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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我的门开了(外一篇)

2018-03-26闵凡利

骏马 2018年1期
关键词:门锁李四厂长

闵凡利

首先告诉你我是一个仓库看管员。我的工作很轻松,除了材料、成品的入库和出库,需要填写进出单外,剩下的工作就是把仓库的门看好。仓库的门其实是很好看的,只要你把一颗心放正。心正了,那就是一把锁,是仓库的一把结实的锁。这些年来,我一直把心放得很正。因为我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技术,又没背景,人又不灵活,还不会拍马屁,就还有一颗正心。我有时都为自己捏把汗,我常想,若我们这个厂子不要心正的人,我下一步找口饭吃都难。

二十多年了,我和这座仓库结下不了之缘。一天不见,心里慌慌的。我喜欢仓库里的那股子说不上是霉味还是产品味的气味。一日不闻,心里就空荡荡的,难受得很,就像很多天没偎女人似的。老婆说我是爱上仓库了,和仓库有恋情了。我说仓库又不是女人。老婆说了一句让我很受听的话,她说,多亏不是女人,要是女人,你早就把我甩了。

可就在最近这段时间,我看管的仓库门接二连三地在夜间被人打开了。今天我一进厂门就被叫到厂长办公室。厂长说,你这个看门的是咋回事,仓库又被人进去了。我知道又被人进去了是啥意思。厂长说话艺术,常把很严重的问题说的很轻。可我却没有认为轻。轻了厂长就不找我谈话了。厂长是什么人,是我们这厂的最高长官,是日理万机的人。找我谈话这说明已是非常严重的了。我说,厂长,我走时都把仓库的门锁得好好的。厂长说你真地锁得好好的?我说天地良心,真锁得好好的。厂长说这么说我是冤枉你了。我说哪能呢,你是厂长,你永远是正确的。厂长说,这样吧,你随我去仓库看看,看看你就知道了。

我就随着厂长到了仓库,库门就像诸葛亮唱的空城计,洞开着。我说这是咋回事?厂长说我正要问你呢。我说我昨天下班时把门锁得好好的,咋会没锁呢?

厂长问,这是第几次了?我说是第三次了。厂长说我都不想说你了,该说的我在前两次都给你说了。我说厂长你千万别这样,你还是该说的说。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坏了。厂长说,我要是再说你,我的厂子可就坏了。你坏只是你一个人,我要坏了可是这个厂子啊。咱这厂二百多号人,二百多号人将要因为你而坏了。我说厂长,我我我该怎么办?厂长说,很好办,下岗。

我说厂长千万不要这样啊,我老婆下岗了,我再一下岗,我家的日子怎么过呢?厂长用手一指厂子上方的标语: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我说我知道。厂长说你知道还要我说什么?我说厂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大伙一看都替我求情,说厂长,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不论怎么说,他在咱厂二十多年了。没苦劳也有疲劳,咱们厂不能太没人情味了呀!厂长想了想说好吧,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如再出现这种事情,就怨不得我了!我说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事,不用你说,我会一言不发,主动走的!

接着厂长又问我,谁还有仓库门上的钥匙。我说就两把,你一把,我一把。厂长说,你还怀疑我?我说怎么会呢,打死我都不敢。厂长说,我是说,除了你我,谁还有库门上的钥匙?我说没有了。厂长说你再好好想想。我说不用想,就这两把钥匙。厂长看着我,好像不认识似的,厂长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问厂长,你知道什么了?厂长说,你说我知道什么了?

进了仓库我就仔仔细细想所有跟我接触过的人。库门的钥匙就在我腰带上挂着,除了睡觉我就好好看门。钥匙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身。再说了,我这人不爱喝酒,不热扎堆,下了班就回家,天明了就上班。我这一辈子就是两点一线,仓库到家里家里到仓库。

我把脑袋都想大了,就是没想出钥匙什么时候离开过我的身。一共两把钥匙,我这边没问题,会不会是厂长那边出问题呢?一这样想,我猛地清醒了。在我们厂,谁不知道厂长是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人呢?和我们厂里很多女的都不清不白的。往往和他好的女的说不想在二线上干了,想进化验室。过不了两天,和他好的那个女的准会进化验室。看库门的差使会不会是厂长的另一个相好的看中的呢?这样一想,我就豁然开朗了:敢情这是厂长做下的一个套,让我钻啊!

厂长啊,你也太小瞧我了。有些事我虽然不说,可我不是憨蛋啊。你如果把我当憨蛋待,你也就太愚蠢了!

在下班时,我把门锁得结结实实。之后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我喊办公室主任来看了。我说主任,我把仓库的门锁好了吧?主任看了说锁好了。我说你再看看,锁好了没有?主任说你这人有病,明明锁好了一个劲地让我看你什么意思?我说没意思,关键就是让你看看我把门锁好了没有。主任说锁好了锁好了。我说好了,只要你承认就行!

回到家我越想这事内里越有弯。库门我锁得再好,厂长也能开,因为他有钥匙呀。躺在床上,越想这事里面越有阴谋。奶奶的,我非要弄明白不行。于是,我就起来了。老婆问我干啥去,我没给老婆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是不能给外人说的。我直接去了仓库,我去的意思就是要守株待兔。等抓到那个偷开库门的人,看他厂长还有何话说。

外面的夜真黑,黑的我真有点像个地下工作者。这事真的有点很刺激,进大门时,我把脸一蒙,看大门的以为是上夜班的,连看也没看,让我进去了。

我就向仓库走去。来到仓库跟前,我发现库门又开了。我想到里面抓个现行,进了门一看,厂长正坐在里面。我说:厂长,你怎么来了?

厂长说:我正要问你呢?

我说:我是来抓开库门的人的。

厂长说:我也是来抓开库门的人的。

我问:你抓住了吗,厂长?

厂长说:你给我装啥呢?你不就是吗?!

我说:厂长你弄错了,我也是来抓开库門的人的!

厂长说:你再编。我亲手抓住你了你还不承认?

办公室主任这时像鬼一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主任说:我说昨天下班时你一个劲地让我看库门锁好了没有,还让我承认看到锁好了。我当时纳闷,原来偷开库门的是你!你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我说:你们听我说,你们听我说好不好?

厂长说:我都亲手抓到你了,你还说什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说:我就不说了。厂长说:你说呀?谁不让你说了?

我说:我说什么?我说什么呀?

厂长哎的一声,说: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人经常在深夜光顾仓库的,本不想揭穿你,可你这个人呢没自知之明。

我说:厂长,我怎么办呢?

厂长说:你是梦游症患者,你已不再适于仓库看管员这个角色。

我就自己问自己:我是梦游症患者吗?

老婆说:你是,你咋不是呢!你要不是那大家都是了!

我问老婆:我的库门到底是谁开的呢?

老婆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当然是你自己开的。

我知道,老婆说得对。

你我都是张三

首先告诉你,我叫张三。说实话,我这人呢,品质还是不错的,能力没多大,也没多少坏心眼。长相呢也不是多出色,当然,也不是多丑,是一般化的那种。也就是说你把我放到人潮中,即使戴着八百度的老花镜,想找出我来也是很不容易的。我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想告诉你,我是一个普通而又平常的人。

说起来这也不是奇遇,可这比奇遇还要奇怪。有时我就想,人真的很渺小,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不是你了。

开始那是春天,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那天的阳光像刚刚在心里有了恋情的女子,脉脉含情融化了我。那时我走在善州的大道上。我心里很快乐。春天了还能不快乐?不快乐那是傻瓜!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成为傻瓜的,我的优秀我知道。

我走在善州的大道上,善州的大道很宽敞,我走得一身汗水。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裤腿被什么扯住了。低头一看,是一个跪在地上乞讨的孩子,十二三岁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我说,你放开我!

他说,叔叔,可怜可怜我吧,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说,你没吃东西与我有什么关系?放开!

孩子看到我的眼光严厉,怯怯的,就把手放开了。放开的时候,眼里涌着泪。我抬起腿,用手抽打了几下小孩抓过的地方。我发现,我每抽打一下,小孩都要眨一下眼睛,好像我每一下都是抽打在他的身上。我唉地叹了一声。当然,我的这声唉叹很夸张,很无可奈何。我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放到了小孩跟前的茶缸里。小孩眼里的泪刷地流了出来,梆地给我磕了一个头,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我说不用谢不用谢,就快步走开了。

再次遇见这个孩子是夏天的事了。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是个下午,那时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是骑着自行车的。我把自己刚领的稿费放在了包里,我把包又放到车筐里,我唱着一首名叫《东风破》的流行歌曲匆匆地赶路。我很动情地唱着: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任岁月剥落墙头看见小时侯——这时我发现一双小手猛地伸进我的车筐里,抓起我的包像兔子一样跑了,边跑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那双眼睛,惶惶的,很熟悉,我想起来了,就是扯住我裤腿问我要钱的那个孩子。

我说,我的包,我的包,我的包被人抢了!人们围了上来,我用手指着茫茫的人海说,刚才,我的包被人抢了。是个小孩,我认识的,就是以前向我乞讨的那个。大家看着我,就像看一只正在表演的猴子。我急了,我说你们怎么了,我的包被人抢了,你们快去替我追啊!

大家都不做声。

我说难道你们没耳朵吗?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大家都点了点头。

我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你们怎么会没耳朵呢?

大家都笑了,都指着我的耳朵。我说你们别指我,我的耳朵在着呢!

大家听我这么说笑得更响了。我被他们笑蒙了,笑得对自己没有信心了,我只好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奇怪,我的耳朵怎么没有了。我说,怎么回事,我的耳朵怎么没有了?

就是这样,我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失去了耳朵。后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嘴巴也弄丢了。

耳朵丢的时候我懊恼了很多天。那些天,我一个劲儿地想骂人。他妈的。他妈的。我在骂着他妈的同时,我的嘴巴丢了。

丢的时候我不知道嘴巴丢了。住我对门的一个叫李四说,张三呀,你天天张着嘴巴,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说,我说他妈的。

李四说你怎光张嘴不出声?难道哑巴了?

我说你才哑巴哪!

李四说,你看,没有声音吧。我说呢,你原来真哑巴了!

我要用拳头打李四。李四一看撒丫子跑了。

回到家,我问妻子,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吧?

妻子摇了摇头。

我用手指了指我的嘴巴问,难道我哑巴了?

这次妻子点头了。

我大吃一驚。我说怎么会是这样呢?

妻子光给我打手势,我说,难道,你也哑巴了吗?

妻子点了点头。忘了告诉你了,我妻子在县委里工作,是个公务员。

我说,怎么会这样呢?当然,我说这话妻子是听不到的。

以上说的事都是真事。可我并没当回事,没耳朵没嘴巴对我没多大的影响。我是个作家,只要不把我拿笔的手丢了,我是都不会计较的。大人物是不计较小事的。别说我张三这样的作家了。我还是每天写我的作品。我发现,自从我丢了耳朵和嘴巴,我的作品比以前写得多了。当然了,银子就挣得多了。我这人还是很热爱银子的。看到银子,我的眼里会发出一种很强的光,就像南极的极光。银子唰唰地往腰包里进,我就整天咧着嘴笑,弥勒佛一样。有很多的人批评我这人没出息,来一分钱了咧着嘴,不是干大事的料。特别李四,批评得最甚。他说,张三,你真小家子气,一点小钱就把你激动成这样,你如果当了领导,还不得经常休克?我说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我的稿费单就像落叶一样唰唰地往我腰包里落。那天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我到邮局里取我这段日子的稿费,我取了厚厚的一沓,心里恣恣的,就往家里回。刚走到一个胡同时,我的面前蹦出了一个持刀的人,持刀人说,抢劫!

我一看持刀人,乐了。这人我认识,就是上次抢我包的那个小孩。我说,怎么这么巧,又是你?我上次让你把包抢了,没有追究你,就是对你额外开恩了,你怎么还再来抢劫呢!

小孩看出了是我,眼里很惊慌,拿刀子的手就有些抖。小孩说,你到底拿不拿?别光张嘴不说话!

看到小孩的那个紧张相,我就想笑,我看着小孩在不停地哆嗦。我就走上前去,想趁机把小孩手中的刀子夺下。当我来到小孩跟前时,小孩的眼中的光突然硬了起来,手中的刀子在我没有提防的情况下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只听见一声哧的声音,接着,一股冰凉钻进了胸腔……

小孩把我放倒后就拿着刀子跑了。不一会儿就无影了。当我倒下时,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是脆弱的。

最先发现我的是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头,他很惊慌地说,这不是李四吗?他用手拭了一下我的鼻息,大声喊了起来说,大家快来啊,李四被人杀了呀!……

我知道老头儿喊错了,我想对老头儿说,老人家,我不是李四,我是张三。我在一旁喊了很长时间,可没有一个人听到。我这才想起,我是没有嘴巴的。我想,不要说了,等李四的老婆来了就一切都明了呀!

李四的老婆是一路哭着来的,哭得很动听,我想,我自己要有这样的老婆那该有多好啊!李四的老婆来到就趴在了我的身上,大着嗓门哭。我想,李四家里的,你哭我不反对,你可要看一看你所哭的人是不是你的李四。是不是经常和你睡在一起和你做爱生子的丈夫!

人是有心灵感应的。我这样一想,李四家里的就好好地把我的脸摆正,细细地看着我,边看边用手抚摸着我的脸说,我的李四呀,你怎么走得这么惨呢,你走了我以后可怎么过呀!

然后李四家里的就用自己香水撒过的手绢给我一点一点拭擦脸上的土尘,把我的脸擦得很干净。李四家里的仔细地端详着我说,李四呀,我的李四呀,我今后可怎么过呢……

当然了我被放到了李四的家里。后来我又被埋到了李四家的祖茔上。

直到如今,我还不知道我张三怎么就成了李四的。怪不得人们常说:人世上的事是永远也弄不明白的。以前我以为我是作家,自以为比别人能,比别人聪明,没有自己不清楚的事,现在想想,我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明白,弄清楚,我真是太愚蠢,太无知了!

谁能告诉我怎么就是李四的?如若你知道,那么就给我打电话吧,我的电话:13181251216。

请给我打啊!

责任编辑 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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