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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思

2018-03-26林雨中

昆嵛 2018年1期
关键词:公道生活

编者按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这里的“思”并非简单意义上的大脑活动,而是关于生活乃至命运及宇宙的一种深度思考。可以是宏观上的,也可以是微观上的,但无一例外是对于存在的意义的思考,就像梭罗所说的:“当我浮泛于瓦尔登湖时,我停止了生活,开始存在。”这篇《所思》正是基于作者平静寡淡的日常生活在头脑里弥漫开来的一系列骚动不安的思绪,可以看出,作者本身是一个“超验主义”的忠实追随者,他凭借敏锐的直觉和本能从看上去似乎平淡无奇的琐碎里嗅到其中蕴藏的腐朽、绝望的气息,进而表现出孤独群居者的姿态。这种姿态又不仅仅是作者个人独占的,而是当今社会,无数像作者一样渴望思想自由、渴望摆脱庸碌生活束缚的思想者所共同罹患的“急症”。不同于否定一切的“虚无主义”,尽管无力的情绪仿佛脱缰的野马在心头肆意践踏,但最后作者并未心灰意冷,而是以抗争者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或许用济慈的诗来说更贴切:“承认赤裸的真相,平静地正视境况,便是至上的美好。”

世界上再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孤独生活更可怕的了。

——斯蒂芬·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我走出公司所在创业园区的大门。

走到大门口时,瞥了一眼传达室里的门卫。那是一个五十岁上下年纪的男人,刀刻斧凿的面庞上有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睛,此刻他正用右手肘支撑着那颗苍老的头颅,似乎被这无聊的工作折磨得昏昏欲睡,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过思索的内容并不是我所关心的。

其实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个脸熟的陌生人,这个几乎每天都要为我打开车辆通行杆的苍老男人。或许在遥远的过去,他曾经有些故事可讲,譬如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一次惊心动魄的历险,可如今,过去又有何可称道呢?没有人在乎已成过往的光鲜亮丽,当下才是一切,当下才是这个世界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我要去附近的商店买包烟。

我只有在极度无聊和心情烦闷时才抽上几支,所以一包烟对我而言往往可以抽很长时间,这就说明我并不像那些烟鬼,是被一种生理上的成瘾状况所左右,可以这么说,抽与不抽完全是我的一种理性选择。

可今天下午,我站在公司五楼右侧走廊的窗户前抽烟,望着窗外,寒风瑟瑟,法国梧桐的叶子落了一地,对面楼房屋檐下有一窝鸽子瑟缩在看上去温暖的窝里避寒。我忽然想起乔治·马丁老爷那句被念叨烂了的台词:“凛冬将至。”可现在已然是凛冬,我原以为只是秋天更深了一些。

阳光亮得刺眼,经过湛蓝如洗的天空的反射,更为耀眼,刺穿玻璃窗户,洒满全身。可终究难以刺穿这副躯体,将温暖和光亮洒进那片潮湿阴冷的角落,真是可惜了这大好晴日。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中途有其他同事也会在工作间隙过来抽上一支,纾解一下工作的疲惫,偶尔我会同他们聊上几句,更多时候只是相互默默抽完烟,礼节性地道个别。就好像今天下午这个窗口,这个窗台上放置着旧茶叶罐作为烟灰缸的窗口,成了我自己的会客厅。

直至我抽完了烟盒里的烟,那本来也非整盒,此前烟盒里还剩下9支还是10支?记不清了。

我碰到S两回,第一回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抽着烟,假装欣赏窗外的景色。我不相信一个人真的可以被一幅看了几百天的“画”所吸引,这就是窗户的局限性,从某种意义上,窗户也是画框的一种。

第二回,S先开口。他说今天好巧,两回都碰到我。我笑了笑,告诉他,其实我整个下午一直待在这,没有离开。然后他也笑起来,以为我说了句俏皮话。但其实,我说的是实话,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抱怨如今自己的工作较之其他人的都要繁重,认为这是相当不公平的表现。我试图用柏拉图的哲学道理来安慰他,我说:“不公道的极致就是看起来很公道。你觉得不公道就至少说明还没有那么不公道。”他完全不明白我想要表达什么,说到底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个公元前的大哲学家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最后我说,既然改变不了,那上就顺其自然吧。我只是想要安慰一下他,顺便证明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我没有再碰到s,因为我离开公司,出来买烟,我不确定今天下午他還会不会第三次站在那里抽烟。

我找到一个商店,买了一包23块的玉溪。一开始我一直抽万宝路,只是因为喜欢它的名字——“MA-RLBORO”,“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的缩写。“男人只因浪漫铭记爱情”,这句话本身就足够浪漫,难道不是吗?可奇怪的是,浪漫这个辞藻如今从人们嘴里说出来时,无论言者多么真挚,始终让人觉得轻浮。就好像没人在乎,没人相信。就好像这个词本身就充满了谎言和不确定性。我倒不是为此而改抽玉溪,我会为一个名字而喜欢一样东西,但绝不会傻到为一个名字、一个无关痛痒的符号而改变自己。烤烟的香气柔和馥郁,完胜万宝路浓烈呛人的生烟味道,这才是真实原因。

在回公司的路上,我打开崭新的烟盒,又抽了两支烟,到园区门口时,刚好抽完,我将烟蒂在就近的垃圾桶上用力摁灭然后丢了进去。在路上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里或者公里这些人们发明出来测算距离的单位可能是较为精确的计量单位,但却不是唯一的计量单位。譬如刚才我完全可以用香烟作为距离的展示方式,从商店到公司,我走了两支烟的距离,就好比用一炷香或沙漏来衡量时间一样。可香烟与这些比起来的弊端便是缺乏标准陛,说白了抽烟人抽烟的速度会影响计量准确度。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和我有什么关联,但当我吞云吐雾时,脑子里总在想一些类似的事情,这可能就是我仍旧愿意去做这件事的源动力——给思维一些空间,让精神休憩片刻。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和D君、W君一起去吃晚饭。我们在一家烧烤店吃烧烤,五花肉、瘦肉、猪腰子、马步鱼……林林总总一大盘,这种神奇的食物一直霸占着小县城最受欢迎食物榜单榜首,几十年不曾动摇。烤制方式大多简单粗暴,口味一般不会太差,但新鲜程度往往只能碰运气,吃完拉肚子是常有的事。但大家心照不宣,似乎这已经成了它的特色之一。

你还能要求什么呢?有肉,有酒,有女人,这就是幸福的县城生活。我想起《流动的盛宴》里菲茨杰拉德对海明威所说的话:“我们在生活里需要更多真正的谜,海姆。完全没有野心的作家与真正好的没有发表的诗作是我们最缺乏的东西。当然,这里存在着维持生计的问题。”生计的确是个大问题,没有了眼前这些不甚新鲜的鱼肉,我这副躯体想必早已不复存在。可在生计不成为大问题的时候,我们仍旧缺乏太多。

我现在倒羡慕起D和W来,我吐出一口烟雾,透过缭绕的烟雾听他们叙说有关家庭、有关汽车、有关最新的楼盘价格、有关似乎永远也无法实现的创业之梦。

他们是如何做到实实在在地生活着,虽然抱怨甚至咒骂生活本身,但毫无疑问是在认认真真地生活着。我愈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飘浮在城市上空的云朵,城市里发生的事情都与我无关,对待一切也没有他们口中所强调的庄重和严肃,甚至连抱怨都懒得抱怨。

我开始回忆自己从何时起打开了这种精神的闸口,任由这股任性的力量在胸中冲撞。

“我要买一套北欧风格的沙发,来搭配家里的吊灯。”D君说。

“有那些闲钱不如买一台最新投影设备,在家看4K资源的电影肯定爽翻天。”W君建议道。

“你呢,怎么看?”D君问我。

“我会攒下来,一直攒到可以辞职,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说。

“傻逼。”他们异口同声道。

我想我会一直被所思折磨,就像周期性的恶疾,不过我并不打算向任何一个人吐露病情的细节,因为在你成为真正的太阳之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你曾经不过是黑暗里微弱的一颗火种,微弱到黑暗都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放你一马。

林雨中,1988年出生,水瓶座,国企基层职员,伪诗人,手冲咖啡中度成瘾者,半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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