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变人生
2018-03-21陈吟
陈吟
老话说得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也有人说,任何人的一生都不会永远是甜美的,同样,也不会永远是苦涩的。苦难无根。甜美的日子不会永远驻足你的身旁。
我的一个发小走过的路,便印证了这句话。
1
很多时候,我常常想起她。想起她曾经的洒脱和阳光,想起她的聪慧和机敏,也为她今昔两重天而扼腕叹息。那句人人都喜欢讲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的话在她这是没有被证实。
初识她时,她还是个梳着朝天辫、刚上小学的小屁孩儿。
她讓我们非常羡慕。她那有官职的父亲、精干的母亲和四个哥哥,给她支撑起一大伞,浇筑起一道坚强的护堤,也滋养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从小,在文革的大环境里,在众人的呵护、宠爱下,她像个充满氢气的小皮球,一天到晚翻墙头、上房顶,组织一帮小伙伴玩骑马打仗、斗地主游戏,成了街坊邻里响当当的孩子头。
那时,一帮在门口聊天的大妈大婶们就无不担忧地和她妈说:你得说说你家姑娘了,哪有个姑娘的样子呀,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啊。马上就有人反驳:你说的是哪个朝代的事了?现在社会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有人马上附和道:就是呀,这一看将来就是个大领导,多有气魄和胆识啊!
她妈抿着嘴笑成一朵花。
上小学后,她的聪明、大胆、泼辣,使她成了校园的一景。经常看见她在课间休息时追赶着某个调皮的男生,将其按倒在地一顿痛扁,然后带着胜利的微笑拍拍手,收兵。一般炸刺的女生见她就低下眉,就连调皮的男孩子也要让她三分。所以,班长、红小兵小队长的头衔都给了她,“小领袖”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成了全校师生对她的昵称。
2
上初中、高中时,我和她依然在一个学校。她经常一身运动装,袖子高高挽起,下课手里不是篮球就是排球,一副“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飒爽英姿。她不仅活跃在各个球类场地上,还经常晃动着高高的马尾辫,推开各科老师办公室的门,坐在办公桌上,大模大样地和老师们谈天说地地唠起嗑来。就连教导主任、校长,她也老朋友般地打招呼,俨然一个领袖的“范儿”,惹得同学们一面侧目相视,一面脚底抹油。那时,我经常听老师们说:这个家伙儿有大将风度,将来准是个人才。
高中毕业后,她进了一家企业。那时的她青春正好,风头正健,但她依旧是信马由缰地一味潇洒。打球、唱歌、跳舞,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没她不懂,没她不会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文凭热时,她进大学进修,知识分子吃香时,她又嫁给了在一家研究所工作的老公。
一切都那么一帆风顺、顺心顺意。
尽管和公婆经常有点不愉快,可她从不往心里放。嘻嘻哈哈只后便把一切鸡毛蒜皮的琐事放置脑后。一年后,她的女儿出生了,当了母亲的她依然还是从前的样子。
那个姑娘让我们又看到了她的昨天。一样的摸样、一样的性格,还比她多了几分灵巧和乖觉。那张巧嘴和滴溜溜的大眼睛,惹得好多人喜爱。4岁时,那孩子竟自己站在小板凳上,踮起脚尖帮她洗碗,洗菜。5岁那年,竟可以像模像样地系着围裙抄起铲子炒土豆丝了。那真是个人见人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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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时光就此停留,那该多好呀。那是小说家笔下的故事情节,也是咱中国老百姓对生活的一厢情愿。然而,她的故事似乎是刚刚开始。
就在那年冬天,小姑娘的头常常向一边倾斜。等家人发现后,孩子却十分体贴大人地说:我怕你们着急,没说。我的头老向这边沉。
天哪,头痛吗?家人面如土色。
小姑娘点点头。医生一番检查后,目光冷峻地横着孩子的父母,毫不客气地指责他们的失职。严重的脑瘤,连一般成人都要咬牙坚持呀。这么个小姑娘竟一声不吭地坚持到现在。小姑娘眨着大眼睛听后,忙和大夫解释,那神情、那语言让大夫刮目相看。临走时,大夫心痛得直咬牙,说:这孩子的智商比她的实际年龄大出10岁。太可惜了!
下面的情况竟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没有几天 ,小姑娘已经在生命的边缘上挣扎了。“上苍真是太会折磨人了。直到最后的时刻,还没忘记在我的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许多年后,提起当年那一幕,她的心依然流血。
凌晨5点多了,她坐在病床上紧紧搂着孩子的手有些松动。小姑娘睁开了眼睛,目光紧紧地看着她。她问:闺女,告诉妈妈,你好点吧?孩子摇摇头,又立刻点点头,然后哇哇地喷吐起来。她慌了,泪水和呼喊喷涌而出。看着满病房的大夫和护士,小姑娘说了一句令全体在场的人泪如泉涌的话:对不起,妈妈,我把地弄脏了。等我好了自己擦。
在一片哭声中,孩子带着遗憾永远走了。
那年,我正在内师大读书,加之我的孩子也小,和包头的朋友联系很少。我知道这个消息已是来年的春天,她信中叙述了这一切。
捧着那曾被她泪水打湿的信笺,我泪水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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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踵而至的是她的离异、一病不起。
在她还未出嫁时,和她打成一片的小哥们姐们中,有一位我的高中同学。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因种种原因没有捅破的情感。正当她在感情的苦海里不能自拔时,正好我的同学也离异了,水到渠成,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这是我们大家都认为没有任何功利色彩,只有纯真情感的婚姻。两人都有一份脱下来的困苦,也有一份相互的倾慕,该是一个新的开篇,新的历程了。
谁知,不久就听说我的同学不经常回家,最后大闹一场后,结束了这段让人看好的姻缘。之后,她放弃了原来的工作,去京城打工。
几年后,当她站在我们面前时,除了那身材依旧苗条外,一切都已经是恍如隔世。
她再也没有以往叱咤风云、英姿飒爽的风采了。尽管她一再描绘着自己的经历如何光鲜、如何如意,但不久就被自己无意间捅漏。我明白,她是在挣扎,在竭尽全力想恢复曾经的生活和风采。然而,那一页页飘落的日子怎可能失而复得,那曾经划过的伤痕又能被抚平呢?最让我们及她都没想到的是,她已经将自己囿于一隅,把人生的路走得越来越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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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我俩曾有一次长谈。她点着一支烟,袅袅青烟缭绕着她已经青紫的手指,看着让人心酸。她翻检着往日的欢乐,过滤着曾经的轶事,心情竟有了老年人的豁达和淡定。她说,她犯了欲速不達的错误。如果当年步履慢下来,如果自己先把心沉下去,在读书中寻觅,在回味中思考,在工作中体会的话,就可以在满天星斗中领略灿烂,在多彩的生活中体会人生,在厚重的经典中品味智慧......那样的话,也许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我记得那是冬天的一个周末,我和几个同事下班后去一家小馆子小聚。进门后,我习惯地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上的雾气,蒙蒙中见前面饭桌前有人忽然将脸转了过去,并用手挡了一下。这到引起了我的注意。戴上眼镜后,我清楚地看见了她。
好几年不见了,她比以前消瘦了许多,脸上没有一点光泽。她笑着说不好意思见我。她对面的那个男人面目简陋,衣着随意,典型的包工头样子。见到我,他只象征性地翻了翻眼睛,算是打了招呼。我唠嗑的心情一下子被熄灭,问候了几句后,便回到自己的饭桌吃饭了。
等我再次见到她时,她的怀里竟抱着个刚满周岁、长相和她极相似的小男孩儿。“这是我儿子。”见我不解,她解释道:你那天在饭馆见到的就是他爸爸。我生下这个孩子后,这个王八蛋就人间蒸发了,他妈的……
那个男人真是个包工头。在山西,他们的孩子出生后,那人就把对她的承诺全部化为泡影,然后泥牛入海,不见踪影。最后,毫无办法的她只身带着个孩子回到包头,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
那个男孩儿真是上苍给她的馈赠。尽管还小,却是特别机灵、聪明,也是那样的体贴。
6
如果说,命运是六月的天是孩子的脸的话,那许多人的一生不也是平淡中有喜悦,艰难中有辉煌吗?她却没有。
孩子上了小学后,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那天,她带着孩子到我家做客。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心脏病吞噬着她曾经运动员般的身体,父母的长期住院、哥哥们的相继下岗,使得她失去了曾经的呵护。她伸出已经变形的双手,像讲着别人的故事似的,讲述着她是一切。
“好在我有这么好的儿子。”她笑着说“你看,他像不像我那个女儿?”没眼泪也没悲伤,那灰色的脸上闪出一丝血色……
送走他们娘俩,我的心被搅着般疼痛。不远处,她领着孩子的背影,令人落泪。
我在心里为她祈祷:让她健健康康地把孩子拉扯大。让孩子快快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