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
2018-03-27李欣
李欣
我是盖着奶奶的棉被长大的。
奶奶住在农村,我长在城市。
奶奶对我的疼爱,絮在暖暖的、厚实的棉被里,包裹了我17年。棉被,就是奶奶嵌入我生命中的爱。
奶奶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我爸爸最小,大学毕业后结婚晚,婚后7年才迎来我。我出生那年,奶奶已经78岁了。我是她孙辈中最小的孩子。
迎接我出生的第一床小被子,就是78岁的奶奶做的。
78岁的奶奶,眼花了,手不灵巧了。可来串门的二大娘一眼就认出了那小被子是奶奶的手工,她说别人的针线活儿没这么好。小被子蓝底红花,薄厚适中,令人叫绝的是一个针脚都不露。难度这么高,不知78岁的她是怎样做到的。
我只知道,奶奶把对小孙女的爱,一针一针都缝进了被子里。
奶奶做被子有讲究,她说,小孩子爱踢腾,小脚趾头嫩,露了线钩伤了孩子脚跟,那可不得了;被子不能厚,厚了盖着沉,也不能薄,薄了孩子冷……
所以她坚持自己做,只有亲力亲为才放心。奶奶呀,白发苍苍的您是怎样佝偻着身子為您即将出生的小孙女精心准备她人生中第一床小被子的呀!
市场上出了黑心棉后,奶奶——一个农村老太太,听说后就上了心。已经多年不种地的爷爷奶奶,执意要回了托付大伯种的自留地,种上了六分地的棉花。
国庆节放假回老家,棉花地里开满了白花花,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去摘棉花。
我摘不了几个,小嫩手就被棉花桃子扎得生疼。奶奶心疼地给我又是吹手又是挑刺儿,一直埋怨妈妈,让她别摘了看孩子去。
干活时间长了,爸爸也腰酸背痛。奶奶笑笑,说:“没干习惯,歇会儿吧。”
爷爷奶奶一直弯腰低头双手忙活。奶奶稀疏的白发被风吹着,像秋天里的茅草。
春种夏管秋收,剪枝打杈,爷爷奶奶为六分棉花地忙活了半年多。可他们黑红的脸膛上写着满足:“咱自己种的放心棉,咱一大家人做被子,用不清。”
那年冬天,三个大伯、三个姑姑家,都用上了爷爷奶奶的放心棉。我也有了奶奶做的新棉被,松松软软的,里外三新,盖上它就像躺在云朵里。
春节,我们回老家过年,《喜羊羊与灰太狼》正热播,奶奶见我盯着电视挪不了窝,专门做了一条有喜羊羊、美羊羊图案的花被送给我。喜羊羊在棉被上笑呵呵,我心里也喜洋洋的。奶奶真懂小孙女!
2008年深秋,奶奶归入了尘土,来于自然归于自然,按理奶奶是安息了。
但奶奶下葬的那天,我手捧冰凉的泥土撒落棺上,一种担心一直萦怀:冬天快到了,奶奶冷不冷?奶奶有棉被吗?尽管那时我是8岁懵童,但这念头却挥之不去。
送走了奶奶,睡在老家火炕上,被子是新做的,温暖舒适,透着新棉的蓬松气息。爷爷说,这是奶奶在世时做的最后一床棉被,特意给她小儿子的宝贝——我这个她最疼爱的小孙女做的。那一刻,我把脸蒙在被子里,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滴滴答答流了下来。奶奶走了,却把她的爱留在了棉被里。
去年我来石家庄上高中,爸爸竟然在行李中给我准备了三床被子,有夏凉被、蚕丝被,还有厚棉被,都是会做针线活儿的二姑姑做的。二姑姑说,我奶奶临走前,专门叮嘱她,要记着给我们家做被子拆洗被子。“你奶奶说,你妈妈没摸过针线,别让孩子连铺盖都凑合……”听着二姑姑的话,仿佛又看到了奶奶一针一线给我缝被子的情景。
前几天,姑奶奶家的表姑姑还在微信群里说,要给我们家做被子。妈妈看了,眼中含泪:“奶奶走了,妈妈手笨不会做被子,表姑也都记着你奶奶的话,惦记着给我们做被子!”
被子,被子,泽被子孙。奶奶把她的爱和祝福,浓缩在这绵软厚实的被子中,又把这份“不放心”嘱托给她的亲人们。
“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开。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读着这样的句子,想起奶奶的棉被,泪水蒙住了我的双眼……
(木头摘自《燕赵都市报》2017年12月26日 图/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