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右文章二十年
2018-03-29
马斗全
十几年前,江西学者张国功在《博览群书》(2004年第4期)发表《同人群体·历史温情·常识理性》一文,因《思想操练》一书而谈到1990年代以来的山右学者群,有“蔚为风气”语。谈到注重知识分子问题和学术思想史研究的高增德、丁东、谢泳、智效民外,又说:“山西学人至少还有李国涛、马斗全、韩石山、邢小群、赵诚、祝大同、阎晶明几位。”并且说:“颇有意思的是,这些学者尽管多栖身于社科院与作协系统,但都不大喜欢作高头讲章,不撰写四平八稳的所谓‘学术论文,而钟情于更为随意洒脱的学术随笔。”
后来还看到一些类似文章,也谈到山右这一群作者。河南作家何频近在《南方都市报》(2017年11月26日)发表《我读三位山西人的书》,谈到山右作者群,有这样的话:“我知道并关注的有韩石山、李国涛、谢泳、马斗全、丁东、智效民、毕星星、苏华等等,仿佛是雨后的菌子,一出一连片,小气候互为影响。”
由此使我想到,有必要回顾和记录我们山右作者群。
张国功和何频文,都用了“学者”一词。本文不用“学者”,也不用其他文章的“学者、作家”,而统一用“作者”,是不涉及学术著述和文学创作,主要就随笔文章而言,即张、何两文所云“学术随笔”、“文史随笔”、“读书随笔”等,而通称为“文章”。除了两文提到的十几个作者外,山右重要作者,还有寓真、宋谋玚,二人皆涉猎面甚广,又为诗词名家。还有董大中、陈为人、吴敏、安希孟、傅书华等。
谢泳、智效民,均主要关注和研究民国时期知识分子,颇有影响,高增德与二人相近。探求和还原历史真相、产生较大影响的寓真的聂绀弩、张伯驹研究,赵诚的黄万里研究,也可以归入这一类。丁东、邢小群夫妇,主要关注当代社会历史,做了许多访谈和打捞历史的工作,忠于史实,影响很大。毕星星的许多回忆、访问及议论文章,也可以归入此类。陈为人所关注的,主要为当代作家,颇为文学界所重。韩石山为李健吾、徐志摩等作过传,而在读者中产生大影响的,却是他那辞锋凌厉、不无刻薄的“骂人”文章,故有“刀客”之称。像韩石山一样不惮四面树敌的是宋谋玚教授。宋谋玚学问最好,涉猎面也广,所以文章很杂。我虽远不及宋谋玚,文章也只是以文化、文史和读书方面为主,但文风与宋谋玚有些相近,即实话实说、不会婉转、不留情面。宋谋玚、寓真为诗人,我亦喜好诗,所以我们三人又多诗词方面的文章。李国涛所写,多为读书随感,自成风格。苏华社会和地理方面外,也多写读书文章,思想敏锐。吴敏为党校教授,安希孟为哲学教授,文章偏重理论探讨,多灼见。董大中、段崇轩、阎晶明、傅书华、祝大同等,文学评论外,也每写些随笔之类。
就随笔之类文章而言,山右作者群,“蔚为风气”或稍过誉,“互为影响”则是毫无疑问的。因同在太原,又主要集中在社科院与作协,所以联系较多。比如我开始使用电脑,便是丁东数次撺掇。我的第一本书,也是丁东帮助联系出版的。又如葛剑雄每次来并,苏华总是热情招我们几个座谈交流。记得好几次与作协文友饭局上,作协朋友们的诙谐幽默,愈显得我们社科院的少风趣。
关于随笔,这里可以谈一下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或可窥见山右作者多写随笔文章的原因。古人有价值的学术发现或新见,多是一段文字甚至几句话。例如我翻阅山右大家傅山批注的“古诗十九首”时,对于其中一个问题,发现傅山一句批语早已解决了。而后之学者,尤其现当代学者,连篇累牍不知写了多少论文,还有一些专著也细为探讨,其实都错了,当然也都白写了。此事对我触动很大。再者我随后任学术刊物编辑,看那许多动辄数千甚至上万言并无学术价值的所谓论文,除了评职称再没有任何用处。如今的争取项目、学术评奖,尤其是成果与字数统计,真是戕害学术,破坏文化,扼杀教育。于是我就学习古人,多写些学术札记和文史随笔。这类文章,往往言之有物,说完即了,绝不啰唆,所以较受读者欢迎。拙著《南窗杂考》中就有几十个古今学者从未道过的新观点。按时下惯例,皆简短而算不得学术论文,但却是对学术的切实贡献。不但不喜高头讲章,而且我也不喜评奖。在社科院工作几十年,从未申报过任何科研成果奖,因此研究员级别评定和退休工资都大受影响,经济损失不言而喻。山右作者,率多如此。张国功文即云能不受时下学术体制化和功利化束缚,可谓知言。可知这个群体多写随笔之类,在如今竟是件有点悲壮意味的事。其中有些作者只考虑表明己见而不顾忌得罪什么人,也就不难理解了。
山右有这样一群文章作者,因人数之多和写作之勤奋,在文化界产生较大影响。所以不断有外地报刊来山西约稿,记得曾经有一天,竟然有三拨人来太原约稿。当时能与太原相比的,大概只有北京和上海。
这种状况大约保持了二十来年,时间虽然短暂了点,但毕竟是令人怀念的二十年。
后来,谢泳远去了厦门大学,丁东、智效民、毕星星和我陆续退休住到了外地,还有调走或流落他处的。宋谋玚、李国涛、高增德更已先后作古。山右作者群今已风光不再,没了当年的阵容。本人写此文,算是回顾和纪念,自然不免有些黯然。所幸有很能写文章的介子平、玄武等年轻一代作者接踵继起,惟望山西的中青年作者能多一些。如果什么时候又能形成小气候,实乃山右文坛和当代文化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