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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乔木与施蛰存的一面之缘

2018-03-23杨建民

金秋 2018年21期
关键词:五言诗胡乔木冰壶

文/杨建民

胡乔木是一位有“大手笔”之称的领导人,他一生写作了大量政论文字。由于长期与文字打交道,胡乔木对文艺尤其是文学十分爱好,且有较高的修养和造诣。同时他又深受传统文化熏陶,对真正有才华的学者、作家,抱有浓厚的结交兴趣,比如与施蛰存的交往就很有代表性。

施蛰存是作家、古典文学研究家。据他自己介绍,虽然在大学当教授,可却没有什么“学术著作”。197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编辑来约稿,施蛰存决心写一部关于唐诗鉴赏的作品。1978年,施蛰存开始全力撰写这部著述。从写成后的题目看去,似乎并不显得多么突出:《秦时明月汉时关》《王勃:杜少府之任蜀州》《李白:梦游天姥山别东鲁诸公》《杜甫:新安吏》……但施蛰存文章中的“别解”很多且颇见新意。譬如他说:“盛唐诗并不表示唐诗的全盛时期,而唐诗的全盛时期反而应当属于中唐。”再如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中的名句:“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一般解说多认为这是王昌龄不愿做官、功名利禄观念淡漠的表现。可施蛰存从唐代许多文人喜爱用“冰壶”这个词,喜欢作冰壶铭、冰壶戒,甚至考进士还以“冰壶”为题等论据证明,当时读书人是把冰壶看作做官廉洁的象征,这样就纠正了后人对王昌龄诗意的误解。

1987年9月,这部皇皇50余万言、最后定名为《唐诗百话》的作品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该书问世后,立即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和好评。海外也有很好反响,美国几所大学把此书作为研究生的必读参考书。很快,酷好读书的胡乔木也注意到了这部著述,他一读之下,觉得“很是受益”(转引自郭豫适语)。

1989年11月,胡乔木因工作抵达上海。工作之余想起《唐诗百话》的作者是华东师大教授,便提出希望见见这位老作家。施蛰存6年前曾做过一次大手术,术后情况虽然尚好,可却因行动不便很难外出。听了介绍,胡乔木决定前往作者家中拜访。施蛰存当时住在愚园路一个小的二层楼上。1989年11月29日上午,胡乔木在市委领导陈至立以及华东师大中文系负责人郭豫适陪同下,拜访了施蛰存先生。

据同去的郭豫适介绍,施蛰存住处的楼虽然不高,可楼梯颇局促,楼道照明也不好,开了灯仍很昏暗。胡乔木一行扶着楼梯,慢步攀上,施蛰存已经在门口迎候。相互问候一番,两位老者均露出愉快微笑。施蛰存居住的房子也颇局促,客人和主人只能围着屋中间的一张方桌坐下来,彼此挤得很紧。施蛰存与胡乔木虽然只是初见,可由于读书等缘故,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施先生,我很早以前就读过您的作品了!”施蛰存很高兴地笑着说:“谢谢您来看我,我也老早就知道您!不过那个时候有两个‘乔木’,人们对此不大清楚。”(另一个“乔木”是乔冠华。当时他和胡乔木两人都以“乔木”名在报刊发表文章,所以一般人有些弄不清楚。)

胡乔木和施蛰存一开始主要聊的话题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文艺界的情形。对此,胡乔木不无感慨地认为,文艺上的事本来就复杂,再加上一些作家、批评家彼此间的错解、误会,难免产生一些原本可以避免的严重隔阂。说到这里,胡乔木顿了一下,接着说,五六十年代也有一些这样的情况。施蛰存当年编辑了在文坛颇有名气的《现代》杂志,胡乔木认为:《现代》上的文章,不能一概而论,在那个时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左翼”方面对于《现代》是抱有很深成见的。胡乔木此时站在思想解放的立场,对长久以来被误解的《现代》杂志作了这样有益客观的评论。

对鲁迅作品的熟悉,使胡乔木特别提到了鲁迅文章在《现代》发表的意义。据施蛰存回忆,当年鲁迅的文章,一般是由冯雪峰拿给《现代》杂志的。但是那篇很重要、极有分量的《为了忘却的记念》,来的情况连编辑施蛰存也不很清楚。他只记得是一天早晨,他到编辑室去,就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写有他名字的大信封。拆开一看,才知道是鲁迅的稿子。这篇文章,因为是纪念“左联”5烈士的,题材很是敏感。文章中,鲁迅直接说出了5位被害青年的名字,说出了他们被害的地点和时间,还记述了他们被迫害的情形。这样的文章,虽极有分量,可发表出来,是要担待很大风险的。所以拿到这篇文章后,要不要用、能不能用,让施蛰存很是踌躇。最后,他将文章拿给出版《现代》的现代书局老板张静庐去看。张静庐还是很仔细的,他分析了整个文章,认为鲁迅这篇文章的笔调还是竭力保持“沉静”的,未加痛斥文字,从表面看还没有什么直接“犯禁”的语句,况且《现代》地处租界,似乎顶不上大的罪名。于是,这篇鲁迅名文便在1933年4月1日出版的《现代》杂志第2卷第6期上发表出来。知道这些情况后,胡乔木认为:那个时候在您的刊物上发表鲁迅的那篇文章,比在党的刊物上发表它作用要大得多。他对施蛰存说:您立了一功!施蛰存说,文章发表后才知道,这篇文章已经在两家刊物编辑那里搁了好几天,因不敢发表,才转到《现代》来的。可见,最初鲁迅也并没有打算让《现代》发表的。

接下来,胡乔木还问到施蛰存的身体。施蛰存回答,现在身体还好,还在写作,相当忙。说到写作,胡乔木便谈到了《唐诗百话》。他说,这次来看望前,已看过施先生的《唐诗百话》。这种书读了使人有益,“是一本好书”。听到胡乔木这么说,施蛰存马上从书橱里把书取出来,签了名赠给客人。他借着胡乔木说喜欢读的话,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这本书再版时,可否请您写一篇序言?如果您肯赠序的话,这部书的销路就更大了!当然,他也知道胡乔木忙,补了一句说:写500字也行。胡乔木也笑了:那怎么行,您是大家,又是一本大著,怎么能只写500字呢?

胡乔木读书认真,他对施蛰存说:您这本书有介绍,有评说,讲了许多知识,对读者很有帮助。个别地方我提出来和您商榷,书中有个地方说孟浩然所作“都是五言诗”,此语不确。孟浩然其实也作有七言诗,他甚至还举了一首孟浩然七言诗的例子,并说可以在这本书再版时改一下。

这个问题,也许是施蛰存在行文时注重总体,所以用了概括性的语言,说孟浩然都是五言诗。因为这位初唐诗人确实绝大多数都是五言诗。(陪同前去的中文系负责人郭豫适后来查了原书后却认为,或许是排版的时候,将“大都是五言诗”排脱了一个“大”字;从当时书刊行印情况看,这也很有可能。像施蛰存这样的作家,下笔一般颇为谨慎,很少用一些可能产生歧义的模糊性的话或显得冒昧的断语。)可惜施蛰存当时耳病已经很长时间,大约没有听清胡乔木所说,所以也没有回应胡的说法。不过由此可见胡乔木读书的认真和仔细,还可以看出他对唐诗的修养和熟稔程度。

不知不觉,两位老人的谈话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分手时间,当互相握手道别珍重时,两人似乎都有惜别之情。

后来,也许因为忙,也许因为病,胡乔木终于没有给《唐诗百话》写出一篇序言来。可是,他还是惦记着这件事。后来陪同看望施蛰存的郭豫适曾给胡乔木赠书写信,胡乔木在复信中这样说:“蛰存先生所著唐诗百话,确是一部难得的好书,但嘱撰短文,自忖外行,殊难应命,便中乞代转告,希谅。”(见《胡乔木书信集》)

从最后情况看,胡乔木去看望施蛰存,那部《唐诗百话》应该是发源契机。因为一本书读出兴味,而去看望作者,这是普通读者常有的心态和举止。由此看去,胡乔木虽然身居高官,可内心仍然有颇多寻常读书人的“痴迷”之气。这也许是一些曾与他有过实际接触的文化人认同、接受他的基本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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