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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上半叶英国文学批评的流变

2018-03-29张友燕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艾略特劳伦斯批评家

张友燕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0044)

20世纪的英国作家及评论家爱·摩·福斯特(E.M. Forster)说:“我们的作家受到欧洲大陆作家的影响甚微。”[1]420世纪上半叶的英国文学批评同样呈现出这样的特点。虽然缺少和欧洲大陆的频繁互动,但英国20世纪上半叶的文学批评依然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批评重点转向作品本身,并最终成就了新批评的异军突起。韦勒克(René Wellek)将20世纪上半叶的英国文学批评分为以下几个流派:象征主义批评、学院派批评、布鲁姆斯伯里团体、浪漫主义批评和革新者们。瓦雷斯·马丁(Wallace Martin)将20 世纪上半叶批评家分为三类:诗人兼批评家、学者型批评家、学者型理论家。可见,在20世纪上半叶的英国,加入批评行列的研究者类型众多。这和19世纪的英国文学批评形成鲜明的对照。维多利亚时期英国文学的教谕主义和各种情感理论所暗含的怀疑理智的态度在实践上导致了印象主义。这种弊端在20世纪上半叶的英国文论(尤其是以理查兹等为代表的更趋科学化的新批评)那里得到了克服。

一、基础性的准备

以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为代表的象征主义创作和理论可以被看成是英国文学和文论史上的一次突破。叶芝致力于爱尔兰民族复兴运动,在文学方面试图回归民族之根。这在一定程度上抵制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功利主义。叶芝阐述了思维登堡和布莱克关于感性世界和理性世界的思想。他把象征分为只唤起感情的感性的象征和只唤起观念或混杂着感情的观念的理性的象征,并认为只有两者结合,才能充分发挥象征的无穷魅力,在理性和神秘结合中创造象征。

与象征主义差不多同时并存的是学院派批评。在20世纪之前的英国,几乎没有大学教师涉及文学批评领域。英国文学也只是到了19世纪才进入高校教学领域,文学批评研究也一直稳固停留在学术版图中被忽视的一端。直到20世纪初,文学批评仍遭到如亚瑟奎勒·库奇(Arthur Quiller Couch,1863-1944)的批判。但文学需要批评来提供理解和评判,随着英国文学教学的普及,一批知名学者如安·西·布雷德利(A. C. Bradley,1851-1935)等开始投身文学批评领域,他的《莎士比亚悲剧》被默里看作英国语言中独一无二的杰作,这也表明英国文学批评中对人物性格的分析研究达到了一个巅峰。虽然布雷德利过于热衷人物性格分析,但他为20世纪的英国文学批评还是做了许多的基础性工作。

20世纪上半叶,掌控英国文学的还有一群唯美主义的鉴赏者,他们就是以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姐妹为中心的布鲁姆斯伯里团体。他们有唯美主义的生活态度,有自觉意识的优越感。他们特立独行的姿态足以让人们将他们从英国文学批评的其他流派中分离出来。集团中,作为艺术批评家的罗杰·弗莱(Roger Fry,1866-1934)认为艺术基本上是自我封闭的,“艺术与道德无关”。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1881-1964)提出“有意味的形式”的口号,暗示艺术是形式,但是是有意味的,它传达一种情感,艺术本身足以将我们带到一个审美快感的世界。弗莱和贝尔的著作远离具体的文学批评,但他们都一致地把对艺术品的评价转移到艺术品本身上来,而且他们的观念对集团内部人员的创作手法也起过跨学科的影响作用。这个集团内部最伟大的两个作家当数弗吉尼亚·伍尔夫和爱·摩·福斯特,他们的文学批评的共同特点是偏于文本分析。伍尔夫善于发现和总结小说家的特点。她认为小说是在“被阅读的过程”中构成的,将批评的重点放在文本的挖掘上。福斯特认为批评的目的是关注作品本身,而不是作品同周围世界的关系、作者生平等;他强调艺术品的自我封闭性,拒绝考虑创作过程,艺术品的地位及功用。

象征主义文论、学院派批评及布鲁姆斯伯里团体虽然在理论主张上差异很大,但他们有一点是趋同的,那就是他们扭转了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文论中表现出的功利主义,并将文学批评关注的重点转移到文本分析上来。布雷德利对莎翁悲剧中的人物性格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弗吉尼亚·伍尔夫发现和总结了很多小说家的特点,将批评的重点放在文本的挖掘上。爱·摩·福斯特倡导为艺术而艺术,主张关注作品本身而不是文本之外的东西。他在《小说面面观》中关于“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的划分至今在文学批评界都广有影响。他们为20世纪英国文学批评开启了基础性的准备工作,将这一注重文本分析的理论更趋科学化与理论化的则是接下来的一批文论家。当然,这一过程又充满了流派之间的冲突与争论。

二、流派的冲突与矛盾

20世纪英国文学批评与实践中的伟大转折是从艾略特(T.S. Eliot,1888-1965)开始的;也是从艾略特这里,开始了20世纪上半叶英国评论史上众多文学批评观点的冲突和矛盾。他提出了“非个人化理论”,认为“诗歌不是感情的放纵,而是感情的脱离;诗歌不是个性的表现,而是个性的脱离”。[2]11诗人的作用仅类似于化学反应中的催化剂,引起了化学反应但自己未发生性变。这一提法一扫19世纪浪漫主义强烈抒发个人情感的作风,给20世纪英国文学批评注入了新的元素。他还提出了“感受的分化理论”,把英国诗歌堕落的根源追溯到17世纪(那个单纯注重理性,感受开始分化的世纪)。他认为感受的分化导致了诗歌的枯竭,提倡诗人创作时理智要与情感合一。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理论”认为,在艺术作品中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是找到一个“客观对应物”:一组物体, 一种境遇或一连串事件,使之成为特定情感的表示式,从而只要提到它们,就会马上引起这种感情。

艾略特的这些观点导致了他与新浪漫派的论战。新浪漫派的中心人物是约翰·米德尔顿·默里(John Middleton Murry)。默里因为他同艾略特在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问题上的争论而加固了他在文学评论界的地位。一反艾略特的反浪漫主义,默里“复活了诗歌包含‘某种泛神论’的浪漫主义概念”[3]136,他宣称叶芝和艾略特的寻找客观对应物的诗歌是一种失败。浪漫主义对默里来说是个人主义,是发现自我内心的真实。关于文学批评的标准,艾略特把文学传统作为唯一的评判标准,以此来审视作品是否遵循传统,甚至为传统作出牺牲;而默里则把“内心的声音”作为评判的标准,宣扬作家要保持个性,做一个自由的作家。

新浪漫派的另一个代表D·H·劳伦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1885-1930)关于批评与文学的观念也重申了浪漫主义态度。劳伦斯和艾略特都看到了现代工业社会的危机,却寻求了两条不同的救赎道路:艾略特倡导恢复宗教,甚至把艺术当作宗教;而劳伦斯则在文学中看到了希望,反对清教主义。劳伦斯认为,最说不了慌的关系是两性关系,他反对清教主义在两性问题上的道貌岸然、伪善庸俗,主张通过对健康两性关系的寻找,去唤醒人性。显然,劳伦斯对自由、对心灵之光的追寻,在皈依了英国天主教的艾略特那里无疑是一个异教徒的疯狂。

艾略特与默里、劳伦斯的争论很快有了新的加盟者:利维斯(Frank Raymond Leavis ,1895-1978)。与艾略特、劳伦斯有丰富的创作实践不同,利维斯在高校从教一生。他宣称他的文学评论是运用于教学的,是要培养出一批将文学发扬光大的精英人物。他将文学批评看成是社会的,加上他为阿诺德所做的辩护,很容易让人将他归入阿诺德后继者的行列。但是利维斯更加激进好斗,更与时代和周围格格不入而四处树敌。在艾略特与劳伦斯的论争中,利维斯站到了劳伦斯一边。关于“传统与个人才能”,艾略特认为传统是用来确定一个诗人的地位的,诗人又不断地改变和融入这个传统,丢掉自己的个性。艾略特的伟大诗歌传统是:但丁、詹姆士一世时代的戏剧家、玄学派诗人、德莱顿,以及法国象征主义者。利维斯的伟大的传统是:简·奥斯丁、乔治·艾略、亨利·詹姆斯、约瑟夫·康拉德和D·H·劳伦斯。利维斯提倡批评的社会伦理价值,反对艾略特将传统隶属于宗教。

在现代主义语境下,艾略特企图在宗教信仰中找到救世良方,劳伦斯却在艺术中看到希望;但他们都延续了20世纪初开启的对文本细读的重视。劳伦斯也写了很多有关近、现代作家文本的评论文章。利维斯将对基本原理的过分关注视为文学批评的灾难,他推荐了一种纯经验的,注重文本的文学批评方法;而他的批评文章的精华也在他对具体作家作品如乔治·艾略特、亨利·詹姆斯和约瑟夫·康拉德的作品细读的论文中体现。艾略特关于约翰·多恩等作家的评论文章则直接影响了后来的新批评文论。他们的论争结果很难用胜负去形容,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新批评在众多前人的文学批评那里获得了启发,并在20世纪中期的英国发展至繁荣,英国文学批评也随之走向科学化、理论化。

三、新批评的异军突起

对新批评的形成影响最大的要数艾略特。虽然后来许多新批评理论家对艾略特的观点颇有微词,但不能否认他们从艾略特这里得到的深刻启发。艾略特关注作品本身的分析,关注作品的语言。艾略特把批评家分为三类,而最高的一类就是诗人批评家,他把他的批评看作一个“始终设法捍卫自己写的那种诗歌”的诗人的批评,认为文艺批评的作用是“推动对文学的理解和欣赏”,那么怎样才能对作品进行具体分析呢?“艾略特在探讨一部诗歌作品时,首先想到要靠语言。”[3]279在把批评的对象转向作品后,在怎样来确定批评的标准问题上,艾略特求助于传统,而不是来自批评家内部的声音,倡导抛弃个性。

另一位新批评的奠基者当推理查兹(I. A.Richards,1893-1979)。理查兹建立了一套以心理学为基础的科学化的语义分析阅读批评理论,这也是英国文学批评更加理论化、科学化的开始。新批评的许多概念和方法都是直接来自理查兹的,如“包延”“反讽”、对文本的细读法。理查兹的理论也许是来源于他的那次教学实验:他将诗隐去作者,发给学生读,并让学生发表自己的感想和评论。实验的结果发现,诸多有名作家的作品并没有得到学生的好评,相反,学生更感兴趣的是一些平庸诗人的诗作。由此他得出结论:文学批评的意义首先是教会人们怎么去读懂作品,然后是正确体会作品中的感情,最后是弄清诗人的意图和写作目的。他这种对文本的细读法直接影响了新批评的理论。但他的理论的立足点是心理学,他视艺术的价值为使人心灵中混乱的冲动变得协调有序。他在客观的文本细读中引入了心理学的主观因素,使得他的理论本身显出了自我矛盾性。这一点后来遭到了新批评家们的批判。

理查兹最得意的学生燕卜荪(William Empson,1906-1984)直接继承了老师的衣钵并进行了进一步的拓展。此外,他自己也承认他的理论的另一个源头是艾略特,是对艾略特的继承以及误读。他的代表作有《歧义的七种类型》(1930)、《田园诗的几种变体》(1935)、《复杂词的结构》(1951)。从书名就可以看出燕卜荪对作品细读的重视。《歧义的七种类型》中,燕卜荪列举了七种能使作品产生歧义的情况。他认为歧义可以增强作品的表现力,使作品的内容更丰富。因此,作品中一个词语的意思可能比看起来要丰富得多,诗歌具有复杂性和张力,“矛盾越突出,张力就越大”,因此,作品的终极意义是无法获得的。燕卜荪对新批评的贡献就在这里。但过度挖掘文本的意思很容易使得燕卜荪从现实走向臆想,暴露出新批评的弊端。

随着英美之间交流的日渐频繁,美国的新批评家们如:兰塞姆、布鲁克斯、维姆萨特、韦勒克等又给新批评不断地添砖加瓦,使得新批评成长为20世纪文学评论最重要的流派之一。随着新批评的逐渐繁荣壮大,新批评本身的弊端逐渐暴露。20世纪80年代,诞生于英美的新历史主义批评,致力于恢复文学研究的历史主义维度,将一部作品从孤零零的文本分析中解放出来,置于产生作品的那个时代中,以求获得历史语境中的文学本质。这也许就是新批评的拯救者。

参考文献:

[1]爱·摩·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苏炳文,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2]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M]//托·斯·艾略特.艾略特文学论文集.李赋宁,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

[3]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第五卷[M].杨自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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