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王阳明心学
2018-03-26重庆市实验中学杨明卓
□文/重庆市实验中学 杨明卓
自孔子开创儒家学以来,历朝历代的儒生都以“三不朽”为毕生追求,即:“立德”、“立言”、“立功”。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三不朽”,大多都化作一声哀叹,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而谁又能想到,在思想专制极为严苛的明朝,竟有人能突破前人的桎梏,集“三不朽”于一身。更出人意料的是,完成这“三不朽”的那人,仅仅凭借一个“法宝”,就达到了无数人穷其一生也未能达到的目标。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王阳明,而我要论述的则是使王阳明“不朽”的“法宝”——王阳明心学。
王阳明,名守仁,字伯安,别号阳明,浙江余姚人。官至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因平定宸濠之乱被封为新建伯,更在隆庆年间被追赠为新建候,是明朝唯一的封候文人。王阳明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但大致可由“龙场悟道”进行划段。对王阳明心学的解读,主要从王阳明一生的后半段即“龙场悟道”后进行分析。
王阳明心学初现于王阳明担任贵州龙场驿站驿丞时期,那段时期也可以说是王阳明一生中的低谷期。在那之前,他先是因上奏疏得罪权阉刘瑾被当众杖刑,留下了终身残疾,后又被下锦衣卫狱,再被发配贵州龙场,可以说是经历了一场身与心的双重磨难。当王阳明在贵州龙场面临极其恶劣的自然与社会环境时,内心的想法可能是:生不如死。但王阳明与常人不同的一点,是他在任何环境下都不会停止思考。王阳明在龙场思考得最多的,大概是如何活下去吧。他在苦闷的生活中不断思索着:如果是圣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会怎么做?他在苦苦思索之后顿悟了:圣人从未有过如同我这样的经历,所以我不能知道圣人在我这样的环境下会怎么做,圣人的道也是由环境决定,内心反映的。这就是王阳明在龙场悟道悟出的“圣人之道,吾性自足”。这是王阳明心学最根本的思想,讲究每个人的心中都能明是非,知善恶,每个人都能成为圣贤,即“心即理”。王阳明心学不同于之前所有学说而能在历史上绽放异彩,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广泛的平等思想。心学出现之前,儒家的各类学说著作或多或少地都区分了常人与圣人,这就无形中拉开了儒家学说与广大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之间的距离,也使得儒家学说在此之前都缺少一种“超越前人”的使命感。而王阳明心学将普通人提高到圣贤的高度,使人开始重视起自己,开始相信个人的力量,相信现在的人是有可能超越先贤的,这在儒家思想的发展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正如王阳 所说:“唐虞以上治,后世不可复也。”便是说尧舜以前的社会治理,后世不可能恢复。在当时这是非常大胆的创新,因为就明朝当时的社会现状而言,农民承受了极大的剥削与税收压力,而王阳明心学却主张人的平等,这极有可能会动摇明帝国的统治基础。王阳明心学的魅力在于重视人与人的尊严。它让王阳明与龙场和庐陵的老百姓和睦相处,它也是王阳明心学得民心最重要的原因,使王阳明心学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
与“心即理”同时期诞生的,还有王阳明及其弟子一生都在践行的方法论——“知行合一”。王阳明一生中建功无数,包括南赣剿匪、平定宁王、广西戡乱等。每一个被王阳明打败的敌人都感叹王阳明用兵如神,如未卜先知一般,只有学习了王阳明心学的人才知道,王阳明只是坚持了“知行合一”。王阳明在阐释“知行合一”时曾说:“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认知是行为的开始,行为是认知的途径。这一观点放在现代也毫不过时,而且这也与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不谋而合——实践是认识的基础,认识的目的是实践。王阳明心学认为,认知与行为是不可分割的,人要去认识一个事件,只有去实践,即“事上练”。正如王阳明在剿匪平乱时所做所想的一样,他从不空洞地运用所谓的兵书,而是重用熟悉战争、地形的军事将领,甚至是投诚过来的山贼,只要有需要,也会得到任用。而任何以过往经验来对付王阳明的对手,都只会成为王阳明的手下败将。但“知行合一”对王阳明心学而言,最重要的作用不是用兵,而是治学、处世。明帝国官方的意识形态一直都是程朱理学,程朱理学主张“格物致知”,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区别了“认知”与“实践”,认为实践是在认知之前的过程,而要有认知,就需要从外界,特别是圣人的教诲典籍中获得。而王阳明心学“知行合一”则是不分认知与实践,主张根据实际情况用心去反映现实,获得认知,也就是说:人的认知没有唯一性,即圣人说的话也有可能是错的。这鼓励了人们自由地思考。就时代而言,是顺应了历史潮流的,促进了人的思想解放。
王阳明一生的磨难很多,在平定了宁王叛乱后,他又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刘瑾落网之后的新权张忠见王阳明擒获了宁王,便多次派人试图从王阳明手里抢功,甚至在皇帝面前诬陷王阳明。王阳明在遭受了如此多的不公后,在与张忠等人的斗智斗勇中,提出了“致良知”。王阳明心学在后世又称“良知学”,这足以见到“致良知”在王阳明心学中的重要性。“致良知”集“知行合一”与“心即理”为一体,是王阳明心学阶段性的总结,是王阳明心学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也被称为王阳明的南昌证道。此前,王阳明心学中程朱理学的痕迹非常明显,而在“致良知”提出之后,王阳明心学才根本区别于程朱理学。“致良知”的含义是:人心里都有一个良知,如果人用良知去为人处世,真真切切地循着良知去做,就能存善除恶,明白天理,要明白“致良知”的实际运用,可以从王阳明身上去寻找:王阳明在军事上有一个特点,便是制订了好的计划便不再更改,当然,计划是做好了多方准备的。很多人可能会认为这样的做法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可能根本派不上用场,只会白白地送死,但事实证明,王阳明每次这样做都胜了。这就是王阳明“致良知”的力量。王阳明在面对张忠等人的打压迫害时,也是坚持用良知来指导行为:他心里知道,若是把宁王交给他们,对民众与国家都会造成极大的伤害与损失,他知道面对恶人,不能激发他们的恶性,所以王阳明遵循良知的教导,让另一位有良知的宦官张永把宁王交给了皇帝,同时与张忠等人周旋。既保护了百姓,也保全了自己。“致良知”看似简单,实践起来却很困难。“致良知”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知行合一”。王明阳心学中对于 “良知”的说法是“知善知恶”,但“善”与“恶”并不是绝对的。王阳明曾与弟子薛侃讨论善恶,薛侃问:“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王阳明回答:“未培未去耳,此间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意思是:从自己的身体出发来思考善恶就会出错。王阳明拿种花除草举例子:假如一个人要种花,那么花便是善的,草便是恶的,而如果要种草,那么花便是恶的,草便是善的。所以我们在“致良知”的时候也要时刻注意善与恶的转化。正如有一次王阳明的弟子陆澄家里来急信,说他的儿子病重,陆澄心急如焚,愁得都快生病了,王明阳却说:“你应该开心一点。”陆澄不解,王阳明继续说:“父亲为儿子病重而伤心是应该的,但如果哀伤过度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就是违背天理,违背良知的了。”由此,“致良知”的困难可见一斑,否则,王阳明心学在后世也不会被认为是禅宗而没落了。无论如何,“致良知”既包含了实践心学的方法论,使心学真正脱胎于程朱理学,实现了一次质的飞跃。同时“致良知”包含了一种朴素的辩证思想,对于“善恶”有了新的诠释,就个人行为准则而言,“致良知”对个人也大有裨益。
王阳明一生的经历十分奇特,但他生命中最绚烂的一幕当属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证道—即天泉证道。王阳明在即将离开余姚老家前往广西剿匪前,留下了对自己心学的解析,即“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为恶是格物。”这“四句教”将致知与正心、诚意贯通起来,形成了王阳明心学自己的心学体系:人的本心是没有善恶的,但当人见到某种事物产生了好感或恶感,这就是意动了,因此才应该诚意;而要知道哪些意是善的,哪些意是恶的,那便要致自己的良知,让良知来告诉我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良知告诉我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后,应该扩充善的念头,去行善事,隔绝恶的念头。只有这样,才能发明自己的本心,使本心中正、平和,也就是达到了“正心”。这“四句教”是王明阳心学的集大成者,我们可以从这“四句教”中找到所有王阳明心学的重点。
王阳明的一生辉煌地落幕了,但王阳明心学依旧持续发挥着作用,明朝中后期出生于王阳明之后的以“离经叛道”闻名的李贽,是将王阳明心学推到极致的第一人。李贽反对道学家,李贽认为,人在正常的欲望得到满足之后才会产生成为圣贤的想法,哪怕是孔子也不例外。这种将个人利益置于最高点的做法,是对王阳明心学中“心即理”的直观阐释:人要先有衣穿,有饭吃,有水喝,才有可能去行善,这些人正常的欲望也就是人的本心。在清朝,王阳明心学的践行者中,林则徐是做得最好的一位。当鸦片走私在中国猖獗时,只有林则徐一个人想到并且做到要禁止鸦片,才有了虎门销烟。林则徐学到了王阳明心学中的精髓:致良知。良知告诉林则徐应禁止鸦片,哪怕所有人都反对他这样做,林则徐本人也知道这必定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但他却说:“苟利国家生死复,岂因祸福避趋之。”他无疑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心学践行者。纵观世界,在中国发展得极其缓慢的王阳明心学,却在一衣带水的日本生根发芽,并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日本的历史进程。明治维新三杰全是王阳明心学的理论家与实践者。西乡隆盛曾说:“一生读圣贤之书,如同观人剑术,无丝毫自得于心。若不自得于心,一旦较量格斗,唯败逃而已。”而他在流放生涯中,唯一随身携带的书籍就是王阳明的心学著作。他回忆说:“即使在贫瘠的荒岛上遭受牢狱之灾时,我也没有荒废,而是不断完善自我。”在日本被称为“军神”的东乡平八郎,曾以弱胜强大败俄国海军,也是运用了王阳明心学中的“致良知”。而他在别人问他打仗的秘诀是什么时,竟掏出一块腰牌,上面写着:一生伏首拜阳明。在近代的中国,真心诚意将王阳明当作精神导师的伟人更是不胜枚举,康有为、孙中山、宋教仁等都是王阳明心学的忠实拥护者。康有为排斥朱熹理学,赞扬王阳明心学,他认为,只要真切地致良知,就能在大难临头时“不动心”。孙中山将王阳明心学运用于革命中,借鉴“知行合一”,孙中山提出了“知难行易”,强调人的信仰,使人们接受他的思想;再者,孙中山针对“心即理”提出了“心为万事之本”。他通过强调心的力量,试图唤醒人民大众参与革命。宋教仁受王阳明心学的影响就更深了。他深刻地阅读了王阳明的心学著作,他曾写下:“吾人可以圣人之道一贯之旨为前提,而先从心的方面下手焉,则阳明先生之说,正吾人当服膺之不暇者矣。”足可见其对王阳明心学的推崇。并且,他将对王阳明心学的理解运用到了革命中,他曾说:“有良知而不致与无良知同也。”便是说仅有革命理想,但不投入革命实践是不可能实现革命的。
宋代著名理学家张载曾这样描述儒家治学的目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过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王阳明心学以心为理,以人为圣贤,承先贤绝学,无疑已做到了前三条。尽管王阳明心学曾被排挤过,打压过,甚至还被打上了“唯心主义”的标签,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王阳明心学会在世界上开出最美的花,真正地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