柳绿杨,有隐居状元郎。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可重整河山,还天下十年太平。
赶考书生
江南,木叶镇,酒馆老板邓小白正收拾行装,准备第十二次赴考。
老板娘提着裙裾从二楼下来,风姿绰约,如杨柳扶风。“夫君,这次若还是不第,你说该如何是好呢?”老板娘嫣然一笑,手指戳了戳邓小白的胸口。
邓小白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子曾经曰过,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子曾经曰过是吧?无恒产是吧?唯士为能是吧?我嫁给你十年了,帮你跑前跑后操持酒馆,要是这次再不中,就给我好好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清晨的阳光从窗缝里洒下,细密的灰尘腾起,老板娘说了半晌,许是累了,这才站定瞪着邓小白。“嘭”一声,邓小白被推到门上,又跌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埃。老板娘看着地上的邓小白,幽幽叹了口气说:“夫君你一定要好好考,我相信你这次一定能中!”
“咚咚咚”,忽闻三声敲门响,清脆悠扬。
邓小白从地上爬起来,说:“娘子,有客到,酒馆得开张了,日短路遥,我也该动身了。”说着,伸手拉开房门,恰见一青衫女子两眼放光,朝他撞来。
老板娘柳眉一竖,身手迅捷,一把拉回邓小白,旋身上前扶住了姑娘。“哟,姑娘来得好早啊,累成这般,想必是要住店了?”
青衫女子面色苍白,嘴唇发青,气息不定地望着老板娘:“我不住店,我找人,我找状元郎。”女子目光越过老板娘,停在邓小白身上,勉强一笑,“白状元,久违了。”
小酒馆里一阵冷风,带来莫名的沉默。
老板娘突兀地回头,微笑如刀:“邓小白,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邓小白眼神慌张,连连摆手说:“这姑娘定是认错了,娘子你是知道我的啊,十二年都没考上举人,哪来的状元之名?”
“状元郎,你若不出,如苍生何啊?”青衫女子蹙起眉头,惨白的面庞上浮起病态的嫣红,推开拦在前面的老板娘想靠近书生。谁料方行一步,便扑通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溅起尘埃。
夫妻二人一齐瞪大了双眼,这瘦弱姑娘的背后,竟纵横交错满是伤痕。
青衫女子
“这姑娘也不能留在这儿吧?不如丢出门去,她生得一副好相貌,总会有人怜香惜玉出手搭救。”
“娘子,可这姑娘千里奔波,背后伤能见骨,强撑一口气来找那状元郎,说什么‘如苍生何这样的话,当是儒生同道、侠义中人,弃不得啊。”
“你也看得出来这姑娘身上有故事啊?能讲出‘如苍生何的姑娘,岂能是寻常女子?追杀她的人,又岂是一般人?不丢出去,自找麻烦啊?”
“娘子,不管是什么人,千里追杀一介弱女,定非善类!”
“邓小白!你是不是就看人家姑娘生得好,恰又将你错认,生了歹心?还是你真的在前些年中过一次状元,瞒了不让我知道?”老板娘指着青衫女子,眼珠一瞪,“今天你要不把這姑娘请出去,你就别想回来了!”
邓小白偷偷张开指缝,小声道:“娘子,当年你在丝弦坊,被一群纨绔逼着卖身,小生若像今日一样不闻不问,哪能有我们今日的相濡以沫?给你赎身的,可是我上京赶考的银子啊!”
“邓小白!”邓小白听她抬高声调,赶忙又将脑袋捂了起来,耳边陡生“嘭”的一声,不由又把脖子一缩,偷偷瞧了一下,才发现是小二开门进来了。小二两腿发抖,双眸里满是惊恐。
“老、老板娘,楼下来了五个客人,客人说请状元郎到楼下一叙,说当今天下连年灾荒,昏君无道,状元郎应心系大事,不该为一孤女弃了天下苍生。”
小二断断续续说完这些,咽了口唾沫,脑门儿上已全是冷汗。
老板娘深吸口气,回头看了眼邓小白,说:“你给我乖乖等着,我去去就回!”
邓小白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拉住老板娘,在老板娘炯炯的目光下也没有退缩,说:“他们错认的是我,怎能让娘子冒险?这是掉脑袋的勾当。”
“你是不是傻?知道掉脑袋你还去?赶快收拾包袱从后门出城,再晚赶不上会试了。”“我不傻,你是我娘子。”邓小白拉着老板娘的袖子,死死不放,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小二望着这对吵了十年的夫妻,忽然感觉楼下的客人,也没那么可怕了。
镇南王
窗外红梅映白雪,点点是写意,寸寸是留白。
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窗边赏景的霜鬓书生唇角勾笑,说:“状元郎选的好地方,能在此隐居,既有江湖之远,又得红尘之妙,品位不凡。”
“这位先生,客栈是我远房亲戚留给小生的。我不是状元郎,只是个屡试不中的书生。”邓小白从楼梯上下来,幽幽地说着。老板娘的目光却一下落在大堂中央,那里坐着四个大汉,戎装半裸,手中或刀或枪。
霜鬓书生缓缓从窗前转身,笑吟吟地打量邓小白:“白状元,末学吕青云,于镇南王帐下任职。十年前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方晓白解甲归田,状元郎你也几乎同时隐居,如今兵戈四起,灾民流窜,军政无道,贪官横行。镇南王救济四方,奈何不能扶大厦于将倾,恰在此时,听到白状元的消息。王爷已准备清君侧、平天下,素来深慕先生风雅,希望能跟先生秉烛夜谈。”
邓小白却对着一旁的壮汉说:“这位大哥,你看把这楼梯桌椅给劈的,少说得赔五两银子,不过你劈木头这么快,给我打工,三个月就能还完这五两银子的债,你看行不?”
拔刀壮汉脸色变青,怒骂一声,挥刀就要再劈,邓小白吓得面无血色,踉跄后跌,“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刀光如电,眼看便要夺命!半空中,遽然飞来一根银钗,劲道虽不足,却稳稳刺向大汉命门。大汉收刀击飞银钗,倒退三步斜望二楼。青衫女子披头散发,嘴唇苍白,还需老板娘扶着才能行动。
“林姑娘果然在这里,这一路风尘,可还吃得消吧?”吕青云始终笑着,上前两步伸出手来,“林姑娘,令尊的册子,也该物归原主了。”
林姑娘嘴唇抽动,有些颤抖的手伸入怀里拿册子,颤抖着交给邓小白。
“十年前本已天下太平,将门世家出了个天才少年,这少年于大军将败之际力挽狂澜。倒了一半的江山,重又扶起,少年将军解甲归田。白状元一纸奏折,阐明军政要策,本可让这天下再得十年太平。纵有灾荒,本也无碍,而镇南王为一己私欲,演了好一场大戏!这场戏里有奸臣,也有忠臣,有反贼有内奸。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家父穷尽一生,搜罗镇南王罪证,临终前交给我,只盼有个德才兼备之人登高一呼,重整河山!状元郎,天下兴亡,只有你来担当了!”
林姑娘拼尽最后一分力气,闭上的双眼里滑下两滴眼泪,生平打的最大的一次赌,就随着那本册子,哗啦啦向邓小白坠去。
拔刀壮汉顾不得砍人,伸手直抓册子,可另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吕青云本在窗边,倏然影动,再次出现已在半空!那册子眼看就要落入吕青云之手,刹那间却在更靠上的地方,浮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一夹,便取走了这本册子。
吕青云霍然回头,目光如刀,望见拿了册子的人后,竟也不由一愕。
状元在此
老板娘吹了吹册子上的土,叹了口气道:“为何都要逼我夫君呢?他考了十一次会试,一次都没中过。这姑娘也真是的,把我的故事讲得七零八落的。”
老板娘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本姑娘姓白,曾乔装成男儿,化名白青城,侥幸中过一次状元。”
吕青云目光闪烁,沉声道:“白姑娘,此番打扰的确是我等不是。可这天下已亂象丛生,镇南王布局十年即将收官,若是抖出镇南王的罪行,天下少说也得再乱十年,姑娘于心何忍?”扬手,一支响箭射出窗外,紧接着雷霆响动,有马蹄声滚滚如雷。小酒馆外,片刻间便布满了兵马。
彼时,吕青云的手在腰间一拂,寒光湛然,一柄软剑如电,比风还快三分,向老板娘刺过去。老板娘闪退,仍旧快不过那抹剑光!那抹剑光离老板娘咽喉不过一寸之时,忽然,一只熟悉而又陌生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邓小白持棍而立,一袭白衣孑然,孤傲乖张。那根棍子像有了灵性,无坚不摧。吕青云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软剑升天,又呆呆地望着那根棍子戳向自己的咽喉,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老板娘身后的邓小白。
邓小白脸又红了一点:“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方晓白,曾带过几次兵。我本是想读书考状元的,无奈当年家里逼得紧,非让我上战场。现在过了这么久,没人逼我了,我才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惯的事情有很多,有些仗不打不行。”吕青云眼珠快要凸出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邓小白接过册子,慢慢走到门外,对着千军万马高声道:“镇南王党同伐异,勾结外虏,意图谋反。众将士都是热血男儿,在下方晓白,烦请各位随我走一遭,将乱臣贼子绳之以法!”
“我等愿追随将军!”在万千呼声里,邓小白回头冲老板娘一笑:“娘子,这次赶考或许时间要久一点,不如,你陪我一起去?”
老板娘倚门笑着,初春的阳光打在脸上,别有一种英气与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