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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少年

2018-03-28焦琦策

青年文学家 2018年7期
关键词:大丰中年人叔叔

焦琦策

更仟和同學们爬上山崖,顺着山岭遥望下去,挂车和轿车在银蛇似的公路上疾驰而过。两座山峰中间的大隙间,公路贯穿而过。山上正是松柏苍翠,莺歌燕舞的暮春时节。如果能翻过这座山,就到了平坦的土路上,到时候就不必拨枝弄叶,蓬头垢面。

不过更仟和同学们甚是享受这种山间行走的乐趣,一路说说笑笑,嬉戏打闹,你逐我赶,抛开了学校生活的单调和无趣,放下令人厌烦的数字和字母,这正是惠风和畅,意趣浓厚的周末生活。

更仟和同学们并不在本地上学,同学们也即是他的同村伙伴。因为村子小,教学条件落后,他们不得不转至40里外的村。这个村已经不是更仟小村所属的县域,而是另一个更为发达的县城,村里的人也多得很,因此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具备。更仟13岁,初一学生,这一年是2003年,同伴的年龄都不相上下。平日寄宿在学校宿舍,两周放一次假。每次放假,更仟就和同村的伙伴一同翻山越岭,回到自己的小村,两天后,又踏上同样的路途,回到学校。

多年走山路的经验和磨炼,使他们练就发达的腿功,无论如何也不会发愁走这些路,况且在谈笑中,在沿途欣赏山间景色的同时,他们就要去见久违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爬上山崖,地势略显缓峭,河道沉在山谷最低处,蜿蜒蛇行,一眼无法望穿边际。喜鹊常年生活在这里,因为此处有丰富的食物,就是松果和各种野生果子。更仟走在最前面,背着沉甸甸的书包。

大丰忽然喊:“哎,更仟,咱们坐在石头上休息会儿。”

更仟回头:“咱们过了这座密密麻麻的松林,去那片开阔的荒地休息吧。”

大家纷纷迎头而上,松针划过胳膊,划过书包,划过脸颊,痒疼痒疼的。阳光并不能如愿,她想透过繁茂的松针,照在少年们的脸上,可是稀疏的针影映在书包上,映在衣服上,汗珠正悄然渗透在他们的背部、脖颈。春风吹拂着侧柏,柏树和松树在浅绿和深绿之间排列在参差错落的山岭之上。山色峨黛,除却松柏,还有许多栎树、野山楂、杜梨树、山核桃,丰富而多彩。

大丰忽然又喊:“更仟,你说的荒地是野庄上的一户人家。”

更仟:“是啊。”

大丰:“咱们上次经过已经不是荒地了,他们种了许多玉米和高粱。”

更仟:“那更好啊,咱们还可以在这户人家歇息。”

仁乐听见大家要去庄户人家歇息,显然很高兴。

仁乐大声呼喊起来:“啊——太阳出来我爬上坡。”

大家听见仁乐的呼喊,也都兴奋起来,走路的姿态更加稳健。一只雄火燕奏出熟悉的乐曲,正在欢迎它的配偶,山路忽然由几个少年的说笑声又增添了鸟鸣声。喜鹊唧唧嘎嘎,麻雀唧唧啾啾。一只老黑鸦顺着山谷飞了出来,借着气压滑翔到更远的山谷。

再走一段石头路,上一个丘陵,就到了地势开阔的平原。这仅仅是路程中少有的平原。平原上依着山根,有一处土崖,仗着土崖的高度,山庄上的人凿出一孔窑洞,住了下来,把周边的地整顿了一下,种下玉米、土豆、红薯、高粱、小麦,不到几年,便丰衣足食。更仟一行人到了庄子上,很远就听见一只土狗汪汪嚎叫。仁乐最怕狗,他心惊胆战,走在最后面。

更仟说:“庄子到了,我们终于可以歇脚了。”

大丰说:“你们看看,我就说这户人家又开垦了荒地嘛。”

仁乐说:“咱们能不能进去喝口水啊?”

更仟说:“当然可以。”

几个人陆续进了庄子,进了院子,土狗咆哮得更加厉害。不过被拴在木桩上,仁乐此时才稍作平静,却依然有几分胆怯。

更仟进了窑洞,其他人随后也进了窑洞。只见炕上坐着一个老婆婆,她老的程度很厉害,似乎是生锈的人,一动不动,混沌的眼神盯着更仟他们。炉台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更仟说:“叔叔,我们放假回家,路过这里,想喝口水。”

中年人说:“喝水还不让啊,想喝多少喝多少——你们喝茶叶吗?我有晒干的大叶茶。”

更仟说:“不不不,不必麻烦,我们喝几口凉水就行。”

说完更仟走到水瓮边,掀起瓮盖,用马勺舀起水咕咚咕咚喝起来。大家也跟上去,一个一个接着喝。

更仟说:“叔叔,你的水是从哪口井里担的?”

中年人说:“从东面的山坡下去,那里有泉眼,我在那里挖了一口井。”

更仟说:“东面啊,怪不得我们一路没有碰见井水呢。”

中年人说:“你们是偃篙村的吧,偃篙村我认识好多人。”

更仟说:“听你说话的口音像是山下的人。”

中年人说:“我就是山下的。”

这时炕上的老婆婆嘴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大概是叹气的时候,气不顺。中年人走过去,在老婆婆背部轻轻抻了几下。老婆婆盘坐在炕中央,一副慈祥而安详的样子。满头的银发在玻璃透进来的日光下,更加闪耀着璀璨的光泽。依稀能够看见一些尘土在空气中舞动。

更仟说:“叔叔,我们每个周末都要从这里经过,每次都是匆匆路过,这一次终于进了你家的门。”

中年人说:“以后路过就进来,走累了喝口水,坐在炕上歇息一下,山路不好走。”

更仟说:“谢谢叔叔,您真是好人。”

中年人穿着一件灰白的半袖,发际线很高,额头很大,额上的皱纹深刻清晰,古铜色的皮肤显示出庄稼人吃苦耐劳的本色。他点着一只烟,细散的灰烟飘散在屋里。他走到屋子最后面,从柜子里取出一把红薯干,分给大家,更仟们虽然也是农村人,但是他们村地势较高,气候不适宜种红薯,因此能吃到红薯干也很稀奇。少年们把红薯干塞进嘴里,用力嚼起来。

大丰说:“真甜。真好吃。”

仁乐也愉快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吃红薯干,以前只能吃苹果干。”

更仟说:“大家还不快谢谢叔叔。”

大丰说:“叔叔你又不认识我们,就拿出这么好吃的东西给我们,你真是太好了。”

中年人說:“乡里乡亲,没什么好见外的。”

更仟从书包里取出一包辣条,塞到中年人手里,说:“叔叔,你尝尝这个,这个虽然是小孩子吃的,但是很好吃,估计你没吃过。”

中年人说:“这不好,我哪里能要你们的零食。”

更仟撕开塑料包装,抽出一根辣条,递到中年人嘴边,中年人不得已吃起来。吃完一根,似乎脸和嘴唇都变红了。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中年人说:“这个虽然辣,但是辣的过瘾,味道很好,我真没吃过。”

大家都笑起来。炕上的老婆婆忽然挪向铺盖卷,靠在上面,双手搂住小腹,吁了一口长气。中年人走到炕边,说:“老太婆你没事吧。”老太婆摇了摇手,意思是自己没事。

仁乐觉得不对劲,他在嘴里自言自语:“老太婆?”

更仟问道:“叔叔,这不是您的母亲吗?”

中年人说:“不是,过路人都觉得她应该是我母亲。她也是一个路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有一天我正在地里锄草,这个老人从山上走下来,走到院子边忽然坐下了,我走过去一看,她体态虚弱,口唇干裂,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进食。我简单沟通了一下,把她领回家里,让她喝了水,中午还做饭给她吃。吃完饭,我想送她走,但是她不走,我说你没有儿女吗?她不说话。我说你待在我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一个粗老汉,没法整日照顾你。

“老婆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如遇此人,烦请善待;相见即缘,佛祖庇佑;缘起缘灭,皆有因果。我念过几年书,知道其中的意思,我就问老婆子是不是出家人,她不住地点头。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姿势。”

更仟说:“哇,听起来好神奇。”

其他人听得都很入神,大家的兴趣在此时被全部激起,都想知道下面发生的事情。更仟往窗台上看了一眼,那里果真有一串菩提子。

中年人接着说:“我本不信佛,但是我不能就这么不管了,她可能也走不了很长的路,所以暂且让她住下了。那时我的地只有眼前的一部分,吃水也得跑到山下,爬很远的山路才能担回来。其他还没有开垦出来。吃水是个大问题,我每天下地,做饭也不规律,为了让老婆子能够按时吃到饭,我每次都很勤快地回来收拾做饭。

“有时候我也想,平白无故养活一个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动力?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告诉我自己:送佛送到西。我要赡养她到终老。因为我的老母亲曾经疯掉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我看到她就想起我的老母亲。天下很多事情有时候都是不得已,命中注定的。”

太阳已经指向下午四点钟的方向,少年们歇息的时间够长了,再不能耽搁,否则就不能在天黑之前回家。告别了中年人和她收养的老婆婆,他们出了院子,又将要爬上眼前的山峦。天边依稀有些红彤彤的云彩。朝霞不出门,晚霞晒死人。这句谚语表明明天又是阳光明朗的好天气。歇息了这么长时间,更仟他们似乎比没歇息之前更加疲乏了。这个时候还需要鼓起气息,爬上眼前的这座山,就到了邻村的马路上。

山路曲曲折折,许多灌木密布在小路两边,碎石块儿遍地都是。有时候还会遇到有刺的植物。更仟把手臂伸得高高的,遇到荆棘,迅速划过,免得刺伤胳膊。天空高远宁静,几丝细散的云彩镶在穹顶,像是钢笔画的素描。一派春红夏翠的灌木丛,点缀着暮春妖娆迤逦的山脉。

少年的眼神吸取了美景,呼吸了新鲜明净的空气,刚才的疲乏早已烟消云散。不到几步,就走上了马路。这时的心情更加舒畅,不用再被灌木刺到皮肤。在这条路上走起来,脚步更加轻快,因为到了马路就意味着有了村庄,有了人家。再往前走,上了一个沉缓的土坡,就到了高处,从这里能够望见远处的人家。越走越近,鸡鸣狗吠的声音,小孩哭闹的声音,不停地洗涤着少年的耳膜。

忽然不远处的山下传来牛铃的声音,先是一两声细碎的,接着许多清脆的铃铛声“叮铃铃”布满整片山坡。这是邻村放牛的声音。大家更加兴奋了,离自己的村子就不远了。山下又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是一个壮年男人的声音,虽然粗糙,但是旋律却很好听,大家仔细听起来。一边前进,歌声一边在山间回荡。

走了一截,忽然从灌木丛中蹿出一个人,大致三十多岁,脸色有点黑,手里拿着皮鞭。

更仟很好奇:“刚才是你在唱歌吗?”

“是。”

他就是那个壮年男人。

大家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大丰说:“你唱的挺好听。我们都有些陶醉了。”

壮年人说:“我每天放牛都会唱歌。”

更仟说:“村里的人是不是都喜欢你的歌声?”

壮年人说:“不知道,大家并不觉得哪里好。不过,我自己喜欢唱,无论有没有听众,我都要唱。我要唱给大山,唱给牛群,唱给漫山遍野的植物。”

仁乐有点迷惑不解,他问道:“这有什么意思啊,你唱给他们,他们听得懂吗?”

大丰说:“你要唱给姑娘听,说不定姑娘会喜欢你。”

其他人都乐了。

更仟说:“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壮年人便打开了话匣子:“曾经村里有一个姑娘每天来听我唱歌,我知道她喜欢听,就每天唱,唱歌一个礼拜不重复。有情歌,有励志歌;有民族歌曲,有流行歌曲。为了让她听到,我学了很多新歌,我家里每天放着磁带,我妈都嫌我吵,说我神经了。

“有一天放牛下雨了,我冒着雨从山下上来,身子已经半湿了。忽然看见一个姑娘蹲在路边的灌木下躲雨,这个姑娘以前不是我们村的,听说是河南那边逃荒而来的。村长让她住在了旧学校的房子。我知道她就是听我唱歌的那位,我一边赶着我的牛群,一边向她打招呼:嘿,你还好吗?下雨了,快回家吧。姑娘听见了,跟着我一起走。她长得并不漂亮,但是个头却很高,扎着两只马尾辫,她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个姑娘可能先天有点痴呆,总是不能很快反应过来。而且口齿有点不清楚。她嗫嗫喏喏地告诉我,每天都在听我唱歌。我自然很兴奋,有一个能够欣赏你的人,这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姑娘一边走,一边往我身边靠,我知道虽然我每天放牛,但是我遇见了一位知心人。于是我开始追求她,村里人都说闲话,有的说我拐了这位姑娘,有的说我没眼光,有的说这也是一门好亲事。大家七嘴八舌,我才不管呢,我每天跑姑娘家,不到一个月,姑娘答应跟我相处了。于是每天跟我放牛,放牛的时候就听我唱歌。

“大概过了两个月,村里来了几个河南口音的人,说是姑娘的亲戚,要带她回去。我很着急,这一走,我的亲事就黄了。在村子中心的石碾子边,围了很多人,都看着这几个河南人。河南人说要带走,村长说,姑娘在我们村生活得很好,走了干嘛。村长代表了村民的意见,大家很喜欢这位姑娘,她善良本分。最后河南人说:我们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就在大家等着姑娘说不愿意的时候,姑娘上了河南人的皮卡车。轰的一声,油门踩下去,姑娘扬长而去。

“姑娘走了,我心情失落了很长时间。有一天我忽然想到,既然我的歌声能够吸引一位姑娘,那说明一定是唱得好。于是每天放牛,不管有没有人听,我都对着大山唱。或许只要专心做一件事,命运总会垂青心怀美好的人。”

壮年人此时不说话了,大家听了觉得真是不可思议,这种情节似乎电视里能看到,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边。

更仟说:“哥,你真是一位艺术家。”

壮年人笑了笑:“跟你们几个小孩说的太多了。我要放牛了,再见。”

大家又走上了曲折的马路。马上到了邻村,炊烟的味道刺激着少年的鼻子,想必自己的母亲也正在做饭。太阳指向了下午五点半钟的方向,晚霞更加艳丽,山色由峨黛转为金青,回头望去,朦胧的霞光正铺洒在来时的山腰,美不胜收。过了这个村,就到了自己村的地界。这里的地界是如此熟悉,回家的愉悦笼罩在少年们的心头,他们步履更加疾速。穿过许多田地,就到了村里的马路上,一户户人家都炊烟袅袅。更仟跑到自家的院子,大叫:“妈,我回来了。”屋里传出一位母亲亲切的回应:“赶快进来,饭马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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