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王之予

忽然生出几分惘然。

再一次踩着柔软的日子走进乌衣巷，烟雨已歇，斜阳仍是旧时模样，青石板路的缝隙里，填满经年的记忆。这里的悠闲与缓慢，让我误以为年华忘记了更替，故事还发生在昨天，任何一个转身或回眸，都堕回某段遥远的往事。

忆起的即使只是丝丝的片段，却足以让我沉默。

彼时是江南的盛夏，我们并肩站在滴水檐下仰望被雨雾遮住的天空，“暴雨如注乱入怀”，人群拥挤尖叫，雨水则如回应一般，愈发密集地在地面上溅起水花。屋外路潦水渐深，廊下人衣物渐潮。

记忆在多雨的南国被苔藓覆盖，我依然會在那盘踞的根系里寻到那天的味道，冲开人群，你我挤在一起肆意奔跑时，我分明感受到快乐，一种纯粹的快乐。雨水打在我们身上，我听见心底的种子在发芽，鞋袜湿透又何妨？如果青春可以做注，我愿压上所有的筹码，来沉浸在那天恣意的雨水里。不需要言语，抛却掉不安，忘记即将面对的种种，只用年轻的生命来绽放这自由的片刻。所以我们执拗地不让走过的步履失去痕迹；亦不想让任何记忆散落风里。

其实当时何尝没有想过要逃离？逃离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总也算不清的加速度，逃离每天雷打不动的晨跑和食堂寡淡无味的饭菜。我们相互鼓励着坚持，我们携手走过这一段青春，离开后再回首，留在视野的只有美好。只是当初身在局中，从未觉出单调的日子里，潜藏的“幸福与坚毅同行”的深意。

这是我们的乌衣巷。

将用一生去守护的四面高墙里的苍绿岁月，这样的别无所求。纵然是历尽春冬的燕子，也定会在某一天归来，也定会回到旧时的屋檐，栖息在自己的巢穴，呼唤久别的故友，讲诉彼此衔泥筑梦、飞越千山万水的往事。也许光阴会淹没大雨中奔跑的两个女孩的身影，但那巷子的斜阳下初见的微笑已经定格，温暖着尚在途中的你和我，也慰藉着平淡日子里按部就班的不甘。一起在最美好的年纪，看过最美好的风景。人生浮萍聚散，离别确实让人黯然神伤，但我们说好了不随波逐流，约好了微笑再见。

日子依旧是平常。我们也依旧在奔往各自的远方。唯有乌衣巷，在静守时光清浅，来来去去，流云不语；聚聚散散，长风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