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孤独
2018-03-28罗浩
罗浩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房屋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一片冬麦、一片高粱,十里荷塘、十里果香,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为她富裕,为她兴旺……”二十多年前,彭丽媛唱出的这幅新农村蓝图,今天却变成了尴尬的现实。
新房建起来了,却大多数长期没有炊烟;小河在村旁流淌,昔日鱼虾成群、水草清晰可见的小河却成了黑水河,臭气熏天;冬麦、高粱、水稻不见了,取代的是野蛮生长的蒿草与茅草;荷塘、果香成了梦中的场景,取而代之的可能是冒着黑烟的一根根烟囱;而小村的主人们如今可能在四面八方飘荡,这些漂泊的游子发出了无奈的感慨: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因为我已经没有故乡。
本世纪初,轰轰烈烈的城镇化运动让村里的大部分人离开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小村,一头扎进了深不可测的城市。只有少数故土难离的老人还在小村里守望着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份孤独,过去远离城市喧嚣的小山村也随着这些孤独老人的离去正在从中国地图上逐步消失。
我的老家位于湘南茫茫大山中,从村口抬头看,一条小路蜿蜒伸展,时隐时现、若有若无,最终消失于山上的密林之中,几排土坯房散落在半山腰上,屋顶盖着稻草或杉树皮,带着一丝原始的野性。四季美景朴素、淡雅。春天,梨花怒放,像天上飘下一朵朵雪白的云霞;夏天,树木欣欣向荣,青翠欲滴;秋天,遍野金黄,雾绕烟笼;冬天,大雪覆盖,粉妆玉琢,清新素雅。
村子不大,只有十来户人家,都是一个家族的,祖先是从另外一个县过来的,到我这也就五六代,因此人口不多,但彼此离得不远,鸡犬之声相闻,倒也热闹。
20世纪80年代,村里的年轻人开始到广东打工,村里平时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小孩,小村开始一天天变得萧条。本世纪初,小村也难逃城镇化运动的洪流,村里人开始外迁,到镇上买地盖房或到县城买房居住,村里的土坯房也逐渐被拆除。到现在,整个小山村就只剩下了半栋房子,只有一个70多岁的老堂哥还生活在此。
这个堂哥的老婆三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他有三个女儿,小女儿腿有残疾,完全无法站立行走,也在前几年死了,另外两个女儿远嫁他乡。他原来一个人住在山上,从小村沿着小路爬一个小时左右的山才能到家,由于山上的房子已经摇摇欲坠,他不得不从山上搬下来。一个人的日子是寂寞的,所以他经常爬山到山顶的一个庙里打发日子,顺便修修上山的路。好多次回家,我都发现他家里的门拴着一根铁丝,然后用一根树枝穿过铁丝插在门框上。家里没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人光顾,已经用不着锁了,用树枝穿过铁丝插住门只是为了防止动物进去。
春节前回去,我再一次到小村里去看看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寻找童年的足迹。尽管离开小村二十多年了,小村里童年时的图景总是挥之不去,这大概就是我们常说的“乡愁”吧!
在山脚下就能看到村里剩下的唯一一座土坯房,这栋房子是当时整个家族最好的房子,中间是堂屋,大门很气派,门槛是一整条石头做成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石头门墩,小时候我们经常在门墩上玩。大门上方“秀才第”三个字现在还依稀可辨,听父母说,家族里曾经出过一个秀才,这是整个家族引以自豪的一件事情。堂屋的北边有四间房子,当时一个堂伯父住在这儿,现在已经拆了,剩下一堆残砖烂瓦,上面长着一人多高的树;南边还剩下六间房,当时有四间住着另一个堂伯父一家,还有两间住着这位堂哥的弟弟一家,他弟弟、弟妹都不在了,侄女远嫁他乡,侄儿住在镇上,现在他就住在弟弟曾经住过的两间屋里。远远望去,原来对称的一栋房子由于北边被拆了,就像断了一只翅膀的老鹰一样兀立在那儿。
我走到房子跟前的时候,他正坐在屋前椅子上晒太阳,由于背弓的上半身与腿近乎90度了,坐那兒被太阳投射到地上的影子犹如一个大大的“逗号”。旁边的一棵老柳树被山风吹得枝条乱舞,树尖上剩下的一片黄叶被风吹得不停颤抖,随时都有飘落下来的危险。此情此景,我想起了马克·吐温的一句话:“为什么你坐在那儿,看上去就像一个没写地址的邮封。”
他久久地遥望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和笼罩着山峦变幻莫测的浓雾,神情呆滞,空洞的眼睛中透着难以捕捉的心思。想着过去,看看现在,真是何事西风悲画扇,无处话凄凉。
老人的日子在这寂静的山中已经熔成为黄色的沉渣,在这些沉渣中,他的心里是否也会浮现出一片轻飘的蔷薇色的云呢?
跟老人聊了一会儿,我就起身告辞了,我真的无法承受这种苦涩的孤独。久居城市的人常说:“孤独和喧嚣一样难以忍受,如果要做出选择的话,宁愿选择孤独。“我们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真正体味到孤独的滋味。
一位在寂静中守望孤独的老人,有朝一日也将融入这片亘古长存的寂静中,而曾经热闹的小村从此将永远成为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