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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疯癫2.0

2018-03-22袁斯来陆佳裔周欣吴洋洋

第一财经 2018年9期
关键词:以太代币比特

袁斯来+陆佳裔+周欣+吴洋洋

3月初,刚从硅谷回来的红点资本执行董事张鸣晨看到了自己难以理解的一幕。

在数家投资人、ICO项目发布者和互联网人聚集的希尔顿酒店大厅,一名穿着连帽衫的年轻人被情绪激动的参会者追着索要签名。在嘈杂的人群中,张鸣晨听到参会者用激动的语调一直在重复一句话:“我买你们的代币,我觉得你们的想法特别好。”这位被当作偶像的男生,是一个区块链项目的创始人,他的连帽衫背后印着公司发行的代币名称,在数字货币交易榜单上,排在60多名。

“在国内,大家把区块链当成风口来看,没想到现在变成龙卷风了。”张鸣晨由此感叹 道。

在今年1月于拉斯维加斯举办的CES展会期间,连接资本合伙人徐赫也感受到了区块链热度。一年以前,投资人的饭桌上,大家的兴趣点围绕的还是AI深度学习。但CES展会期间,只要提到“区块链”的话题,就能点燃在场所有人的兴趣,整个饭局往往谈上三到四个小时才散场。

2018年春节之后,投资圈对区块链的兴趣远远超过了SEEU& QYGAME创始人玉红的预想。春节期间,他建了一个“3点钟无眠区块链”的微信群,后来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群里每天都有上万条消息,大家不眠不休地讨论,从理想、信仰到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律,和以往的互联网创业不同,区块链成了一种新宗教。在这个500人的“区块链第一社群”里,除了投资人和创业者,3点钟无眠区块链的成员名单上还包括高晓松、佟丽娅、林允、韩庚等当红明星。

据《第一财经周刊》不完全统计,截至2018年2月底,今年全球新增区块链创业项目融资已有22起,融资金额均在千万元以上,比如蓝港互动创始人王峰发起创办的区块链门户火星财经,获A轮融资,估值1.5亿元。

在过去一年间,加密货币比特币的价值增长超过了1000%,在Coinmarketcap于3月5日发布的数据中,比特币的市值达到了1940亿美 元。

作为支持比特币而创建的区块链技术,某种程度上,它的重要性正在超越比特币。如果要理解区块链为何从一项底层技术变为投资热点,我们首先需要提出一个问题:以前人们也曾发明过数字货币,比如DigiCash和BitGold,但从未大规模成功,何以是比特币让人们重拾了对数字货币的信任?

从1694年第一家股份银行“英格兰银行”成立300多年来,全球的金融系统一直靠着权威的中介机构支持着。这些机构如同全球金融大厦的柱石,看起来坚实可靠,但在逃不开的经济周期冲击下,脆弱的裂缝经常出现。

2008年,一个(或一群)神秘的程序员以Satoshi Nakamoto(中本聪)的名义给密码学社区成员的电子邮箱发了一篇论文—《比特币:点对点的电子现金系统》。

从以往这些数字货币背后的最佳理念入手,中本聪添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首先,在互联网上建立一个共享的公共账目,每当有人购买比特币或用比特币交换另一种货币时,所有运行开源比特币软件的人都会知道这笔交易,这些交易以密码学的方式封存在“块”中,永远留存且无法更改。

其次,中本聪设计了比特币。跟真正的贵金属一样,比特币的供应也是有限的。开源项目往往很难盈利,为了维护比特币系统的运行,当系统维护者用计算机帮助比特币网络完成运算,解决一道数学题时,他们也将得到小额的比特币作为回报。

这两种想法一起解决了分布式数据库问题和资金问题。现在来看,区块链带给商业社会的启发在于,它可以解决无国界数字货币长期以来存在的问题:没有政府监管或中央数据库来跟踪交易;如何解决陌生人交易之间的信任,预防欺诈。

如果放在更广阔的场景来看,这种分布式记账的方式可以替代传统记账方式,应用在任何存在交易记录的商业行为上。

设想一下,一位财务总监将账目保存在成千上万台独立的电脑中,但凡发现任何资金转移,所有电脑都将收到信息,并在交叉对比后实时更新自己储存的账本。

听起来,在去中心化的区块链世界,塑造了一个乌托邦: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开放、透明、平等。区块链的支持者们常将它类比为1970年代的TCP/IP协议,该网络協议的出现令电脑间实现了互相通话,传输数据和信息。

从互联网的历史发展来看,从1970年代到1990年代,互联网开放协议控制着互联网原始数据的流通、电子邮件的发送、网页地址,这些产品让互联网信息生产和流通,但没有一项互联网开放协议可以定义人们的身份、兴趣以及社交网络。

1995年之后,在风险资本的投注下,许多围绕身份、社区和支付机制的互联网服务留给了私人公司去解决,这些机会由此催生了Facebook、阿里巴巴、腾讯等巨头,它们旗下的产品掌握了数十亿人的数据,当人们都在用微信聊天、支付或阅读新闻,不可避免地,集中式网络已经垄断了互联网。

真正的比特币信徒会告诉你,他们不是或者不完全是为了钱。在区块链技术的去中心化系统中,他们梦想建立一个不受现有利益所控制的系统,允许个人享有更大的自由来掌控自己的资本。

不受政府控制的比特币,在支持者眼中更像是一种“无政府自由主义”信仰。在比特币热潮的中心硅谷,一家名为Arisebitcoin的比特币支持组织在旧金山湾区竖起了40个广告牌,上面写着:“革命已经开始……你站在哪一边?”

很难说当比特币这一概念传到中国时,人们是不是同样带有这样的精神信仰,但胡玉明显然不是其中之一。2012年,在上海一家金融机构上班的他第一次听说汇款到海外可以免费—如果使用一种叫比特币的数字货币交易的话。

这几年,胡玉明常常需要电汇小额款项到海外。最麻烦的是,即便数额不超过2000元,往往也需要支付两三百元的手续费。当时,他打了一个比特币给远在美国的朋友,对方几乎一下子就收到了。“就像是第一次发电子邮件的感觉,很新鲜,如果你跨境汇款就像发邮件一样方便,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不是未来还有什么是未来。”

严格来说,那时候还没有出现区块链的概念,对比特币背后这种分布式记账体系有兴趣的玩家都聚集在各个海外社区交流,比如Bitcointalk、Twitter或Reddit。

比特幣就如同游戏大富翁里的资产,赌博大于价值

在1美元能买1360个比特币的时期,趣链科技的创始人李伟刚满26岁,还在浙江大学念书,平时帮着老师做些银行的技术项目。李伟研究过比特币方面的论文,觉得更像是一种可以转账的金融产品,技术也没多么复杂。“那时候在Reddit上,写写文章留帖子,还会得到比特币‘打赏,大家都当玩具一样,就当作一个Game。”李伟说。

在2010年之前,比特币都是一文不值。直到在比特币论坛Bitcointalk上,一个程序员用1万个比特币买了一块25美元的比萨,这是李伟记忆中,比特币第一次作为“钱”公开用于交 易。

早期的比特币活跃社区几乎都是围绕币圈展开。BBS和QQ群是爱好者交流的渠道,一般大群就聊炒币或者是挖矿,小众的群会讨论技术,比如说比特币未来如何去应用,氛围还算融洽。

胡玉明有时也会凑齐几个人办一些线下聚会,在他的观察中,来的人几乎都是80后,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比如律师、程序员、教授。但在真实生活中,大家几乎都以网名相称,比如“暴走”。“当时都不敢用真名。比特币太新了,万一有什么私自制造货币的麻烦,大家也怕扣帽子这个事情,不太会亮自己的身份。”胡玉明解释。

根据地域,活跃社群分成了北京帮、上海帮等,各有各推崇的经济学理论。理想主义或多或少存在于这些早期的比特币拥护者身上。上海帮的主流是奥地利学派,简称“奥派”,代表人物哈耶克的主要理论就是坚持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反对运用国家之手调节市 场。

但在2013年之前,逍遥法外的罪犯似乎是比特币最大的用户群,这部分归因于比特币的大幅波动性。回顾比特币的历史,这种货币似乎就带有鼓励投机的基因—大众不大可能会用一种币值一夜之间能缩水或升值1/4的货币开展商业活动。

在千里之外的中国市场,比特币似乎也难逃其作为一夜暴富工具的宿命。

在风投机构工作的陈有彦从朋友圈中知道了比特币货币。“当时还犹豫要不要入手,周五看是700多元,结果到了周日就涨到了900多元,我赶紧买了50个。”不过几天时间,第一笔交易让他赚到了1万多元,这几乎是他半年的工资收入。

尝到甜头后,陈有彦很快又从淘宝上购买了一台一万元左右的比特币挖矿机放在办公室,嘎吱嘎吱地挖起了矿。他忍受了一个月的噪音,结果只挖出来一个比特币。实在被吵得没办法工作,他差不多以原价把挖矿机转手了。

2013年年前,一个比特币的价格等于30美元,到了年底便疯涨到了1147美元,超过了同期的黄金价格。暴涨很快引起监管层的重视。到了12月,中国人民银行联合五部委发布了《关于防范比特币风险的通知》,比特币直接腰斩到了522美元。

陈有彦看着比特币有砸盘的态势,赶紧把手里的51个比特币清仓。大部分买卖比特币的人并不完全了解比特币,他们的操作手法就像炒短线股票一样,低买高卖赚差价。

“如果再给我十次机会,有九次我还是会选择卖。”陈有彦说道。

比特币低迷的两年让炒币的币圈沉寂了。直到2014年,以太坊在42天内通过社区内的ICO(首次代币发行)筹集了3.1531万个比特币,按照当时币价计算,这是一笔1843万美元的融资。

和传统金融市场IPO有所不同,ICO项目不能以人民币和美元等法定货币直接购买,只能用比特币、以太币等虚拟货币支付,以此获得项目的某些功能使用权,或是盈利后的分红。

“比特币还是一个纯货币体系,不可能在上面加载应用,它只有一个交易价值,”陈有彦说道,“但以太坊类似于iOS操作系统或是安卓系统那种底层技术生态链,开发者能在上面开发各种程序,每个程序都能发自己的Token(代币)。”

简单来说,以太坊代币发行成功,解决了一道互联网难题—免费的开源软件如何赢 利。

通常情况下,区块链项目往往是一个程序,而且是开源程序,这就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复制和修改。我们可以把以太坊想象成区块链世界中类似iOS这样的底层操作系统,在此之上会搭建各种各样的应用,这些应用在提供服务或者执行任务时需要调用以太坊底层的计算资源来执行智能合约。

以太坊设计者做了一个巧妙的“燃料货币”设定:那些提供计算服务的节点并不免费,他们要求应用开发者支付一定的以太坊代币Ether(往往是较小的数额)。代币的数量有限,早期投资者为了让自己持有的代币增值,往往会不遗余力地自愿推广这些项目,随着使用者越来越多,就会对这些代币产生更多的需求,从而使价格升值,让开发者和早期投资者获利。

从理论上看,这是一个正向循环的模式。这些用于获得服务而支付的代币被称为“汽油”,庞大的开源项目就像一辆汽车,不断运行的前提是需要不断添加像汽油这样的燃料。

作为2012年开始混币圈的早期区块链参与者,胡玉明参与了以太坊的ICO众筹。

2014年的以太坊在中国还是一个没有影响力的区块链技术概念,他在海外论坛上看到以太坊的众筹信息,白皮书上阐述了以太坊的构想—帮助人们达成协议并自动执行的区块链平台。谈不上有多理解它的意义,胡玉明的态度一开始就是坚定地支持。“当时都是在极客的圈子交流,我们一般都力所能及地去支持属于极客的项目。”

和炒币不同,胡玉明认为自己更像是一名传道的志愿者。为了让以太坊在国内得到更多人关注,他翻译了以太坊的相关文章和白皮书,还邀请以太坊的创始人Vitalik到上海做路演推广以太坊。在他的印象中,当时只有20岁的Vitalik话不多,有些轻微自闭。

2008年金融危机后,名为中本聪的神秘个人或组织创造了一种没有政府监管的数字货币比特币

Vitalik的中國行事实上并不顺利。这名1994年出生的加拿大滑铁卢大学辍学生,10岁编写游戏,17岁就创立了《比特币杂志》的天才少年,在中国一度被认为是“请来的演员,要骗中国人的钱”。“当时‘比特神教的势力太大了,他们认为脱离比特币谈区块链是不正确的。”谈到这一点时,胡玉明笑了起来,“但实际上也没有所谓的信仰,无非是利益驱使,就好比‘你投了一个项目,当然不希望别人做另一个项目来竞争。”

这让以太坊的宣传不得不搁置。因此不难理解,这个2013年年末以白皮书发布的项目,在2014年7月首次众筹时,国内参与者寥寥、参与者主要集中在海外的原因。

当然,国内也不乏一批探索区块链的先行者。和Vitalik一样,他们发现了比特币在实际运用中的种种缺陷:比如效率低下,每秒钟只能处理7笔交易,或是算力浪费,每个人都争着当“记账员”,比赛谁做得快,这就导致了大量的电力浪费。

交易量目前排名全球第6的区块链项目NEO(原名小蚁Antshare)常常被拿来和以太坊作比较。在一位加密货币研究者接触小蚁的回忆中,早期愿意投资小蚁的并不多。其原因在于,当时中国团队从来没有出过底层技术,从Linux、Windows、iOS到安卓,没有一样是中国人主要参与的。“这方面中国是没有发言权的,在区块链领域,当时中国人说要做底层,基本上不太会有人相信。”

“ICO早期成功的,全都是做传统互联网做得不顺的公司。它们熬了很多年,被VC折腾得也很惨,可能聊了一百家也没有人投。比如说,有个团队要做个IM,然后也没啥背景,谁会理他?别的有背景的人做IM想融点钱都很难,更不用说草根出身的他们了。”陈有彦说。

2014年的资本市场,还看不到区块链,参与者只对比特币情有独钟。这一年中,加密货币相关的48起投资事件中,只有一起非比特币的投资,对象是被视为山寨币之一的狗狗币。其他数字货币均通过非传统的方式募资,比如以太币。

比特币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从年初最高值950美元下跌到年底的330美元,贬值65%,还被《quartz》杂志评为2014年最糟糕的投资 品。

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中,NEO最初的筹资并不顺利。在ICO之前,预计100万元的“种子轮”筹资最后只募得60万,原先锁定的5名机构投资人中,最后只有雷励资本一家参与,除开其投资的20万元,其余40万元由达鸿飞和其朋友,共计9名个人投资者凑得,其中大部分来自比特创业营。

据多名采访者回忆,2014年的ICO众筹项目大都称得上“理性”。参与的人员多是加密数字货币和密码学相关的技术爱好者,某种程度上,这种众筹的行为更像是他们对于信仰的充值。

尽管在当时还没有区块链这个词,比特创业营可以看作最早的“链圈”的一个行业缩影。这群去中心化的信仰者从线上聚集到线下,每周聚会讨论的话题,从“比特币是否会成为货币”“未来货币的形态是怎样的”到“对于新经济秩序的构想”等,宽度很广。

在上海五角场创智天地的会议室中,这样的讨论每次都能从天亮持续到天黑。如果一位成员发现了一个新的“去中心化”应用,这个应用就能成为其后整顿饭讨论的主题。不过就算见面,他们也依然用网名称呼彼此,比如达鸿飞的代号就是“货币大叔”。

在这样的讨论中,创办NEO成了顺其自然的事情。达鸿飞希望这个平台能应用在不同情境中,像是数字资产钱包、论坛、网上投票、档案管理与手机应用。这个平台也有开放的API让人与其他系统结合。如果把以太坊比作iOS,需要开发者学习特有的语言,小蚁就像是安卓,懂Java语言就能尝试编写。

某种程度上,这一时期的区块链创业圈还是一群理想主义者的“乌托邦”。这里少有商业利益驱动,大家所设想的仅仅是依靠所谓的理想或兴趣。上海投肯科技的联合创始人安定和另一位创始人范宏达曾经在2014年开发过用于图书正版溯源的区块链系统,但项目做到一半就做不下去了。“实际上还是一个伪需求,从价值的角度来说存在一定的价值,但人们不会为这个价值额外付费,生产商也没有强烈动力去改造自己的设备。”安定说。

一个行业如果需要得到最广泛的支持,必定要以商业利益为诉求。2015年年中,《经济学人》发表了一篇封面报道《区块链:信任机器》,它认为区块链技术将重新定义世界。权威媒体的背书,让更多普通人开始注意到区块链概念。这种趋势在2016年变得尤为明显,胡玉明记得这一年几乎所有大公司都开始谈区块链技术,并开始考虑在业务上运用区块链,有些甚至提升到了战略的高度。

更多人涌入这一行业后,NEO在2015年10月和2016年的两次众筹变得顺利得多。和以太坊一样,在Bitcointalk等平台上发布白皮书后,NEO会公布一个比特币地址,支持者汇入比特币后能享有当时antshare的股权,可以折算为代币在二级市场上流通。

一个能互相交易的二级市场类似股市,人们陡然发现了这些发行代币的项目,这不仅是一个革命性的融资渠道,它还具备了投资价值。

“以前众筹可能要三年、五年、八年,你都不知道这个东西去哪了,你也不知道拿了一个创业公司的股份到底有没有用,以后卖给谁,但现在是可以流通的,这就改变了市场供需关系。”比邻星球的创始人蒯大平说,他去年下半年开始做区块链的投资和孵化工作,平时也运营《平哥Talk区块链》的个人微信公众号。

在胡玉明看来,EOS项目在2017年只提供了一份白皮书就在5天募集到1.85亿美元,这放在其他任何行业都避不开泡沫的质疑,但放在ICO项目中,他认为仍然算是合理,“因为可以直接交易,行业发展又很快,区块链项目天生带有高资金流动性和溢价。当时我们测算过,同样一个项目,有流动性和非流动性的价值差别是很大的,基本上会达到五六倍,在传统行业估值是一个亿的项目,放在区块链上有可能估值五到六个亿,甚至十个亿。”

《大癫狂》一书中,作者用郁金香热、南海泡沫解释了何谓疯狂的投机主义—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小部分不法分子利用大众对信息的了解不完全,以卑鄙和险恶的手法令自己获利,其结果是造成群众财富的迅速转移以及对经济的长远危害。

在描述1720年的南海泡沫时,书中有这么一段话:当时的人们,不分高低贵贱,男女老幼,都深深地卷进泡沫之中。男人们在酒馆和咖啡馆里会见经纪人,女人们也聚集在服饰店和杂货店里大谈股经。他们虽然并不见得是真心相信那些被吹得天花乱坠的项目,但是却希望通过经纪人的一双妙手,趁机大捞一把。

“当(ICO)热起来了,骗子项目就呈几何级数增加。”在投资人安定的眼中,2017年的ICO圈充斥了大量的投机主义。

年初的5000美元的比特币,到了年末已经接近2万美元,以太坊市值超过360亿美元,占比特币总市值的80%。在2017年5月底到6月中旬的半个月内,NEO涨了10倍,如果从年初1元左右算起,到把小蚁升级为NEO新品牌的两个月后,涨幅已经突破了100倍。

“这就像股市,比特币和以太坊已经涨了很多倍,很多新人一进来觉得买比特币、以太币都有点像接盘的意思。如果换成新的项目进去,未来才有很大很高的前瞻性。这就像出了新股票,买了肯定涨。”胡玉明说。

2017年,在ICO最疯狂的四五六月,安定一个月看了近2000个ICO项目。他发现其中大部分项目不靠谱,最常见的欺骗方式是包装一个假项目发行空气币,融到钱后,项目做不下去自然就黄了,钱却不会退回。

确实有人将比特币作为一种防灾避害的手段,就像人们购买黄金一样

如果连白皮书的质量都很差,那几乎就可以认定这是个欺诈项目。淘宝上出现了代写白皮书业务,便宜的话只要几万元钱。安定见过最简单粗暴的骗术是,一个包装成海外团队的ICO项目,人物照片来自免费图库里的外国人,用他们的脸拼凑出简历,实则查无此人,“就是欺负那些比较懒的投资者”。

那些参考海外类似项目,看起来像原创实为拼凑的白皮书,可以收费几十万元。“如果这个人花个小几十万写份白皮书,再请两个好看点的顾问,上了ICO的平台后,融个上亿元人民币是没有问题的,”安定告诉《第一财经周刊》。“花个小几百万的成本,最后圈了上亿的钱,但是最后没有为社会带来任何价值。”

但只要在2000个项目中发现10到20个优质项目,安定便可能得到100倍的投资机会。“白皮书确实看起来很累,一个项目要看几天时间,你要弄明白它到底在做什么,有时候看到面瘫。”

和传统的IPO上市不同,一字之差的ICO把创业公司的融资门槛降到了最低。ICO流程跳过了监管,直面大众。一般来说,创业公司要经过艰难地打拼,在行业内站稳脚后,再通过严格的财务审计和监管部门筛选,才可能成功上市。

当时处于监管真空地带的ICO,项目无须审批、无需成本。创业者搭建一个网站,写一份白皮书或PPT,到了后期甚至连PPT都没有,仅靠概念就可以发行代币融资。这些代币进入交易平台后,可以直接卖给任何人,这就把大量的普通投资者卷入其中。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创业者,像特别会忽悠的传销者。”欧洋告诉《第一财经周刊》。作为传统风险投资机构的投资者,欧洋趁热加了十几个区块链投资群,看了十多个项目,他的判断是,“鱼龙混杂,非常草根,像互联网的站长时代”。

达鸿飞用lollapalooza形容ICO的投资热。这是查理·芒格形容音乐节的词,试图解释复盘。lollapalooza本意指在搖滚音乐节上,酷炫的舞台,加上酒精、鼓点、热舞等兴奋元素,人会进入一种群体性狂欢。这个词最先被用来暗喻股票,指那些在多种效应的协同下,爆发式增长的项目—这些兴奋点和刺激因素会相互强化,然后极大地放大彼此的效应。

2017年比特币挖矿消耗29.05亿度电,拥有477万人口的爱尔兰全国一年也只用25亿度电

在达鸿飞眼中,早期的技术极客多少带有点合格投资者的影子,至少弄懂了项目、相信前景才敢投,而现在,“投机氛围太大,国内的ICO不过是零和游戏的再分配”。达鸿飞说。哪怕是同一个项目的投资者,国内和国外的投资者心态也截然不同。他还记得,在国内路演时,被问及最多的通常是币价走势和回报,而海外投资者关心的,更多是技术细节。

即便是对ICO的头部项目,投资者也少有人长期持有。小蚁目前的社区参与者主要集中在海外,少有的中国人几乎都是早期参与者,拿币成本极低。小蚁天使投资人王利杰在NEO涨到300多元时选择退场。“能坚持下来的人极少,都是一些特别的原因,比如忘了。”达鸿飞说。

这一切的疯狂,都赶不上“超级庄家”的出现。如果以股票市场作比,ICO场内的超级庄家是一个身兼承销商、证券媒体以及特许交易商三大角色于一体的角色。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去中心化的区块链项目被这些大量“中心化”的机构垄断资源,发行“空气币”、私募代投、操作币价,这也是2017年整个数字货币交易市场坐庄手法的一个样本案例。

但对于投机者来说,他们并不关心项目靠不靠谱,只关心能不能搭上庄家的快车。很多人在连英文或者外文都读不懂的情況下,就加入了炒币大军。“他们都清楚,这就是个比谁跑得快的游戏。”安定说。

事实上也如此,第一时间跑掉的是大户,然后散户跟进。代币的价格一上交易所就破发,半个小时内就从2元跌到了0.3元,跌到0.15元左右趋于平静,像是心脏停止跳动后的心电图。

在安定看来,ICO项目如何上交易所,无非是个价格问题。交易所需要热门项目,这是典型的二级市场投资。一些小型交易所甚至没有审批流程。大型交易也是可以贿赂的,花点成本就能上。“曾经有一些上交易所的项目,你要付出几百万美元,甚至上千万去搞定。那你想想它的主要目的,短期内要回来的钱有什么?”

对于创业者而言,这是一个急速通往更高阶层的快速通道,直到2017年9月4日监管政策出台:禁止任何ICO项目发行。这个圈内的玩家都预想过,达摩克利斯之剑迟早要落下,但是如此迅速,还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胡玉明只是提前一天得到了消息,他花了一整晚匆忙下架了产品,退还了一些项目的代币。“该整改的整改,该关的关。过山车式的币价也没这么慌过。”胡玉明回忆起当天的心 情。

在9月4日监管下达的前两天内,早已闻到风声的国内几大ICO平台主动暂停ICO交易业务。ICOINFO宣布主动暂停一切ICO业务,ICOAGE即刻停止接受充币。交易平台比特币中国也立即暂停了ICO币充值与交易业务,并于次日下午6点暂停ICO币提币业务。

但ICO的监管事实上没有让胡玉明断了后路。去年下半年,在考察了新加坡、韩国、日本、沙特阿拉伯以及一些欧美国家后,他将创立的ICO孵化器迁移至东京六本木。“日本对于加密货币的政策比较清晰,合规是最重要的事情。”他谈道。

有意思的是,主流VC真正开始关注区块链技术,正是在“九四”公告出台后。“当时会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和我们理解的不一样,真得去看看逻辑是什么。”百度投资的陈有彦说。

不少投资人以为,“九四”之后,ICO会消停下来,没想到风头反而越来越盛,这些项目转移到海外发行,更多人开始知道区块链和ICO,憧憬一夜暴富的人们成了新的“韭菜”。

头部的加密货币都迎来了暴涨。2017年12月18日,比特币价格突破了2万美元。在交易所币安,仅仅是2018年1月10日当天,交易量就突破了100亿美元。但小时跌幅超过25%,51天时间,市值消失70%。

“一会儿被深深埋进死亡,一会儿又飘飘然升到天堂。”《格列夫游记》的作者乔纳森·斯威夫特曾这样形容在南海泡沫中的人。但对于那些在ICO期间赚取了高额回报的投资者来说,停下脚并不可能,下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新行业是他们冒险的新世界。“新的世界就是一片荒原,所有人来到这里,规则只有一个,谁先来插根旗,这块地就是你的了,没有逻辑。”从传统VC跳槽到一家链圈基金的何文告诉《第一财经周刊》。他的朋友曾形容他,别的不行,就是胆子特别大。

现在换成VC到处找区块链的创业者了。用李伟的话讲,“整个数字资产投资圈都三点钟不睡觉了”。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做游戏的朋友有一次在半夜12点被一个投资人拉出去谈发币的事,那人已经熬得两眼通红,不断地看白皮书,一个白皮书ICO就是上亿。趣链科技这边也经常有人找上门谈发币的事儿。可惜与李伟从来不买币一样,他从一开始就放出了“绝不发币”的话。哪怕“拿十个亿一点问题都没有”,李伟也没有动心,他的基本逻辑是,没有明确的监管规则,坚决不碰。

对于要想跑步入场的投资者,靠谱点的热门项目都得靠找关系才能抢到。去年年末,美国硅谷一个名为ArcBlock的项目很是火热,很多投资人都想要拿些份额。徐赫那时正好去拉斯维加斯参加CES,经停洛杉矶时,趁着飞机起飞前,他联系上了创始人冒志鸿,也不知道他在微信里如何游说了“六七句话”,他竟然拿下了一些份额。

对于很多VC来说,面对短时间动辄几倍甚至十倍的回报,他们当然想参与到游戏中去。一位投资人透露,一个国际知名大型主权性质基金,去年10月重仓5亿元左右,持有全球排名前10的一种币,3个月挣了5倍,然后立刻撤了出来。“哪个VC说3个月能保证5倍回报?不可能,如果项目干10年,可能你整个基金有5倍回报的都寥寥无几。”

当然也有一直观望的人。互联网永远不应该缺少投资风口,“互联网红利逐渐褪去后,风口起落的速度明显更为迅速。2014年至2015年是智能硬件行业的火热,2015年夏天风口就转向了P2P和视频直播,2016年是VR、AR,然后去年的共享经济和今年的区块链技术又引发了新的风口。”星瀚资本的创始人杨歌说。

但他也承认,相对于“共享”这样更多具有商业模式属性的名词,区块链的底层物理意义具有更强的技术壁垒。区块链作为跨领域技术,在未来有巨大的想象空间。但从目前来看,区块链还有很多有待突破的底层技术问题,比如如何处理公平和效率。

“很多时候,简单的数据库已经足够了,目前区块链很难优化某个具体领域的流程。或许,我们还得等上几十年,才会有杀手级的应用出现。至于比特币,未来要么就消失了,要么可能真的会成为数字黄金。”区块链的研究者、巴塞尔大学金融创新中心主管Fabian Sch r告诉《第一财经周刊》。

作为国内区块链技术的创业者,李伟反复向《第一财经周刊》强调,“不要神化这个行业”。当这个市场上的泡沫和浮夸消退,技术回归到它的本质后,带来人类进步的改变才会一点点出现。

历史充满了新技术的故事,而最后这些新技术的最初应用与最终用途可能已经没有什么关联。但对于真正具有革命性突破的技术来说,泡沫的产生与去泡沫的过程都将必不可少,那些拥护它们的人,能够以令人震撼的方式驾驭它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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