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窑系陶瓷中的佛教造像艺术
2018-03-28杨灿维
杨灿维
我国瓷器艺术受佛教传播的影响,始于三国时的越窑。到了南朝及隋唐五代,邛窑系陶瓷继承了越窑制瓷艺术,隋唐时期,佛教艺术的发展到达了顶峰。在巴蜀地域佛教盛行的推动下,唐五代邛窑系的瓷艺大师崇尚佛事,创造了不少邛窑系的佛教造像。本文以考古出土的唐五代造像为据,通过分析认为,自唐以来我国佛教造像艺术更加
中国化。
相传约公元前6世纪到前5世纪,释迦牟尼创立佛教,佛教与基督教、伊斯兰教并称为世界三大宗教。佛教传入中国在两汉之际,约公元1世纪时。佛教作为外来宗教传入我国,首先得到帝王的支持与崇尚。《后汉书·楚王英传》载:“楚王(刘英)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汉桓帝也信佛,在宫禁中铸黄金佛像,与老子像并列供奉,以祈求长寿富贵。至三国西晋,佛教开始流传开来。据载,魏明帝曹叡曾兴寺,陈思王曹植也喜欢谈佛经,吴大帝孙权也建寺塔,在宫廷奉佛的影响下,佛教信仰也渐渐流传到民间。民间对佛的供奉虽不见史载,但考古发掘有相关发现。例如,丰都的东汉晚期墓出土有带有佛像的摇钱树,长江上游支流岷江的乐山崖墓刻有佛像一尊,“佩项光,结跏趺坐,右手特降魔印,左手执一巾带状物置于膝上”。三国至西晋,吴永安三年(260年)青瓷堆塑罐上贴有佛像,永安六年(263年)带盒青瓷三足尊贴有结跏跌坐佛像。于浙江上虞尼姑婆青瓷窑,出土的西晋青釉贴花三足尊,于腹上贴有佛像,头佩项光,首挽髻,五官具现,身作弧形褶纹衣,端坐双层莲花台。这些出土佛像的铜、石、瓷质雕塑品,既可证实佛教在东汉已有,三国、西晋时佛教信仰已分布中国的大江南北。从这些佛教造像中,人们可以探究一千七百年至一千九百年前的佛像艺术。它们既是研究佛学初传中国的重要史料,填补历史记载的空白,同时是研究中国雕塑艺术与佛教艺术相互融合、交渗互涵的最佳例证。
当今考古资料表明,瓷器中的佛教艺术装饰,最早宣扬佛事的是越窑系青瓷,前面列举的吴国青瓷堆塑罐与西晋青釉贴花的佛像均属越窑系。邛窑系青瓷诞生于东晋,受到越窑瓷器文化的影响,与越窑关系密切,上面刻、划、印佛教的“莲花”。莲花是佛教的圣花,又是佛教的象征。传说,释迦牟尼成道后,布道时坐的座位即名“莲花座”,他主张众生平等,以俗姓传道,以莲花为喻,迎合民众的爱莲心理,以便更形象地弘扬佛法。到隋代,邛窑系青瓷在继承传统制瓷工艺中脫颕而出,创造出多色高温釉下彩,为长沙窑的多色高温彩绘瓷的诞生与发展铺平了道路,是中国彩绘瓷的先驱。与此同时,隋代崇尚佛教,佛教受到朝野的尊崇,有寺三千九百八十五所,造像二十余万躯,修建佛塔一百余座。佛教文化之繁荣无以复加,在这种大环境中,邛窑陶瓷必受其影响与感染,即将佛教艺术的联珠纹展现于彩绘瓷中,如邛窑系的各类器物的联珠纹装饰纹样。联珠纹,就是指观音菩萨手持的佛珠,又名牟尼珠。牟尼珠是古印度传说中的宝珠,意为如意、清静。《大智度论》曾说:“如意珠(牟尼珠),生自佛舍利,若法没尽时,诸舍利皆变为如意珠,譬如过千岁冰化为颇梨珠。”由此可见,牟尼珠是释迦牟尼圆寂后的灵骨。因此,佛教造像的冠帽、光背、衣纹、身躯之扮饰莫不以联珠为饰。传入中国后,佛教艺术得到广泛传播,人们开凿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石窟,寺院大兴雕塑之举,绘畫各种佛事神像与经变故事。而佛之光背边栏、神祇的宝冠、身披之缨络、胸饰、臂钏、腕钏、佛与菩萨的莲座、寺窟之藻井,多以联珠纹组合装饰。因此,佛教艺术必对各类相关艺术影响渗融,这就是蜀地邛窑系以联珠纹装饰瓷器的艺术环
境所在。
唐代是政治统一、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对域外文化兼收并蓄的辉煌时代,也是佛教艺术在中国发展的巔峰阶段。整个唐代约290年,共有20多个皇帝,除唐武宗李炎反佛外,其他皇帝都不同程度崇佛。于是,这一时期,佛教建筑、雕像、绘画艺术灿烂辉煌,登峰造极。以巴蜀地域(今四川、重庆)而计,至今还留存于世的,以成都平原为中心,延伸到重庆周边,其佛教石刻造像,自北魏至民国时期共68处,其中隋唐五代有51处(唐代49处)。邛崃、成都、绵阳、乐山等皆有佛教石刻造像,尤其是初唐的邛崃龙兴寺、举世闻名的乐山大佛,其艺术光环必融入各类艺术中,这些地区也正是邛窑陶瓷系的主产区。所以,唐代至宋代,邛窑的佛像与装饰题材多广选佛教艺术。而艺术是佛教宣传教义最具效力的手段之一,可利用艺术的形象思维,通过佛、菩萨等艺术形象,引起人们崇敬与信仰。邛窑系的商家与制瓷艺师,为宣传佛法、信仰佛法,为满足社会的供求,其雕塑题材在造像上选择了佛、观音、文殊、普贤香音神(飞天)诸神,以及佛教的崇拜动物,如摩羯魚、狮子、大象等。今仅选佛教造像进行举
例分析。
一、佛像
(一)绿釉释迦牟尼佛像,高10.6厘米
绿釉释迦牟尼佛像(见图1)为晚唐之作。佛像双手捧物于腹前,结跏趺坐于莲座上。座上两莲瓣相连组为一大莲瓣凸起,共四大瓣,瓣间有空隙组成单层莲纹座。身穿厚重双领下垂广袖衣,沟槽状衣纹,头为五层螺警,肉髻高突,螺发颗粒明凸。眉间白毫位置偏高,双耳下垂。面颊圆丰,鼻梁高挺,双唇含笑,垂眸绨视,神态慈祥,温雅敦厚,富有人情味。身后为橢圆形背光,背光外缘为平行短线,以示放射性光芒,内缘为外方内圆旳联珠纹。全像肃穆端庄,体现了佛是最髙的教主,是睿智豁达、慈悲济世的至圣者,使人对佛产生一种庄严神圣、不可亵渎的崇敬之心感。
(二)绿釉阿弥陀佛像,高9.4厘米
绿釉阿弥陀佛像(见图2)为五代所造。全跏趺坐,左于胸前,掌中似有接引众生往极乐世界的金莲台和甘露瓶。身后是葫芦形背光,背光外缘为平行短线,以示光芒,内缘着联珠纹美饰。佛像头戴三叶宝冠,发髻高大而夸张。耳珰圆形垂肩,面相饱满,双目微上挑,鼻翼较宽,双唇丰厚,下颏有月牙形阴线,似汉人的中年人相。身穿双领下垂广袖大衣,内着坎肩,衣纹线条深陷。全像形貌温厚传神。阿弥陀佛译意是“无量寿佛”,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值得注意的是,此佛像与邛崃唐宋时期龙兴寺遗址出土的绿釉佛像极为相似,如果邛崃龙兴寺遗址出土的綠釉佛像,不受时空的毁损,可说这两尊造像如出一模。
(三)黄绿釉佛像,残高28厘米
五代邛窑系黄绿釉残佛像(见图3)于2005年出土于邛崃唐宋龙兴寺遗址。头颈残缺,双手叠于腹前,施禅定印,袒胸,双腿作跏趺坐。衣着厚重,内穿交领衫,领缘镶圆点纹花边,外穿两层袈裟,內层施黄釉,似为交领式,外层袒右肩绿釉袈裟,下摆呈橢圆形垂于台上,台座前左侧有一枝莲苞,无论身前身后袈裟衣纹皆清晰流畅,刀法娴熟,做工精细,如未遭破损,其原塑件必是-件珍贵的佛教造像艺术精品。
二、菩萨
(一)乳浊绿黄釉观音像,高10.2厘米
乳浊绿黄釉观音像(见图4)是典型的晚唐五代时的汉式佛教造像。头束三高结,顶饰宝珠。背有葫芦桃尖形背光,外缘内卷,内缘作二至三层不等的联珠纹环绕。身着双领下垂广袖衣,衣间饰联珠纹垂地。上身坦露,双乳圆凸,左手置胸前搭于右腕,右手持佛珠搭于左腕,挺胸站立。面相修长,眉间隐有白毫,眼睑低垂,鼻脊挺直,双唇闭合,面相略显清瘦,女性特征明显,展现了观音是阿弥陀佛的胁侍,在弘扬佛法中是救苦救难、不分贵贱贤愚的“大悲”菩萨。
(二)乳浊灰釉文殊像,高8.6厘米
乳浊灰釉文殊像(见图5)属晚唐所造。头隐现五结高髻,头微扬面似在思考,身板挺直,双腿骑狮,两手驭狮头,狮体硕壮做行跑状,狮头鬃发张立嘴微上翘,眉骨鼓凸,神态勇猛,全像简单粗犷,但仍有文殊菩萨是佛的胁侍之特点:顶结五髻,骑狮子,智慧辩才,威猛。
(三)乳浊釉三彩普贤像,高12.5厘米
乳浊釉三彩普贤像(见图6)为晚唐之作。束高髮髻,头戴尖顶披风帽,白毫偏高,五官隐现,头微低视。身披厚重袈裟,左腕曲置右胸上,右手驭象,上身微弓坐于象背,双腿紧夹象身。象头饰一圆形物,两耳下垂,眼圆凸,长鼻卷曲,四肢硕壮似圆柱爪趾明显做欲行走态。
(四)素胎香音神像粉盒,通高4.8厘米,口径4.9厘米,底径3.1厘米
素胎香音神像粉盒(见图7)应属五代之作。盖面印双线六瓣桃尖形宝相花边,边内刻画两朵祥云,两香音神追逐于行云流动的天空。皆头戴蝴蝶形高冠,宝缯曲结飞扬,腰系褶皱长裙,左腕曲置胸前,右手欲散花,身后张二级羽翅,披肩回曲结飘逸翅边。左翅下插呈“个”字形三小叶连“个”字形叶脉清晰的菩提枝。面相俊秀,眼口清晰,美如梦幻中的仙女,成对地在流云缭绕的空中迎风飘游,婀娜多姿,表现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它充分展示了瓷艺大师旳丰富想象力,是一幅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典型佳作。
三、素胎缺头造像,残高9.2厘米
素胎缺头造像(见图8)应属唐代之作。双腿跏趺坐,袒上身,左手置放左腿上,右手曲于右腹。上身宽大披帛绕肩下垂至座前,项挂珠串、缨珞。腰系长裙,裙裾饰有联珠纹,通体无衣褶,但披帛褶皱线条清晰流畅。另一残造像,缺头缺四肢,仅存上身。殘高7.6厘米。袒胸,身穿圆领紧身衫,项胸挂串珠、缨珞,肩披帛宽大绕臂腕,腰系扣裙。此二造像出土于邛崃十方堂遗址第四层,属唐代层。
四、结语
综上列举之佛、菩萨及小沙弥造像,其时代较早为中唐,多为晚唐五代之作。其制作工艺约有两类,一为大手笔的写意瓷塑,二为工笔的精微写实瓷塑。其大手笔写意瓷塑,信手拈来,略作心意中的手捏塑像,使其处于似与不似之间。例如,释迦牟尼的左胁侍文殊菩萨,美名“大智文殊”,其典型法像,应是顶结五髻,手持宝剑,坐莲花宝座,骑狮子。而所塑之全像却省略手持宝剑、坐莲花座;又如,释迦牟尼的右协侍普贤菩萨,美名“大行普贤”,其全像应是手持如意或莲枝,骑象坐莲台,其所塑之普贤,仅骑四肢硕壮卷长鼻的白象。虽然有所省约,但神韵不减,仍具有文殊、普贤菩萨神灵的主要特征。其工笔瓷塑,可谓精微巨细倶现,琢磨精细工整,具有极强的写实感。例如,绿釉释迦牟尼造像即造型工整,刻塑细丽,形态端端正正,庄严神圣,形神皆备。无论是头之螺结,五官之刻塑,衣纹的褶皱起伏,背光纹饰的光芒与联珠纹,还是莲座之莲花瓣纹,皆清晰细丽,刻塑入微。尤其是面相,雕琢细腻逼真,颜面额部宽广,鼻梁隆起通入额缘,眼大唇薄,下腭略宽大突出,头发波浪螺结,眉间有白毫,形象婉丽肃穆,具有古印度的健陀罗式遗风。其身躯颀长,身着宽袖长衫,衣纹褶皱线条宽粗,具有厚重温暖的触觉感。又如,绿釉阿弥陀佛造像,其刻塑亦精细入微,面部不仅颊丰颐满,还呈现硕头大耳,鼻脊略肥,眉眼微上挑,颊肌圆凸,下腭肌肉肥叠呈U形,完全是中国中年男人的风貌。其衣纹厚重,又完全脫离了薄衫紧贴轻飘之感。以上两佛造像的塑造虽然受古印度佛教的影响,但它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融会中外文化艺术、有自己民族特色的再创造。
以上所列造像实例,从侧面表现出邛窑制瓷大师对佛教信仰的崇尚与钦敬。他们发挥高超的智慧,真切地表达了自身对“人”与“神”的深刻观察和认识,正确地运用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结合的表现手法。由于对人的尊敬,对神的歌颂,他们才能创造出这样卓绝的作品。这也表现出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善于学习、吸纳其他民族的文化精华,从而不断地创造、发展民族文化艺术的优良传统。
以上所列造像呈现出独特的艺术特征,正如常任侠所言:“自唐以后,佛像和菩萨像,更加中国化。中国的雕塑家们,在中国人中间选取美与健康的典型。反映在作品上,面貌和肌肉都表现美与力量,佛、菩萨、力士,也就是最可爱的形象。作品中的衣饰、背景、用具都逐渐中国化,使佛教与中国雕塑艺术融合一致。”
(重庆文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