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不曾落泪
2018-03-26赵梓沫
赵梓沫
没有头脑发热,没有满腔热血和情怀当道。我终于与自己和解,也终于和我不断坚信、不断否认的事实和解。我想靠近我的梦想。
记得小时候,老家的院子里种植了大片的向日葵,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开出橙色的海洋。每年开花,花开留种,次年播种,它们被风雨打散过枝叶,却从未放弃靠近阳光。
1
今年五月,我跟随支教团横跨了半个中国抵达兰州。在出发的前一晚,我打电话与母亲报平安,未提及我的去向,只是告诉她,我想出去走走。
支教不过短短两个星期,在那个破旧昏暗的教室里,模样小小的男孩女孩抬起头问我“老师,我们说完了我们的梦想,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曾无比坚定自己的未来,可那一瞬间,我顿住自己的动作,失去了言语。因为找不到方向。所以我逃离至此。
回忆起年少时,父母总是很忙,隔三岔五的出差,频繁的应酬,我被理所当然地放到祖父身边照顾。看着父母离去的背影,我就开始哭闹不止。每每这时,祖父就将我搂进怀里,厚实的大掌拍着我的后背,低声说着故事哄我。
彼时,祖父是镇上小报的老編辑,为人和善又写得一手好字,他教我读书,教我识字,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别人问起我的梦想是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和祖父一样。成为一名报纸编辑。”
听见这样的回答,祖父大多笑着摇了摇头,他轻声喊我的乳名,告诉我:“等你长大后,你会看见更多美好的东西,到那时,你有了选择,就会知道什么才是你真正的梦想。”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坐在他的怀里看他工作。桌面上铺着成沓成沓的稿件,他俯下身一字一句地认真检查,细致修改。夏日的风从窗外荡过,细碎的光影照进来,跳跃的光线如鸟儿一般起起落落。
而等我开始明白祖父所说的那句话时,时间早已过去好久。我的初中过得平淡无奇,连带着我的叛逆期也进行得缓慢而隐忍,每天按时上课、放学。认真完成老师所布置的作业,耐心地为同学解决他们遇到的难题。我被无数人称赞优秀,可回家后,我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听见客厅里父母的争吵,眼泪便大颗大颗地砸在练习册上,晕开小朵小朵的墨色。
那三年的课余时间,我将自己丢掷在图书馆里,一本接着一本地看书。对那些温馨感人的故事,我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别人描绘出来的美好幻想,而那些心有戚戚的叙说成了我阅读的偏好,我将字里行间的惆怅大段大段地抄写,编绘成册子,并天真地以为这一行为是我年少梦想的延伸,我不曾偏航。可到后来我才发现,那些行为不过是起源的河流。浅浅漫过我身体里的每一寸土壤,直到新芽缓慢醒来。
中考的提前招生,我执拗地选择了一所离家最远的重点中学。踏上征程的那一天,父母难得地推掉了所有工作,送我去车站。火车轰隆隆地开过,我的耳朵开始出现嗡嗡的杂音。恍然间。母亲拥抱了我,她说:“孩子,我希望你能找到你所喜欢的事情,然后一切都好。”
我平静地窝在她的怀里,回答着:“我知道。”
2
高中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学生会招新。
我拿着竞选编辑的表格走进了记者团的面试教室,两轮笔试和面试通过后,我却没能如愿加入编务组。我有些失望地向教室外面走去,恰在这时,团长开口叫住了我,她将我的表格小心地放置在她资料的第一页,她说:“我觉得你更适合成为记者,而非编辑,所以我擅自修改了你的竞选表,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
彼时的我没有明白两者的差异,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成了记者组的一员。
记者团的任务有许多,校刊校报的采写排版。学校活动的配合拍摄,我逐步被委以重任,甚至在低年级成为团长,我变得越发高傲而自负,经常以要参加校刊内容讨论会为借口,在众人或艳羡或冷漠的眼神中离开教室。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校刊变得出挑,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众人看见我的能力,于是我理所当然地提议开设校园人物板块,跟随老师一同去贫困生家中家访。我擅自将被家访的男生家庭情况拍摄成照片并刊发登出。看着同学们相互讨论的样子,我可笑地沾沾自喜起来。那个下午,男生在楼梯口拦住我,涨得通红的脸伴着他脆弱的声音砸进我的耳蜗,他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因为你连基本的尊重都不曾给予受访者。”
我无力反驳,愣着站在余晖里,看着对方难过离去的背影。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未来我成为记者的样子,斜背着长焦相机,拿着精心准备好的笔记本和录音笔,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地奔走在采访第一线。可我却从来没有思考过,如何才能被称为记者,又或者说如何才能成为记者。
这件事情给了我沉重一击,随后的期末考更是让我跌进尘埃。办公室里,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将我这一年以来的成绩单丢在我的面前,那一路向下走的线条嘲笑着我的愚蠢,空气压抑着,我努力憋着眼泪。
许久之后。坐在角落的语文老师突然开口:“所以,你未来是想成为一名记者吗?”
我一愣,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又再次问我:“可你现在这样,你觉得你能有机会靠近你的梦想吗?”
是啊,有机会吗?我也这样问自己。
心底默默地发出声音,大概是没有的,只是一味地认为自己正确,却未曾考虑长久,我犹如井底之蛙想象乐观,却忘却了现实足够残忍。那些自以为是的情绪被我关进了笼子,我认真地对那个男生道歉,而后申请辞去校报的一切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高三那年,柴静的《看见》出版,她在文章里写道:探寻就是要不断相信、不断怀疑、不断幻灭、不断摧毁、不断重建,为的只是避免成为偏见的附庸。或者说,煽动各种偏见的互殴,从而取得平衡,这是我所理解的“探寻”。
没有头脑发热,没有满腔热血和情怀当道,我终于与自己和解,也终于和我不断坚信、不断否认的事实和解。我想靠近我的梦想。
高考结束后,我填报了新闻相关专业。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去邮局,沿途的阳光被茂盛的香樟所掩没,我在墨绿色的建筑物前停住了脚步,内心突然就汹涌澎湃起来。
3
大学里,为了锻炼自己,我加入了学生会新闻部,又顺利成了新闻部部长。那时的新闻部除了要负责校内的新闻拍摄,还需要与外界媒体进行联系,作为他们的通讯员,为他们提供稿件。
我学习到了许多专业知识,也发表了许多文章,可就在越来越接近新闻记者时,我却突然发现,记者远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简单。它不是你随意拿出相机进行拍摄,草草地进行人物采访、写作,就能够完成新闻的。它需要你一点一点去寻找不一样的新闻角度,设定好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去打一场没有彩排的战役。我所做的学生会工作并没有为我带来能力上的加强,它只是让我知道一个能够获取新闻的途径,却没有让我拥有实际靠近梦想的机会。
我开始长时间地失眠,在深夜里询问自己:我的忙碌究竟有没有意义?我所争取的表现机会究竟有没有价值?或许人就是如此,有了梦想,就有了为梦想而拼搏的勇气,而同样地,也有了拼搏过后没有收获的恐惧。
在那段时间里,我又成了图书馆的常客,看大量的新闻书籍和案例,为自己不知方向而懊恼,也为自己疲倦不堪而哭泣。想过就此放弃,但是回想起曾经的场景,我仍有感激,感激自己没有在迷茫时一蹶不振,而最终梦想会从尘埃中羽化而出。
大三的时候,我在导师的介绍下进入一家新闻网站实习,主要采写内容是有关汽车方面的。我的工作简洁而单调,就是每周向固定的4S店拨打电话询问车辆价格变动,再上网去查看所问车型的配置信息,然后进行编写。
每周一,汽车部都会召开部门会议,我向部门主任提出选题,得到应允后,孤身一人去往车展进行采访和拍摄,回来后写成稿件交给编辑。我紧张地看着内容被发出,却意外地看见那些文章被冠以他人名字。我询问为何,他们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因为他们为我的稿件进行了修改,他们的学历比我高,比我有更多的工作经验,所以这样做更加稳妥。我觉得不公,却也无可奈何。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我耐心地将先前发过的新闻稿整理,再对照自己的内容进行修改,一遍一遍地寻找自己的不足,最后终于得到认可。
离开实习单位的那一天,我去拿回我的实习鉴定表,主任在我实习评价一栏中如此写道:“有着这个年纪少有的耐性和责任,这着实难得。”这样的评价激励了我,我满心期待,期待能够触及更高的位置。
可我也知道,虽然新闻专业更多地是看重你的专业能力,可现实中,学历往往会成为你进入工作岗位的第一道关卡。临近大三的末尾,我义无反顾地加入考研队伍,将目标定在了厦大,朝着它的传播学院前进。我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通过考验,可现实却给了我一场滂沱大雨,我被打得支离破碎。
在备考的那八个月里,我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早上七点钟不到就已经抱着书本等在图书馆门口,而晚上到了半夜仍在背政治。其余的室友早已找到相应的实习单位,离开学校,而我仍守着一个个沉默的夜,渴望抵达光明。
十二月的杭州下了好久的雨,在最后的冲刺阶段,老师找我聊天,希望我放松一下心情,我摇了摇头,回答他:“没事,我能坚持到最后。”
初试的日子如期而至,我将所有的东西由图书馆搬空,再一次踏上征程。考试的那两天,我根本没有办法睡着,闭上眼就能看见无数的知识点在盘旋,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杂音,明知道自己应该睡觉,可紧张的心情却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折腾许久,我迷迷糊糊睡去,又在清晨早早醒来。
结束最后一场考试走出考场时,雨水暴躁地下着,我撑着伞却还是被溅湿鞋袜,我在拥挤的人群中红了眼眶,酸涩的温热提醒着我——终于结束了。
4
出成绩的那一天我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比照往年的录取分数线,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能被录取。谁知突如其来的缩招,录取人数骤减至一半,我距离面试名额差了两名,就这样被拒之门外。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个晚上,我自半夜一直醒到天明,傲气地不愿接受调剂,却又不知所措。
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被暴雨打散了花瓣,在泥泞中伏下了茎秆。我迎来了那段时间的最低谷,偏执于梦想被折断,再一次找不到方向,近一年的准备瞬间变成了泡沫,我听不见他们对我的安慰,我只是觉得我是个失败者。
彼时,毕业论文进入中期阶段,我浑浑噩噩地交了二稿,被指导老师批得一无是处。朋友从很远的地方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你还好吗?”我回答不上来,我不好,可我又不知道我哪里不好,心里就好像渐远的帆船,失去光,失去声音,也失去了方向。
母亲担心我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建议道:“不然,我托人帮你找一下工作吧,读书有的是机会。”
我情绪激动地冲她大吼:“我不需要,为什么你老是觉得我没有能力去得到一份工作?我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我不优秀?”母亲被我爆发的情绪所惊到,弱弱地回答:“我从没有这样的想法,你为什么要这样敏感?我只是希望你好而已。”我犹如困兽将自己封锁在狭小的区域里,拒绝别人靠近,也拒绝别人关心。
我在“低压”里待了近一个月,身体状况不好,精神状态也差,察觉到自己停留在原地,没有选择的方向。偶尔刷朋友圈,看见学校的志愿者团队在官方微信上招募志愿者前去兰州支教,我鬼使神差地投了自己的简历,申请成为其中的一员。我不知道当时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我只知道,我要离开。不敢去面对父母期待的眼神,也不敢去参与班级群里的信息讨论,他们说着考研成功、工作如期转正、获得什么奖项之类的话题,而我却像是需要被怜悯的小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在支教的小学里,我们照例展开了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梦想,孩子们声音洪亮地告诉我们他们的目标,无论有多不切实际,他们满眼都是光芒。我起而沉默着没有回答他们对我的提问,直到后来,我才有些自嘲地开口:“老师的梦想好像走丢了。”
教室安静了一瞬又再次沸腾起来。
“走丢了,找回来不就好了。”
“对呀,只要坚持去找,总能再找回来的。”
我低下头掩住自己发烫的眼,好像突然发现了前途的光亮,寻找到了方向,你所想要的东西,岁月终究都会将它放在你的手上,无论时间长短。
5
我回到了学校,认真地修改论文,将自己这四年的经历和荣誉做成简历,参与到寻找工作的大军中去。许是心思清明了,现实就变得柔软下来,它不再与我锋芒相对,未来和眼界也变得更为宽阔起来。
我拿到浙江省优秀毕业生和优秀毕业论文奖项的那一天,心儀职位的录用信息也随之到来。我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成了一名采编人员,没有实习时那样的慌乱。
时间给予我成长,也让我沉淀。
每天认真地完成采编工作,编写成新闻稿配上照片发布,撰写材料,整理数据。我不敢说我完成了梦想,但是我确实在一步—步地靠近它。
记得入职前,我回了一趟老家,祖父拉着我的手去了后院,成片的葵花田被摧毁,只剩下两三株依旧挺立着,它们叶脉清晰,追逐阳光。祖父告诉我,前几日的台风打散了大部分的花瓣,它们被连根拔起,但扎着根的那几株向日葵在太阳初升的那一瞬间又再度挺起了它们的头颅。
“总是要在最绝望的时候,才能看见最美丽的风景。”祖父最后这样说道。
回忆起曾经有过的伤心难过、彷徨无助和一蹶不振,我终于学会挥手告别。我经历过迷茫,跌落过谷底,却仍是坚持埋头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了现在。有人说,梦想有翅膀,它总会自己回家,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未知的岁月里去邂逅期待已久的远方。愿在阅读这篇故事的你不惧孤独一人的旅行,勇敢向前;愿你日后谈及挫折伤感,仍能被自己的梦想感动,愿你的负担蜕变为礼物,愿你的苦难变成星辰……
愿你追逐梦想,不负岁月。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