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岳父
2018-03-27陶昌宏
◎陶昌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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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去世的当天晚上,我悲痛万分,吃不下,睡不着,许多往事历历在目,深夜,打开笔记本,心里跟老人说说话。我哭着、写着,写着、哭着,我把写在本子上的心里话和大家分享,这是我最真切的感情。
今天是我心痛的日子,与我相处了38年的岳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在我的心中,岳父学养深厚,学富五车。他是一位可亲可敬的父亲,他是一位有生活情趣的老人,他是一位治学严谨、教学有方、表里如一、言行一致的学者,他是一位心胸坦荡、敢于担当的智者,他是一位法理学巨擘,他是一位文化长者,他是一位思想大家,他是一位杰出的人民教师,他是一位追求真、善、美的仁者。
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对中国共产党的忠诚,对国家的担当,对人民的责任,对法理学的贡献,对学生的挚爱,对子女的教诲,对亲朋好友的关心、惦念,对生活的态度,对艺术的理解,让我高山景行。
老人,无论是上班还是离休在家,工作、生活始终有序,而且始终有趣。他爱吃的是家常便饭,喜欢我做的老北京炸酱面。他爱穿粗布宽衣,但衣橱有红色的领带。他出门骑自行车、坐公交,也很乐意子女开车同他去看望他的同学,看望他的亲友。他有深厚的音乐素养,终身有音乐陪伴。他指导我唱歌,能准确地告诉我调跑出了多远。
38年来,老人给予我的都是满满的正能量,我从来没听他抱怨过半句。在他跟前,我是他的女婿,更是一个在知识和文化上十分贫瘠的儿子。和老人接触、跟老人聊天,老人给了我多方面的启发和教诲。
一次,老人问我:“昌宏,什么是物理学呀?”我听后脱口而出:“物理学是研究物质的基本结构、最普遍的相互作用和最一般的运动规律的科学。”老人听后,只是噢了一声,就不再和我交流这个问题了。我特别沮丧,特别后悔,我哪能用这样的语言向法学家讲什么是物理学呀!我反思,我反省,一定要学会用别人熟悉的语言讲什么是物理学,要能够向卖菜的讲明白什么是物理学,要能够向出租车司机讲明白什么是物理学,特别是要学会用学生熟悉的语言讲明白什么是物理学。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变得越来越爱学习,越来越爱思考,越来越有信心,越来越从容,越来越热爱生活。我作为一名中学物理教师,越来越热爱物理学,越来越热爱学生,在工作中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2016年,老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变得越来越虚弱,这期间,他说话不再中气十足了,但是他说的话,更是句句入心了。
2016年 6月16日,我赶到医院去看望老人。老人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去看他。我说,刚在电视台做完高考评论的录像。老人平静地说道:“勿妄自尊大,妄自菲薄,实事求是就好。”我记住了!
2016年 10月2日晚上,我和老人聊天。我说有个人说了什么样一些话。老人听后,依然平静地说了一句,讲这种话要有证据。目前中学正在进行新一轮的课程改革,核心素养将成为国家意志,我想,实事求是、说话要讲证据,这一定是核心素养的重要内涵。我忘不了,法学院庆祝老人的90大寿时,晚宴开始前老人小提琴独奏、学生钢琴伴奏的场面,这可能就是对核心素养最好的诠释。
老人的一生,一直在为子女、为亲朋、为社会、为他人、为国家、为党、为人民、为人类做事情,做工作,却很少给他人添麻烦,所以无论是家人、学生,还是曾经接触过岳父的人们,留下的都是美好、都是怀念!
我的哥哥、姐姐、弟弟、侄儿、侄女、外甥等跟岳父、岳母没有太多接触和联系,当他们惊闻噩耗时,都不禁为之感伤,先后在老人遗照前三鞠躬,并看望了悲痛中的岳母。老人遗体告别当天,我的侄儿陶国力一直守候在岳母的身旁。
老人的晚年生活是愉快幸福的。这得益于人民大学对老人的尊重,得益于社会对老人的尊重,得益于他的学生、弟子多年来对老人的关心和陪伴。老人的学生、弟子的成长、成功、成就,让老人感到特别欣慰,我想这也是老人生命的延续。
岳父走了,我再有问题时还能向谁如此轻松、如此没有任何顾虑地直面请教啊!
我再做炸酱面时还能像原来那样用心吗?
我再开车出门时还能有90多岁的老人坐在副驾驶座上为我指路吗?
这种依恋,这种难舍,这种离别,让我泪流满面!
人终归要走,但感情永恒,我会永远想念老人!
在送老人走时,朱景文教授、韩大元教授、冯玉军教授等众多弟子,像儿女一般在他的身边,这情景我终身不忘!
2017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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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离开我们一年了,这期间,我天天想起老人,想起老人看书的样子、写字的样子、拉小提琴的样子、弹钢琴的样子、唱歌的样子、吃饭的样子、走路的样子……每次回岳母家,路上同爱人聊天,谈的差不多都是关于老人生前的一些事情,有时甚至觉得老人还在。
岳母家一进门的右手边,摆放着老人的一张彩色照片,桌子上有两只仙鹤。每次进门,我都会和照片上的岳父对视一会儿,和老人说话。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毫无目的、毫无准备,和老人说会儿话,心里觉得舒服不少,和老人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总会浮现在眼前。
岳父90岁之前,顺义区物理教研室的几位老师和我的徒弟们,春节前会来城里看我,每次我们都会小酌一番。一次,这些老师竟邀请我的爱人、岳父、岳母一同前往。没想到岳父、岳母欣然来到酒楼和我们一起喝酒、吃饭、迎新春。我记得特别清楚,老人举杯的时候,说道: “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女婿工作上给予的帮助和支持。一起工作,劲往一处使就会有力量。你们辛苦了!在中学当老师比在大学当教授更辛苦,因为中学生更需要优秀老师的言传身教,更需要优秀教师的引领和帮助,中学时代能遇上个好老师是个福分。祝贺你们在三尺讲台取得的成绩,祝福你们的家人身体健康!新春幸福!”话音刚落,岳父便持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惊着我了!因为我没有见过岳父这样的喝酒状态。听了老人的一席话,看了老人的举动,我心里特别温暖,也特别感动!无论何时,无论何处,岳父都会鼓励和称赞我们! 岳父、岳母毕竟年岁大了,冬天的晚上不便外出,后来与顺义区的老师们小聚时也就不再邀请他们了,但是每每举杯之时,我们总会说起和两位老人相聚的情景,老人的话、老人的歌,我们都有记忆。感谢顺义区的老师们! 那几年迎新春的饭,真香!
几年前,我开车同爱人、岳父去内蒙古看望老人的远房亲戚、看望老人的同学、看望老人上小学的旧镇。看到老人在关帝庙小学校前凝神注目的样子,看到老人见到亲戚的喜悦眼神,看到老人拉着老同学的手而久久不放的不舍,听到老人爽朗的笑声,我好像意识到,世界上什么才能永恒! 人会老去,而且都要西去,但人间的感情、人间的真情可以永恒!
在回城的路上,我们三人有说有笑,还说起了家中的琐事。比如家里的人,谁勤快,谁厉害。我问岳父,我和孙际芳谁厉害?岳父听后,哈哈一笑,说我们两个人他还真看不出来。老人的幽默风趣、老人的智慧,我在慢慢地学。
一年来,岳父追思会上的几位教师的发言,常常在我的脑海里回响,每每想起,都有震撼心灵的触动。一位中山大学的教授、岳父的学生,说道:“每次回人大都感觉是在回家,因为有先生在!我喜欢看星星,先生走了,天上又多了颗星星,我会看星星,记住孙老师! 先生言传千古,德育后人!”听后,我好像真的知道了,什么样的老师是好老师,什么样的老师让人怀念,什么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位中央党校的教授、岳父的学生说道:“你很少看到上帝把理性思维与艺术的尚美完美地糅合在一个人的心智中。爱因斯坦是个例外,国华先生也是个例外。先生精通音律,长于声乐。先生在法学理性思维的山路上攀登跋涉困顿时,会拉起小提琴,让‘云雀’明亮清丽的旋律回荡在书房、回荡在厅室。相信先生在天国仍有艺术为伴! 先生大善、至诚、睿智、尚美,他孜孜不倦地潜心于法理学的研究,锲而不舍地为中国法治把脉指路,先生似乎命中注定被上天选定作为中国法理学的奠基人。”听后,我恍然大悟,原来岳父在法理研究上有如此绝伦的造诣,又如此地精通音律。他在法学、法理、法律中嵌入音律,让人类遵守和平之道,让世界充满和谐之声!一位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岳父的学生说道:“先生俭朴,但对学生慷慨。我女儿曾跟我说,妈妈你很幸福,因为你有一位好老师。先生走了,我给老师过生日的机会没了,但是我以后还会再过。”听后,我感言,传承师德,就有爱、就有美、就有幸福,就有力量!一位人大退休的教授、岳父的学生说道:“孙老师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法学家、法理学泰斗,但他从不拉拉扯扯,吹吹拍拍。清风气正是对老师最好的怀念。”听后,我想,真正的知识分子不用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一年来,我时时会想起,老人去世时,朱景文教授、韩大元教授、冯玉军教授等众多弟子,像儿女一般围在他的身边。由于老人患肺炎,最后时刻,为了大口呼吸,老人心脏停止跳动时,嘴没能完全闭合。冯玉军教授和我轮流用手托住老人的下巴,用自己身体里的温度最后一次给老人送去一丝温暖。慢慢地,老人又有了从前的那种端庄、大气、和蔼、平静、安详的面容。
岳父,我的爸爸! 他真的走了,我会永远想他! 永远记住他的那些弟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