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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3-28尚晓娟
尚晓娟
角声吹彻梅花,胡云遥接秦霞。
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
汉使牧羊旌节,阏氐上马琵琶。
梦里身回云阙,觉来泪满天涯。
深秋,敦煌西郊白马塔村,在一座废弃的园子里,有个书法家正在一堵残墙上挥笔书写。
写字的是何国门,写的正是明人杨慎的《敦煌乐》。
太陽照在这座废园上,也照在正在写来的大字上,挥毫之间,大大小小的字写来,真使人听见角声响彻,如见塞外黄沙。
事实上,这座拆迁的院子就是敦煌古城旧址。何国门此次来敦煌,本是参会、考察,今日受朋友之邀到此小聚,没想到就在朋友家的窗前,看到这片拆迁中的古城墙,于是按捺不住,几乎一气呵成写下此诗。
同行的一众人连连叫好。
朋友韩先生也很受感动。这个园子就在他家楼房的前方,他眼见这片建筑一点一点被拆去,就要消失殆尽,因为艺术家这一墙大字,好像他心中的慨叹有了响应。
然而他也知道,随着拆迁接近尾声,这墙大字终将掩埋于尘土。
众人都很惋惜。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帮书画家离开敦煌之后,韩先生竟联系当地敦煌保护专家,最后按照古壁画修复的方法,把这幅长7米宽3米的墙书整个剥离下来,一举移到了自家11层楼的艺术空间。
著名书法家、浙江省书协主席鲍贤伦对此赞叹,“敦煌墙书的命运绝无仅有,这是当代书法和个人生涯的大事件”。
题新昌壁
在何国门题写的墙书中,这是唯一保存下来的,可谓是被重金救下。他更多题写在家乡新昌残墙上的字,早已荡然无存。
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些散落民间的建筑。
2014年下半年,在新昌城东30里,有一座千年古村胡卜,因宁波缺水,将要在此建大型水库,于是胡卜将在地图上消失,上万移民将被分散安置到外地。
何国门最后一天来到这里,半个村庄已被大水淹没。胡卜村即将消失在水下,曾使人安居的古村落生生变成了一片沧海。所有的人都搬走了,只有一群燕子在大水围漫的水泥路上休息,茫茫的水上再无它们温暖的屋檐。在一墩土墙上,何国门写下“燕归来”。从此离别的乡亲散居异地,再难相聚。何国门在尚未浸水的路面上写下“烟涛微茫信难求”。
一二十分钟,这几个大字就被水洇灭了,半个月之后,整个村庄完全埋于水下,胡卜村消失了。
何国门从2014年开始写墙书,他没有想到,拆迁的步伐之快,根本令他停不下来。
2017年6月,新昌“县前巷”正在拆迁,其时,很多有价值的古建筑将被拆除,李白写于《梦游天姥吟留别》的“谢公宿处今尚在”一句,那个“谢公宿处”也将不存了。谢公,谢灵运,又名谢康乐,中国山水诗的鼻祖。谢康乐的门庭在流传了千年之后,终于等来了被改造的命运。
早在拆迁之前,何国门就与几个专家商讨如何保住“谢公宿处”古康乐坊老建筑群……上诉未果,再次来到此地的时候,“由苑”的瓦片已被揭下。
何国门在由苑的墙上题下“谢公宿处”,并缀三字“将不在”。
“将不在”,何国门写下的墙书都已不在了。
想必何国门也自问过,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写在拆迁中的断壁上,有没有意义?如果人的意志是拆掉一个旧的,再建一个新的,那么也还有一种意志,就是要留下点什么。书法也是人的意志。
写在墙上的多是楷书,人称“何楷”。
他的楷书简洁、明快,响凝有力,特别适合写在室外的大墙上,比纸上见气势。那是一墙一墙无声的控诉,写在太阳下。
再看上文说的敦煌墙书,他以小笔触入手,小字渐大,大字渐小,忽然又变大,最后两个大大的“天涯”落在边缘,真有天涯之感。这首诗写来也和着节奏,正像拔剑折戟的将士,也如醉酒后的文人,深一脚浅一脚,东倒西歪,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