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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砚之家 珞珞如石
——砚雕大师蔡金兴访谈

2018-03-25蔡金兴吴沿

关键词:砚台手艺苏州

蔡金兴 吴沿

蔡金兴 苏作砚雕系列 《风字砚》

苏作砚雕以其简洁、概括、精雅的艺术语言,成为中国艺术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作者深入研究传统苏作砚雕,将这种领悟落实到砚台创作中,设计和制作的砚台不落窠臼,自成法度。作品或大可盈尺,或盈盈一握,看似简洁,却风姿各异,气象万千,体现出苏作砚雕特有的儒雅气质。

吴沿(以下简称吴):您从事砚雕制作几十年了,渊源深厚,能谈谈您的经历吗?

蔡金兴(以下简称蔡):我几乎做了一辈子砚雕,家里三代都做这个行当,可以说是祖传的手艺了。我八岁开始跟父亲学手艺,十三岁就进藏书砚台厂工作了。当时砚台厂的厂长是个老工艺人,他看到我做的砚台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个毛头小子之手。我在砚台厂进步很快,两年以后就成为了全厂货品的验货员。

吴:少年学艺的那段经历对你应该很重要,尤其是能遇到伯乐,遇到赏识自己的人。

蔡:遇到真正懂行识货的人,还是非常开心的,感觉自己的手艺得到了认可,对年轻时的我是一种鼓励。做了几年以后,大概1980年左右,我带着自己做的砚台去苏州文物商店。店里的老先生也不相信这是我自己做的砚台。因为当时我做的都是仿宋朝和明朝的风格,古朴大方,他们都以为是我收藏的老货。当时文物商店收购一些损坏的砚台,缺个角或者豁了条边,他们就交给我修。几次以后,他们开始相信我的手艺了。我跟文物商店的合作有很长一段时间。

吴:那你们合作的方式具体是什么样的?什么时候自己单干的?

蔡:从一开始帮他们修复砚台,到后来按样定做。他们给我书上的砚台款式,让我照着做。一直持续到1999年,我造了自己的房子,从村里搬到了镇上,条件开始转好,我决定不再为文物商店做加工。因为文物商店供石材提供样式,我只做加工,不仅挣的钱有限,也限制了我的发展。我除了按样制作以外,不能做自己想做的样式了。我决定必须要改变。

吴:澄泥砚和澄泥石砚一字之差,但是千差万别。您能给我们讲讲这里面的门道吗?

蔡:澄泥石砚和澄泥砚两者在材质、工艺、风格上的差别都很大。澄泥石砚取材于灵岩山的石头,而澄泥砚的材质是经过澄洗的河泥,含有一定的矿物质,经过烧制而成。它们外表看起来很像,尤其是颜色,所以澄泥石砚一度被认为是冒充澄泥砚。即使在日本出版的一些书中,也有明显的混淆,光凭图片很难区分。

吴:澄泥砚的颜色是烧制而成的,澄泥石砚的这个石材是天然就有这样的色彩和纹路吗?

蔡:澄泥砚因为不同的矿物质成分和烧制时间而呈现不一样的颜色。但是我们澄泥石砚的颜色却是天然的。灵岩山附近有个西霍村,澄泥石最早的时候叫霍村石,这个村目前还在,村里做砚台的人很多。霍村石取自灵岩山,有可能是因为霍村石没有名气,做生意的人为了图利就把名字改成了澄泥石。用霍村石制成的砚台颜色丰富,名称也很有意思:鳝鱼黄、蟹壳青、虾头红、绿豆沙,不难看出,都是以苏州水乡地区常见的动植物名称来命名的。这些砚台传到日本以后,深受日本人喜爱。

吴:适合做砚台的石头一定有它的特殊性吧?

蔡:没错,这些石头都是适合发墨的,水放进去不能干。市场上好的墨汁也不少,为什么直至今天还是很多人偏爱磨墨?曾经有人研究过,最好的墨汁不到七十年颜色就会呈现出斑秃,但是用砚台磨出来的墨三五百年都不会掉色,可是没有人找到其中的原因。我个人研究,砚台在其中是发挥了作用的。制砚的石头都不能太硬,随着时间的推移,使用中的砚台会有凹进去的磨损,这样磨出来的墨汁中,一定有砚石的成分。我想,几千年的文明一定有科学道理。

吴:现在山上还有霍村石吗?

蔡:现在的西霍村已经没人做砚台了,村民甚至大多不知道历史上的霍村石可以做砚台。灵岩山在汉代叫砚石山,宋代这里开采石头很兴盛,明清以后采石的位置开始慢慢转移。做砚台的手艺人转移到哪儿,石头就开采到哪儿,明朝时转移到藏书善人桥这个地方,至今停了几百年。现在山体破坏严重,石头开采也被限制,很难找到好的石头了。

吴:那您现在做砚台的石材从哪儿买的?

蔡:我从小跟老一辈去山上开采石头,知道其中的艰难,有时候早上八点钟去,一整天下来什么都没找到。我现在的原料都是存货。当我决定结束跟文物商店的合作时,文物商店的经理们都很着急,因为他们买了很多端砚的石头,我几年下来给他们加工用了一半都不到。最后他们决定把石头卖给我,以低于当时市场价的价格,把剩下的石头都卖给我了。我用面包车拉了一车,花了九万块,一年以后才还清。所以我做的砚台中也有一部分是端砚。

吴:那你做的石砚中,端砚和澄泥石砚哪个多?

蔡:当然更多还是做澄泥石砚的,端砚的石头一直留到现在还有呢。虽然端砚显得高贵一些,但是我们这儿的人还是更喜欢澄泥石砚,这是本地的代表产物,也更具苏州特色。藏书澄泥石刻现在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澄泥石砚也在其中。实际上我们的历史比端砚还要早一两百年,端砚始于唐朝,澄泥石砚在汉代已经少量出现,到宋代的文人砚已经极为兴盛了。

蔡金兴 慧石竹韵砚石文房系列

竹子以其高洁的品质,在中国文人心目中有着特殊地位和意义。作者用竹子为题材,创作出众多优秀的文房类作品,砚台、水盂、印泥盒、纸镇、茶壶、笔架、文盘,可谓千姿百态。竹子高雅文气的特点,也在作者刻刀下充分呈现。

蔡金兴 江南编织砚石文房系列《农家米匾砚》

“竹编米匾”砚、“藤编笸箩”砚、“草编米囤”笔筒等作品,反映了农村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寄托着作者对旧时农村生活的情感记忆。笸箩砚的砚形据传最初来自清初苏州制砚大家顾二娘的设计,蔡金兴继承其制作风格,并创新开发了水盂、笔筒等多种文具,以精湛的雕刻技法,以及一丝不苟的工匠精神,再现了农家编织物细密精致的特色,是对古代苏州制砚名匠的致敬、传承和发展。

宋代瓶池蠖村砚(藏品)

明或更早 磬池蠖村砚(藏品)

吴:我看您这儿还有很多茶壶啊,也是用这种石材做的吗?

蔡:改革开放以后,有一段时间流行做石头茶壶。最早我看到的是台湾的黑金石石壶,光版壶身,没有任何纹饰。我看到以后,就拿霍村石做石壶,八十年代在十全街卖,台湾人很喜欢。我记得1985年就卖三百元一只,很值钱。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做石壶到现在。

吴:做砚台的工序多吗?有什么讲究?

蔡:砚雕看起来不复杂,工序其实相当复杂,一般来说有五十道工序,会做的熟手可以简化到二十多道。每一个朝代,即使同一款砚台,也会呈现出许多变化。你看这些线条简单,做的时候却很难,要求一气呵成,挺括流畅,砚台里展现出的是文化。我只用手工,砚台的难度就在手工线条上,可以说是细节决定成败。不仅如此,和其他传统手工艺一样,雕刻砚台的工具也都是我自己亲自做的。如果工具做不好,砚台多半也做不好,有些工具甚至必须是自己独创的。

吴:听说您儿子也继承了你的手艺?跟我们说说他吧。

蔡:是的,我儿子从小跟我学手艺,对传统工艺尤为爱好,对砚台也极有研究,他十七岁做的砚台就得过奖。我是传统手艺人,讲究动手做;我儿子不仅动手做,还做收藏和研究,花了很多精力觅到了各个朝代的砚台,并搜罗到了许多相关的书籍。他原来在报社工作,不管工作到多晚,回家都要琢磨砚台,也很辛苦,所以后来索性辞职回家专心做砚台了。现在他在阊门北码头开了自己的工作室,才一年不到的时间。虽然辞职我也觉得有点可惜,但是他喜欢这个,有自己的兴趣,我必须支持。时代不一样了,虽然经济条件好了很多,但是手工艺的大环境并不乐观,做这个很艰苦,我也希望他能坚持下去。

吴:您做砚雕也一定遇到过困难吧,有转行从事其他行当的念头吗?

蔡:当然,我今年六十三岁,从小没读过多少书,在五六十年代,不读书要养活自己,就只能学手艺,跟我父亲学做砚台,可以说是迫于生计。在厂里做砚台的那些年,挣的工分都是集体分的,不是自己的。后来我就去做木匠了,因为做木工有人管饭,能吃饱。我做过一个月的木匠,因为手巧,学起来也很快,榫卯结构掌握得也很好。再后来,情况好转了。我能够自己做砚台,自己去卖钱。因为做得好,一般人的砚台卖几块钱,我做的可以卖十八块、二十块,这在当时就很值钱了。外国人、台湾人、香港人都喜欢我做的砚台。虽然为此被大队书记知道了,挨了一顿骂,但是钱是自己了。我记得1984年,我打算去南京卖砚台,在苏州火车站被没收了四个砚台,至今也没还给我,他们大概以为是古董了。1985年以后,市场才慢慢开放起来。我也在扬州做过砖雕,据说现在都是机雕了,想找个手工雕的都难。

吴:您现在有多少徒弟,您怎么看现在传统工艺的传承问题?

蔡:我收过十几个徒弟,目前跟着做的有五、六个。这个行当很辛苦,必须从小做,不停地做,成效很慢,不能急于求成,而且也没那么容易挣到钱。对于手艺而言,光懂没有用,要手上的功力到家,每一根线条都要仔细琢磨。天赋、努力、认真的态度都是缺一不可的。就像学功夫、学书法一样,三年五载的时间根本不够。徒弟也有一些离开的,毕竟生存的压力太大。这种手艺也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会消失的,传统非遗都面临这个困境。

吴:现在从业人员大概有多少?

蔡:八十年代砚雕最多的时候有几千人。1968年砚台厂还有一百多个人,许多村里子也有砚雕手艺人。但是现在的从业人员已经不多了,反而是做石壶的人多,多数是外地人,包括一些辍学的孩子,但是他们做了几年做怕了就进厂了。现在做的人越来越少,这个活儿灰多,伤身体,加上日用的很少,市场销售也受影响。一般来说,传统工艺越来越少是正常的,越来越多反而不正常。

吴:你想过创新砚台的形制和特色吗?或者说,当前非遗都在做和当代生活的结合,您有过类似的想法吗?

蔡:说到创新,我儿子做的尝试比我多,尤其是风格上。苏州历史上的砚台很多,但是没有好好挖掘介绍,也没有人研究。我喜欢看书,喜欢去博物馆看经典藏品,也买一些其他的砚台来研究,从中得到启发。我经过思考,作品也有一些纹饰上的变化,跟当地特色结合,展现江南风情。我大概是比较保守的,我相信传统工艺的创新是个渐变的过程,不是突变。在我看来,“规矩生活”(吴地方言,指手工艺中最为传统的形制)最难做,我更愿意保持传统的风貌,原汁原味地传承下去。创新一方面要有功底,另一方面创新也不见得有市场。创新的作品需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才是真正的好作品。而当前的现状是“非遗是个筐,什么都往里装”, 这种市场效应,有利有弊。

吴:除了在砚雕上的专注和投入,您还有什么其他的爱好?

蔡:我是手艺人,要把时间用在做活儿上,沉下心来琢磨。人心不定,手艺也会荒废,就像士兵不练习,枪怎么打得准?我的爱好就是做砚台,哪怕出差,每天到家都要开个工,否则手痒。在对待事情的热情与专注上,我佩服日本人。在日本,砚台文化的研究精益求精。他们来我这儿拍摄过砚台的资料,每一个细节都拍。他们跟着我去山上拍摄开采石头,一天两天,非常认真,从不退缩,专业性极强。而我们缺乏的正是这种精神。我希望更多的人能投入进传统砚雕的制作、研究中,让这门传统手艺在未来能获得更好的发展前景。

明 鳝鱼黄耳杯式蠖村砚(藏品)

清 竹边蠖村砚(藏品)

蔡金兴

1954年生,江苏苏州人,祖传制砚,从事澄泥石刻已50多年,现为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藏书澄泥石刻)代表性传承人、江苏省工艺美术大师、姑苏宣传文化领军人才、江苏省首批乡土人才“三带”名人、吴中文艺名家、东吴杰出匠师。蔡金兴继承并发扬了苏作砚雕简练典雅、古朴大方的艺术风格,并开创了用苏州砚石制作文房产品的新局面,作品在国内重大工艺大展中屡次获奖,多件作品被苏州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中国美院、苏州工艺美术博物馆等机构收藏。2016年11月至2017年2月,苏州博物馆举办蔡金兴砚雕暨澄泥石刻个人作品展。

图1、江南编织之笸箩式砚

图2、江南编织之笸箩式水盂

图3、慧石竹韵系列石雕2

蔡春生

1981年生,江苏苏州人,2003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高级工艺美术师、江苏省青年文化人才、苏州市工艺美术大师、苏州青年评论双虹人才、吴中区重点文化人才、吴中区澄泥石刻代表性传承人。现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砚文化委员会副会长,吴中区民间工艺家协会秘书长。出版著作《典范苏州·雕刻》,多篇论文入选核心期刊。蔡春生的澄泥石刻及砚刻作品,在继承传统工艺的基础上追求写意,表达文人情趣,反映当代人的审美情趣和思想内涵,格调高雅,不落俗套。作品曾两获中国 "子冈杯 "玉石雕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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