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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尸语故事》类型研究

2018-03-22昂却本

西藏研究 2018年6期
关键词:民间故事藏族印度

昂却本

(西北民族大学社会科学研究院,甘肃兰州730000)

一、前言

《尸语故事》是一部古印度民间故事集,对很多国家和地区的民间文化产生过影响。据说,印度的尸语故事收录在由苏摩提婆摘选《故事广记》内容精编而成的《故事海》中[1]201。在藏族文献里最早提及尸语故事的是16世纪巴卧·祖拉陈瓦的《贤者喜宴》里的一句话,即“当时盛行尸语故事、玛桑故事、鸟雀故事”[2]。这里所说的“当时”,在《贤者喜宴》里明确指出是吐蕃第八代赞普布德贡杰时期。以此为据,很多学者认为印度的尸语故事早在佛教没有传入吐蕃之前就已经在藏族民众中流行[1]209。但是,也有学者认为是随着藏传佛教后弘期的开始而传入藏区的[3]。对此笔者不做更深入的分析,仅在此表明印度尸语故事传入藏区的时代比较久远。

藏族《尸语故事》有多个版本,包括德格木刻版16回、拉卜楞21回藏文本、西藏版21章本、青海版25回、安多版13章缮本等十几种版本。20世纪初,这些不同版本的《尸语故事》引起西方学者的注意,先后有弗兰格、W·麦克唐纳、石泰安等人收藏和发表研究成果。现今,藏族《尸语故事》的不同版本在印度、英国、法国、日本、蒙古等国家都有收藏。就国内而言,具代表性的两种版本是1980年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尸语故事》21章本和1963年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的《说不完的故事》(即《尸语故事》25章本),其余版本的故事母题也基本都囊括在这两个版本之中,西藏版的《尸语故事》和青海版的《说不完的故事》其实同属一个故事系统,即藏族尸语故事系统,但由于版本的不同里面所含的故事的数目、类型、叙述方式、主题思想均有各自的特点,因而译者依据各自的特点分别汉译成《尸语故事》(依据故事内容而译)和《说不完的故事》(依据故事结构而译)。因此,这里主要对西藏版的《尸语故事》和青海版的《说不完的故事》中的46篇故事进行分析研究。

随着藏族《尸语故事》多种版本的出版和翻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并研究藏族《尸语故事》,也发表了一些颇具学术价值的研究论文[注]具体参见扎布:《印度婆罗门文化与藏族古典文学》(藏文),中国藏学出版社2015年版;央吉:《评析神话〈尸语故事〉》,载《西藏研究》2006年第4期;旦珍:《浅析藏族〈尸语故事〉与〈一千零一夜〉》,西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完玛才让:《尸语故事与一千零一夜的比较研究》,载《藏族民俗文化》2016年第1期;西日东智:《藏族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以“尸语故事”为例》,西北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刘守华:《藏传佛教与尸语故事》,载《西藏民俗》1998年第3期;李连荣、诺日尖措:《简论安多口承〈尸语故事〉》,载《民族文学研究》2007年第4期;宁世群:《尸语故事杂论》,载《西藏研究》1989年第2期;金花:《蒙藏〈尸语故事〉比较研究》,内蒙古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5年;等等。。不同的研究者对相关的问题也产生了自己的疑问。比如藏族《尸语故事》是藏族的故事,还是印度的故事?藏族《尸语故事》与藏族其他故事有什么区别?有些人甚至认为藏族尸语故事是不同于藏族其他民间故事的一种独特类型。比如有学者见到敦煌藏文文献里的《金波聂吉新娘的故事》跟现存《尸语故事》中的一篇故事相似,从而认为它是《尸语故事》中的一篇。有学者见到现存《说不完的故事》中的机智人物故事《占赛》在蒙古地区流传,就断定藏族《说不完的故事》一定在蒙古地区流传。但事实并不一定如此。我们目前见到的这些《尸语故事》版本并非在很早以前就像现在这样摘录成册,古代藏族的民间故事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保留下来的。就像南喀诺布教授所言:“我们现在所见的成册的尸语故事集并不能够证明以前就有这样的尸语故事集”[4],藏族《尸语故事》是经过长期的口头传承最终汇编成册的。现存《尸语故事》里的故事以前并不一定是尸语故事的内容,《尸语故事》的内容是随时间而变化的。因此,藏族《尸语故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它跟藏族其他民间故事有着怎样的关系?跟印度《僵尸鬼故事》又有什么样的关系?为了解答这些疑问,我们有必要对收录在藏族《尸语故事》《说不完的故事》中的故事类型进行细致的分类研究。

二、西藏版《尸语故事》和青海版《说不完的故事》

西藏版《尸语故事》和青海版《说不完的故事》都有一个整体的框架性结构,而其他故事则穿插在这个框架性的故事当中。西藏版《尸语故事》的框架性故事是《乞丐达瓦札巴获得王子德诀桑布称号》,青海版的是《学幻术》。它们的基本情节相似,都是龙树大师派故事的主人公到尸林扛回神奇死尸,每当死尸讲到故事的精彩之处,小伙子忍不住开口插话,死尸又回到尸林。但不同的是,《尸语故事》里龙树大师看到穷小伙的毅力,就给他赐名为德诀桑布国王,派他扛尸回来;而《说不完的故事》中两兄弟里的小弟顿珠偷学幻术遭到术士七兄的追杀,无奈之下逃到修行的龙树大师洞里,并化身为公鸡杀死术士七兄化身的虱虫,为了弥补过失,龙树大师派他去尸林扛尸回来。我们不难发现这两个故事大同小异,均来自印度《僵尸鬼故事》的框架性故事。印度《僵尸鬼故事》的框架性故事讲述一位修道人派健日王到火葬场扛一具死尸(僵尸鬼)回来,每当僵尸鬼讲完一个故事,就以威胁的方式给国王提出一个难题。当国王回答这个难题时,僵尸鬼又回到原来的那棵树上。就这样来回走了25次,讲了25个故事。

因此,除去框架性的故事,《尸语故事》中有20篇故事,《说不完的故事》含24篇故事。我们经常说的21章本和25章本是把框架性的故事包含在内的。

西藏版《尸语故事》和青海版《说不完的故事》中也有很多是同一故事的不同异文(见表1)。

根据表1所列,西藏版《尸语故事》和青海版《说不完的故事》的44篇故事中,同一故事的不同异文出现了9组即18个故事,占整个故事的40%。毋庸置疑,这些相同的故事虽然在表达形式和情节的设置等方面均有自己的特色,但同属于一种类型。所以,下面具体分类时我们将《说不完的故事》作为分析对象。

表1: 《尸语故事》和《说不完的故事》异文对照

虽然这两个版本中有相同的9组故事,但是这两个版本在内容和形式方面有很多不同的特点。《说不完的故事》里的故事均是藏族民间口头流传的故事,因为是口头流传,故事的内容没有发生更多的变化。比起青海版,西藏版《尸语故事》中的故事融入了许多佛教元素,故事的内容发生了很大变化,添加了诸多宗教色彩;形式上也变得篇幅冗长、言辞华丽、剧情严肃、庄重等不易口头流传的特点。

三、藏族《尸语故事》《说不完的故事》类型的分类

对于民间故事的分类有多种方法,但最具代表性的是历史地理学派的阿尔奈-汤普森的AT分类法,丁乃通先生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也运用这个研究方法对中国民间故事进行类型划分。所以,我们运用这一方法,除去青海版《说不完的故事》和西藏版《尸语故事》里相同的9个故事、《尸语故事》内部重复的2个故事后,剩下的33篇故事按其主要情节母题进行分类(见表2)。

从表2可以看出,藏族《尸语故事》《说不完的故事》类型[注]下文故事类型分析中所举具体故事的版本来源详见表2,文中不再一一列出。有宫廷故事、动物助人故事、原始故事、爱情故事、幽默故事、英雄故事、格言故事、幻想故事、机智人物故事、混合性故事,以及灵魂转移故事、魔法故事、人贩故事、考验故事等约16种大类型。

(一)宫廷故事

《说不完的故事》里的《兄弟俩》和《赛毛措和娥毛措》是妃子们为争夺王位而展开争斗的宫廷故事。其中,《兄弟俩》是小王妃陷害大王子的故事,这个故事也是藏族八大藏戏中的《顿月顿珠》讲述的故事,从其离奇、曲折的故事情节以及祭祀鲁魔等内容(因为藏族故事中“鲁”一般作为人的朋友而存在,而印度故事则以危害人们的“鲁魔”形式出现)可以看出是从印度传入的故事。《赛毛措和娥毛措》是女仆嫉妒、陷害公主的故事。这个故事在藏族民间口头流行的异文有《赛拉措和额拉措》[5]、《真假公主》[注]选自甘孜藏族自治州文联民间文学集成办公室编著的《甘孜民间故事》,1990年。等。

(二)动物助人故事

《牧羊少年》和《报恩》讲述主人公布施或解救小动物,最后在主人公危难之际得到小动物们的帮助。这一类型的故事完全是拟人化的寓言故事,这里表达了人和动物和谐相处的观念。像这类故事的异文在藏族民间故事中颇多,如《流浪儿》[6]、《牧牛娃成为国王》[注]1982年发表在《西藏文艺》第2期。、《老鼠、猴子和黑熊》[7]等也是这一类型的故事。

表2: 《尸语故事》《说不完的故事》主要类型母题类型及其数量

(三)原始故事

《花牦牛救青年》和《自讨苦吃的姑娘》《善良的哥哥和刁恶的妹妹》等,是反映藏族远古思想和原始记忆的故事,其中主人公往往因无意间得罪某鬼,被鬼抓走,快要被鬼吃的紧要关头就会有一动物出现救他逃出鬼手,最后此动物牺牲自己换取主人公的性命并为之带来财富和幸福。我们可以发现这些原始故事有一些共同的特点:1.每个故事里都有鬼或妖魔,这个鬼或妖魔并不是遥不可及的,而是周围的邻居,甚至家庭内部的人。2.都有一个从鬼的手里解救主人公的动物朋友,这些动物朋友大多数是马、黄牛或母牦牛,并且这些动物为换取主人公的财富和幸福牺牲自己。采用相同或相似的情节构造这些故事,主要是由于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藏族人民与这些牲畜的关系特别密切,但是,也不仅仅是这种关系,因为每一个故事中,当这些动物牺牲自己以后才能给主人公换来无尽的福报。换言之故事的主人公所得到的财富和幸福是以牺牲这些动物的性命为代价的,说明这不仅仅是人和这些动物亲近的缘故,而是跟远古藏族牲畜祭祀和动物陪葬的仪式有关。我们在法藏敦煌文献P.T1134、1289、1040中也发现很多主人公死后,他生前心爱的马也跟着主人公到死域的仪式性故事。这正好解释了《尸语故事》中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动物牺牲型”的母题。

(四)爱情故事

《追心姑娘》讲述一位王子和一位平凡的姑娘,起初因家庭背景遇到挫折、生死分离,但最终走到一起的爱情悲剧故事。这个故事除了具有爱情故事的普遍性特征外,还可以发现它与藏族古代苯教的招魂仪式有关。这种招魂仪式指的是人死后不久如果能把他的“魂”招回来,则可以起死回生。故事里的姑娘去偷“心”,路上的每个关卡其实是象征做这种仪式的筹备工作,八名咒师围着“心”是象征做这种仪式的“辛波”(苯教祭祀者)们。我们在敦煌古藏文里能看到很多像这样的苯教“招魂”仪轨故事,基本上每篇故事都跟死亡仪轨有关。

(五)幽默故事

《猪头卦师》是藏族家喻户晓的一个喜剧故事,其内容为一位没有神通能力的假卦师,靠运气装作有神通能力,弄虚作假、迷惑行骗的故事。《商人章玛司琼的好运气》也同《猪头卦师》一样,讲述了一位商人装神通、靠运气,以幽默、搞笑的方式成为著名卦师的故事。《织氆氇的汉子》也跟上面的两个故事类型相似,不同的是这里面不是装神通,而是穷汉去偷奶牛,不巧骑在老虎身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搞笑的方式先后杀死了老虎、毒蛇、食人狐,最后还击退了敌国大军,成为骑虎大英雄。另外,《不怕老虎怕“开开”》[8]、《毛狗牵老虎》[9]、《漏》[10]和《榻塔加玉》[8]等也是这个故事的异文。这个故事在印度和中国、日本、韩国以及欧洲等地都有流传。在AT分类法中把它编号为AT177“贼和老虎”。这些故事将“幸运的巧遇”作为情节核心,给人无穷的乐趣和享受,是藏族人民最喜爱的故事。以上这几个故事是同一种类型,另一参考点是1904年英国军官W.F.奥考诺(W.F.O’connor)在拉萨和日喀则地区搜集藏族故事,随后于1906年在英国伦敦出版的《从藏地来的故事》(Folktales from tibet)中也有上面的几个故事,但不是分开的3个故事,而是以猪头卦师为主线,其中穿插着其他几个故事的情节,这也说明这些故事是很容易相互变换的同一类型的故事。

(六)英雄故事

《玛桑亚日卡叉》和《三个能干的姑娘》《瘸腿王子靠宝刀获得王位》《商人迷路得王位》《曲桑桑登国王和麦朵萨列卓玛》和《捡柴娃当上国王》等是藏族英雄故事,大都讲述一位一出生就非同一般的英雄被迫或自愿远行(往往前往魔界),降服妖魔,娶得仙妻,得到王位的故事。如《玛桑亚日卡叉》讲述牛头人身的玛桑亚日卡叉长大后经历地上、地下、天上三个险境,降服妖魔最终变成了北斗七星。玛桑故事是藏族古代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在16世纪巴卧·祖拉陈瓦的《贤者喜宴》中也提到吐蕃第八代赞普布德贡杰时就有玛桑故事。这里的玛桑是一个穿行于人、魔、神域三界的具有神力的英雄,他为神界打退魔军的情节展现了巨大的神力。《三个能干的姑娘》和《捡柴娃当上国王》《曲桑桑登国王和麦朵萨列卓玛》均属于同一个故事的变体,即玛桑故事之一亚邦杰降服魔鬼甲让查麦,娶回亚珠木萨来玛[11]的故事。只不过《捡柴娃当上国王》和《曲桑桑登国王和麦朵萨列卓玛》增添了很多宗教色彩,在形式上也很庄严,篇幅变得很长,言辞变得华丽,非常接近《格萨尔》史诗的特征(见表3)。

表3: 《三个能干的姑娘》《捡柴娃当上国王》《曲桑桑登国王和麦朵萨列卓玛》情节比较

《瘸腿王子靠宝刀获得王位》和《商人迷路得王位》也是属于同一种故事,故事中讲述瘸腿王子和商人靠一把神刀到一座宫殿降服妖魔,最后娶公主为妻,幸福地生活。这两个故事都有一种“异域”特征,在藏族故事环境中显得很陌生。

(七)格言故事

《石狮子开口》和《诚实的马夫》是教导人们做人处事的格言故事。《石狮子开口》讲述一个知足的穷人适度地从石狮子口中顺利地取金子,而一个贪婪的富人过度地、毫无节制地从石狮子口中取金子,最后他的手被夹在石狮子口中。这个故事在印度及我国很多地方都很流行。在丁乃通先生的索引中把它归类为555B“吐金子的石狮子”。《诚实的马夫》中赞美即便遇到多么难的处境也从不说谎的马夫的优良品行,但这个与后来的完全拟人化的寓言故事有区别。此外,《藏族民间故事悦耳甘露》中的《不说谎的小马夫》[12]也是这个故事的一种异文。

(八)幻想故事

《穷小子与“鲁[注]鲁,藏族把水下世界称为鲁界,有关水的神灵称为鲁神,跟龙界和龙神相近,但不完全一样。”神姑娘》《鸟衣王子》《青蛙和公主》和《农夫和暴君》等是世界普遍性的幻想故事。这些幻想故事的主人公往往是情境可怜、内心空虚、不完整的人,如贫寒、无伴、无子等。他(她)们无意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对象或东西,而往往获得这些“美事”的方式是不符合现实生活逻辑(“突然”“神奇”以及“不寻常”),具有空想和幻想的色彩。比如《穷小子与“鲁”神姑娘》中一位善良的穷小伙获得了美貌富裕的“鲁”公主妻子(无伴);《鸟衣王子》中一位善良的姑娘(无伴)得到了神奇的鸟衣王子丈夫;《青蛙和公主》中一个老婆婆(无子)获得了神奇的青蛙儿子;《农夫和暴君》中一个穷小伙得到一系列宝物(如意食盒、旋杖、降雨羊皮、神斧)打败土司(贫寒)。“异类”和“异物”在这些故事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刘守华先生把这些故事作为爱情故事分析[13],但是这些故事里虽然有夫妻恩爱、男女仰慕的爱情成分,但却是一个不完整的人通过“异类”人或“异物”,来达到自身的完整。最终这些“异类”人或“异物”又离主人公而去,回到原来的不完整状态。即所谓的“离去型”原型,属于幻想故事。这些故事的异文在藏族故事中不胜枚举。

(九)机智人物故事

机智人物故事是在藏族民间故事中普遍流行的一种故事,大多篇幅很短。藏族《尸语故事》中也有几个机智人物故事,比如《说不完的故事》中的《占赛》《木匠更嘎》和《富人行窃》等。这些故事中主人公用其聪明才智制服它们的压迫者(土司、富人、贵族)。这一类型是藏族《阿古顿巴故事》的典型类型,其异文不胜枚举。《尸语故事》中的《聪明的大臣帮助王子智取王位》,从故事的类型上属于机智人物故事,即一个聪明的大臣用智慧帮国王迎娶海中的神奇姑娘。但这个故事比起上述的机智人物故事不仅篇幅冗长,内容也具有“异域”的神秘特色,同时还增添了不少宗教色彩。从这些特点能看出这个故事不是出自本土的。在印度《僵尸鬼故事二十五则》里的第一个故事就是这个故事[14]。但在那里没有宗教渲染的成分,是一个纯粹世俗性的故事。

(十)混合型故事

藏族《尸语故事》中的很多故事是难以归类为某一具体类型的混合型故事,如《魔鬼三兄弟》是“动物牺牲”型藏族原始仪式故事和“无手少女”(AT706)型混合的故事。《不说话的姑娘》是一个追求美丽妻子的藏族世俗故事和宣扬世事无常道理的佛教本生传结合的故事。《六兄弟》中六兄弟寻志的故事与藏族远古“寄魂树”“起死回生”等原型结合,同时也有“木鸟”型故事的掺合。《有福气的姑娘》中追求幸福家庭的藏族世俗故事《漫长的春天》和佛教修行故事结合。这些故事既具有本土性,又具有外来性特征;既具有世俗性,又具有宗教性色彩。

(十一)其他类型

藏族《尸语故事》中有一些较为少见的故事类型,如魔法故事,灵魂转移故事,考验故事,人贩故事等。《吐金吐玉的两青年》讲述两个本来是去献身祭祀“蛙魔”的青年,结果杀死两个“蛙魔”并吞下后成为能吐金吐玉的人,后来他俩又得到能使动物变形的魔花、隐身帽、如意食兜、神奇鞋子等。这是一个魔法故事,故事中的金蛙玉蛙、能使动物变形的花朵、隐身帽、如意食兜、神奇鞋子等这些具有魔法功能的宝物在藏族故事中是非常少见的,相反在印度、阿拉伯、西方的故事中却比较常见,比如AT分类法中的D.Magic中有很多这种像Invisibility和Transformation的魔法物。此外,故事中献身给“鲁”魔的情节也经常在像《顿月顿珠》等印度传入藏族的故事中能看见。所以这篇故事应该是从印度和阿拉伯等地传入藏区,而非藏族本土故事。《王子变狗寻妃记》是一位国王化身为狗,去选择内心最善良的三妹作为妃子的一个考验人品的故事,跟AT361“熊皮”是一个类型的故事。《修习灵魂转移法》讲述一个王子嫉妒臣子学会灵魂转移法,趁臣子灵魂离开躯体,损毁了臣子的躯体,臣子的灵魂进入一鹦鹉的尸体漫游的灵魂转移故事。《赛忠姑娘》讲述了一个人贩子装作观世音骗走了老两口的女儿,途中姑娘被另一王子相救,人贩子被虎豹惨吃的故事,这个故事在藏族民间故事中很少见。

四、藏族《尸语故事》的地域属性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藏族《尸语故事》中除了框架性的引子故事和机智人物故事《聪明的大臣帮助王子智取王位》是印度《僵尸鬼故事》的内容外,其余均不在印度《僵尸鬼故事》中。所以,藏族《尸语故事》并不是照搬印度《僵尸鬼故事》而来,而是凝聚着藏族人民智慧的民间故事。但根据故事的情节、母题、结构以及故事中所出现的文化信息等,我们不难发现其中很多故事是从印度传进来的,有些故事则难以归为哪一个国家或民族的,而是世界性的故事,也有一些不确定来源的故事,但绝大多数故事是扎根于藏文化的土壤,是人们从藏族远古时代起世世代代口耳相传的本土故事。

(一)世界性的故事

藏族《尸语故事》中有很多是属于世界性普遍流传的故事,如《青蛙与公主》《穷汉与“鲁”神姑娘》和《鸟衣王子》等幻想故事。这些故事不仅在藏族民间故事中流传,也在世界各地的很多国家和民族中流传,我们很难将其归为哪一个国家或民族,是世界普遍性的故事。它们在AT分类法和丁乃通先生的《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中也有归类,如《穷小子与“鲁”神姑娘》在AT分类法中把它归类为555渔夫和妻子当中,丁乃通先生的索引中把它归类为555龙报恩型故事。《鸟衣王子》,丁乃通先生的索引中把它归类为400丈夫寻妻型故事。但是藏族故事跟汉族故事不一样的是,汉族故事里的穿百衣鸟的主人公是姑娘或仙女,而非男子;而在藏族故事里则是男子。《青蛙和公主》在丁乃通先生的索引里归类为400青蛙丈夫型故事。另外动物助人故事里的《报恩》与丁乃通先生索引中的160报恩的动物类型相似;《石狮子开口》在丁乃通先生的索引中列为555B吐金子的石狮子类型,在AT索引中列为D1469.13石狮子口中得来的珍宝,并注明为印度故事。虽然这些故事和AT索引和丁乃通先生的索引中列的故事母题类型相同,但是具体情节和细节有藏族自己的特点。

(二)印度传入的故事

藏族《尸语故事》中的很多故事很明显是从印度传进来的,比如,《说不完的故事》和《尸语故事》的框架性引子故事《学幻术》和《乞丐达瓦札巴获得王子德诀桑布称号》,是印度《僵尸鬼故事》的引子故事的异文;《修习灵魂转移法》是一个关于藏传佛教后弘期初期,从印度传入的灵魂转移法术有关的故事,藏族著名的文学作品《青颈鸟故事》是根据这个主题创作的;幽默故事《织氆氇的汉子》在丁乃通先生的索引中列为177小偷与老虎,关于这个故事的起源,很多学者认为也是印度的。还有魔法故事《吐金吐玉的两青年》、宫廷故事《兄弟俩》和格言故事《石狮子开口》等也通过佛教从印度传进来,此外,以片段的形式夹杂在其他故事中的印度故事母题也很多。藏族著名学者扎布先生断言:“藏族尸语故事中没有一篇是印度僵尸鬼故事所留下的。”[1]209但是我们已经发现有一个是印度《僵尸鬼故事》的内容,其余的虽不在《僵尸鬼故事》中,但通过其他途径从印度传入藏区。

(三)藏族本土故事

毋庸置疑,藏族《尸语故事》里的大部分故事是藏族本土故事。如玛桑英雄故事和鬼故事、有关原始苯教仪式性的故事、爱情故事《追心姑娘》、幽默故事《猪头卦师》、机智人物故事《木匠更嘎》、动物助人故事《牧羊少年》,皆展现了藏民族的思维情趣和生活方式、生活环境,是藏族土生土长的本土故事。还有一些很难判断地域属性的故事,但总的来说这些故事中的大部分原本扎根于藏文化的土壤,有些虽然从外传进来,但已深入藏文化的骨髓,都是藏族民间故事的组成部分和主要内容。

图1:藏族《尸语故事》的地域属性分布

从图1中我们可以看到,收录于藏族《尸语故事》中的故事主要以藏族本土故事为主,也吸纳了印度传来的故事、佛教化的故事、世界性的故事和很难辨别地域属性的故事。这里除了大多是藏族本土故事外,印度故事的类型和有些内容对藏族民间故事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这只是个大致的比例,而非绝对的标准。图1的地域属性分布只呈现出《尸语故事》来源的地域特征,并不能表明整个藏族民间故事的来源地域比例。

五、结语

对比分析青海版《说不完的故事》和西藏版《尸语故事》中的故事,我们可以发现西藏版的《尸语故事》比起青海版的《说不完的故事》更具有佛教化的特点,而青海版的《说不完的故事》纯属民间口头流传的故事。通过对比分析二者的内容,能得出很明确的结论:收录于藏族《尸语故事》里的这些故事并不像很多人认为的是一种不同于藏族其他民间故事的独特类型,而是藏族民间各种故事汇总成册的精编集成。比如,青海版《说不完的故事》和西藏版《尸语故事》中的44篇故事,归类下来约有16种大的类型,这说明藏族《尸语故事》相当于是一部藏族民间故事集。它借用印度《僵尸鬼故事》的结构,来加工形成藏族自己的故事。因此,藏族《尸语故事》其实并不是跟藏族其他民间故事不同的一种独特类型,而是将藏族民间流行的各种故事汇编成册的故事集,认识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因为有的学者在周边民族中看到一个藏族《尸语故事》里出现的一则故事,就认为当地流传着藏族尸语故事。实则不然,因为收录于藏族《尸语故事》中的故事可以是《尸语故事》的内容,也可以是跟《尸语故事》无关的、单独成型的藏族民间故事。综上,藏族《尸语故事》主要是在故事的结构模式上借鉴了印度的《僵尸鬼故事》,而不是简单地照搬照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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