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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布雷顿角的生命回响

2018-03-28王冠珠

世界文化 2018年4期
关键词:布雷顿短篇小说苏格兰

王冠珠

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Alistair MacLeod,1936—2014)不是一位多产作家,他一生只出版了两部短篇小说集和一部长篇小说,却因短篇小说的斐然成就而跻身世界级作家之列。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加拿大著名作家爱丽丝·门罗评价说:“很难想出还有谁能写出具有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般魅力的小说。”

18世纪90年代,麦克劳德的苏格兰祖先——他的曾祖父母——从苏格兰埃格岛移居到加拿大新斯科舍的坎伯兰县,定居在芬迪湾的普奖角,租种农田。1808年,带着七个女儿和两个儿子的夫妻二人从普奖角步行362公里到了因弗内斯郡的布雷顿角,因为听说在那里有可能拥有自己的土地。麦克劳德还记录过这段旅程:“这家人带着他们的财产——六头牛和一匹马——沿着海岸线走……”

麦克劳德1936年7月20日出生于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省的北贝特尔福德市,他5岁时一家人搬到埃德蒙顿,后来又到了默科尔镇的阿尔伯塔——父亲工作的煤矿。他10岁那年,饱受思乡之苦的一家人回到了布雷顿角的农舍,那是他曾祖父19世纪60年代建造的。

麦克劳德很喜歡上学,喜欢阅读和写作,表现非常好。1954年中学毕业后,麦克劳德新升入斯科舍师范学院继续他的学业,并在教会学校教了一年书。为了赚取大学学费,他还在铀矿做过夏季钻探和爆破工作。更有意思的是,在温哥华岛的伐木营工作期间,他的职位很快得到了提升,因为他能爬到最高的树上,把电缆固定在顶部。

1957年到1961年间,麦克劳德先后获得了双学士学位和硕士学位。之后他去印第安纳圣母大学做博士研究,因为弗兰克·欧麦力在那里教授创意写作。麦克劳德说虽然他习惯了分析其他作者的作品,却很想自己动笔写作。他说:“如果不是来到这样一所富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大学,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20世纪60年代起,麦克劳德开始发表短篇小说,很快就展露出讲故事的天分。他的博士论文是关于自己所崇拜的英国小说家托马斯·哈代的。“我特别喜欢这个想法,”几年后他告诉记者,“他的小说通常是关于那些生活在野外,受到大自然力量影响的人们的。”1968年,麦克劳德在《马萨诸塞州评论》上发表了短篇小说 《船》。这个故事连同伯纳德·马拉默德、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和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的作品,都出现在了《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选》(1969)中。

作为研究19世纪英国文学的专家,麦克劳德在印第安纳大学教了3年英语后,自1969年始在温莎大学教授英语和创意写作达30余年,直至2000年退休。他去世后,他的学生在一篇文章中称其为“一位专注的教授、平易近人的同事和给年轻作家带来灵感的人”,文中还引用了麦克劳德一位大学同事的话:“麦克劳德乱糟糟的办公室的大门总是向学生、教师甚至公众开放。不管你是一个优秀作家还是一个蹩脚作者,他都愿意和你谈话,他会读你的作品,对你说实话,也会鼓励你。他能跟你聊到你耳朵起茧……但他也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曾在温莎大学学习创意写作的阿兰 ·库因回忆:“麦克劳德老师非常重视写作基础,如语言和隐喻,人物和冲突,叙事结构和形式。他仔细阅读学生的作品,总是在谈及一个故事的不足之前,先指出其最佳之处,然后才开始评论。……一个看起来支离破碎的故事,却让天才的老师和编辑以奇特的鼓舞人心的方式,把问题和方向弄得更清楚了。这让我们对写作的信心和热情倍增。”当一个学生提问,一篇好的短篇故事应该多长时,麦克劳德会紧握双手,抬头看着天花板,好像在祈祷,然后以抒情的布雷顿角口音回应道:“嗯,只要把故事穿成一条线就OK了。”

麦克劳德发现教学工作让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来从事创作。“我开始觉得也许这不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做的事,所以我试着一天挤出两小时来进行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写作。”然而,尝试失败了,因为他发现,每天的教学工作和学术活动已经让自己筋疲力尽,无力再创作出任何好的故事了。于是,每到暑假,他就和家人住到邓韦根布雷顿角的麦克劳德庄园,从清晨开始,他会在西面面向爱德华王子岛的悬崖顶上的小屋里全心投入写作。

麦克劳德的写作周期很长,全部是手写,慢慢地打磨语言,直至找到自己觉得最恰当的字词。“我一次只写一个句子,然后我大声朗读。”他曾经对记者说:“我认为一个作家,应该善于给别人讲故事,而不是自己在写故事。”同样来自布雷顿角的作家弗兰克·麦克唐纳德称麦克劳德是个完美主义者,“除非他确信故事已经构思好了,否则他是不会讲出来的。他从不重写一个故事”。麦克劳德在谈到自己的创作时透露:“在故事的一半,我就会写上最后一句话。我把这句话当作自己要对读者说的最后一句话,它也是接下来我的故事之旅的灯塔。”

麦克劳德的作品包括短篇小说集《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1976)和《当鸟儿带来太阳和其他故事》(1986)。《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收入7个故事,有讲述少年渴望摆脱家族在海岛世代挖煤的命运而离家远行的故事;有人到中年的大学教师回忆少年时他那心怀壮志但困居海岛以打鱼为生的父亲的故事;有散居各地的大家族在长年寡居的老祖母96岁生日之际齐聚海角的故事……这些故事勾画了人与人之间紧密的纽带和难以逾越的鸿沟,既温柔又残酷。它们都发生在布雷顿角那些严酷的风景中,写的都是复杂、神秘的人心,被记忆和传说浸润,被海水和鲜血冲刷,而这些海水和鲜血,都曾流淌于同土地、海洋漫长的搏斗中。麦克劳德颂扬的是一种与自然世界的深情交融,以及面对变迁、面对爱与失去,多少世代一脉相承的东西。美国当代知名女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认为:“《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中这些怀着深厚情感且文字考究的短篇,虽然背景都设在布雷顿角,但读者不会感觉是在描绘异域奇事,或是在创造狭隘的地域文学,他们反而会想到一些与之亲近的世界。……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布雷顿角无处不在,任何人只消跨一步便能进入。”

上述两本书中的故事随后出现在《岛: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短篇小说集》(2000)中。关于这部描写矿工、渔民和苏格兰高地人生活的故事集《岛》,弗朗西斯·伊塔尼认为,“无论你是第一次读他的故事还是第八次读,它都会令你惊奇,让你哭泣”,“每个故事的节奏都很巧妙,一切都那么完美”。而英国文学评论家詹姆斯·伍德认为:“麦克劳德的长处与他的弱点是分不开的,他多愁善感的真诚完美地促成了他作品中的质朴。”

2000年,麦克劳德创作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没什么大不了》并且大获成功。这部小说花费了麦克劳德13年时间,它以编年史书形式描写了布雷顿角几代苏格兰移民的生活。作家用沉静的笔调,描写了二百年前先祖的故事——一个家庭祖孙三代人的遭际、牵系、传承和失落。作品结构简单,继承了口述文学传统,以“我”的口吻回溯家族史:红头发、黑眼睛的麦克唐纳德家族1779年离开苏格兰,千辛万苦抵达新大陆——迄今一直定居的布雷顿角。他们生活在冷峻凄清的布雷顿角,但他们的灵魂时常回到大洋彼岸的故园,那块高地,以及那些传说。几百年后,子孙开枝散叶飘落到世界各地,而唯独不变的是共同的祖先,以及遗传下来的红色头发和盖尔语歌谣。 麦克劳德用不疾不徐的克制语调将家族中每个成员的故事娓娓道来,充满着悲剧色彩:“我”的外曾祖父在伐木时去世,那时外公还没有出生;“我”的父母、兄长在冰原上坠海,只剩下一盏灯和一只狗;“我”和年轻一代的后辈们一样,想借助城市身份逃避家乡的艰辛,却又总不自觉地一次次回来。然而,荒原不承认悲情,每个人都背负着难以言说的分离之苦,承受着被迫割裂的切肤之痛,这是赤手空拳地通过意志力和开拓精神在莽原上建筑新世界的必然之途。作家的笔调并不绝望,小说主人公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自然赋予的使命和召唤,在远离文明的地方奋力挣扎,再艰难也平静坦然地面对命运。

这本书的书名源自一位英国少将在描述他麾下的苏格兰士兵时说:“就算他们倒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小说中布雷顿角的音乐贯穿始终,时而快乐,时而悲伤,时而萦绕心头……

2009年,《没什么大不了》被评为大西洋加拿大最伟大的著作,并荣获了包括2001年国际IMPAC都柏林文学奖在内的多项文学奖。评委们把这部小说描述为“一个关于家庭的故事,是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纽带之一;这更是一个关于流亡的故事,把后世子孙与我们祖先的故土家园紧密相连的纽带”。《环球邮报》评论家肯尼斯·J·哈维高度赞扬该书及麦克劳德:“这本书拥有一切:美丽、悲剧、坚韧不拔、幽默、黑暗、爱、音乐、情色、诗歌,那些极具吸引人的非凡人物充满了洒脱的骄傲,他们的言行让读者微笑、脸红、哭泣……麦克劳德就是麦克劳德,加拿大最伟大的作家也是世界上最杰出的作家之一。这是一部百年难遇的杰作。”

麦克劳德的出生地是加拿大,他情感的中心地带是布雷顿角,他的文化传承是苏格兰,而他的作品却是世界的。目前为止,麦克劳德的作品已被翻译成17种语言,受到专家学者以及研究生们的广泛关注,他们探讨了其作品的各个方面,包括有关区域和种族认同的问题、岛屿边界的影响、奇幻思维以及传统的男女角色,等等。

麦克劳德的作品生动再现了大西洋岛屿布雷顿角岛崎岖的景观之美和当地苏格兰移民后裔挥之不去的祖先记忆,及其竭尽全力平衡着过去与现在的达观性格。作家对布雷顿角岛的地理环境和盖尔族的文化传统,以及农场、矿井、丛林和海边的劳作生活具有深切认同。故事中的叙述者大都是移居温哥华、多伦多、蒙特利尔等大城市的苏格兰移民后代,他们试图逃离家乡,逃离采矿、农耕、捕鱼这些岛屿居民艰辛的传统劳作,逃离布雷顿角厚重的盖尔族文化传统。然而,他们又总是沉浸在对往事或遥远历史的回忆之中,往昔的影子不断出现在当下感伤的沉思和叙述之中。曾三度入围布克奖的爱尔兰著名作家科尔姆·托宾说:“这些故事的音调、节奏控制得极好……对于当代潮流和现代反讽,麦克劳德都不感兴趣。他的故事天才之处就在于,他使笔下的虚构世界没有时代局限。”

被誉为短篇小说大师的麦克劳德把写小说比作弹手风琴:“当我像这样演奏它时,它成为一部小说;当我像这样压缩它时,它就变成了一个紧凑的短篇。”他又像极了一丝不苟的发型师,不断修改并大声朗读每一句话,因为他相信“耳朵是一位好編辑”。其语言的精确性以及抒情的力度一直广受好评。正如欧茨指出的:“他的短篇小说内容极其丰富且紧凑,完全可以拓展为长篇。他写作的速度不快,但用语精湛,每个词、每个句子、每个段落都经过反复推敲,使作品获得了诗一般的精炼和韵律。”

麦克劳德与妻子安妮塔·麦克莱伦共同生活了将近43年,直至她故去。麦克莱伦同样生长在布雷顿角,离麦克劳德家只有几英里远。两人婚后育有六儿一女,其中大儿子亚历山大·麦克劳德也是作家,其作品曾入围加拿大吉勒奖。

2014年4月20日,麦克劳德在中风三个月后去世,享年77岁。他的葬礼在布雷顿角他家附近的苏格兰圣玛格丽特天主教堂举行。他被安葬在靠近教堂的墓地,这里是一代又一代的麦克劳德家族被埋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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