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杭州的三山六岭九条街
2018-03-20曹晓波
老杭州说“三山六岭九条街”,都是老城墙内。但它们既非山,也非岭,说九条街名都有“腿”的,也似是而非。当然,查无实证,考据有词,但老杭州话却说得十分的响亮。
先说金鸡岭,家家烧煤炉的日子,金鸡岭的名气相当大。譬如,正在排队买煤球买煤饼的人看到三轮车送到货,第一句话会问送货的大郎:是不是金鸡岭厂的?是金鸡岭厂的煤饼、煤球质量好?还是金鸡岭的名声响?估计,两者都有。
煤饼厂在金鸡岭靠近解放路口,“磕头机”日夜不停,“嘭咚嘭咚”。有说,金鸡岭厂的煤饼煤球黄泥掺得少;有说,这厂的煤源好。当然,本文不做探讨,只说地名。
从地势看,经过不断的道路改造,看不出原貌了。但四五十年前,金鸡岭确实是要比附近的地势高。它近东河,不宽的一条巷,一马平川往南,墙门、浅屋栉次鳞比。
为啥叫它“岭”?因为这本是南北向的南宋京城的东城墙,俗称“京基”。元时被废,残垣逶迤。到了元末,张士诚扩建城墙,向东移到如今的环城东路,这城墙基就被陆续拆了,还是高出附近,当“京基”慢慢讹成为“金鸡”,一个“岭”的名字也就附上了。
无山无岭,却以“山”“岭”命名,还从前清说到民国,又说不清但能添话资,这乐趣是很为杭州人自傲的。
先从南到北说“六岭”,有彩霞岭(现候潮门南)、骆驼岭、灌肺岭(现高银巷)、扁担岭(现众安桥岳王路一带)、金鸡岭、群仙岭(现十五家园附近)。较真起来,只有“骆驼岭”多少与“岭”扯得一点边。因为此“岭”在吴山的东侧,宋时称“小坝头”,《成化杭州府志》说:“今废”了。“废”了以后的地名,您就完全得靠穿越似的觅去了。
“彩霞岭”,按南宋叶绍翁的《四朝见闻录》说,是宋高宗赵构的吴皇后娘家,也就是吴府花园“因城叠石,曰南麓”。再譬如“扁担岭”,如今的众安桥稍南,旧称“扁担弄”,按《西湖游览志》的说法,当时还“隐隐起伏,盖南山之尽脉也”。
这一种“南山之尽脉”的说法,杭州耆宿丁丙也认同。您想想,如果将“三山”加“六岭”的武林山、金鸡岭、扁担岭、群仙岭、胭脂山等等顺序排列,或许会看到,中古前的老杭州城北侧,似有一条时隐时显的山的脉络。它们和南面的山脉一起,像一把倾斜的太师椅圈,拱卫这一块曾经的大海冲刷地。如果没有这些拱卫,在中古以前,杭州恐怕也难以形成。
好,再说“三山”,它们大致指祖山(也称“武林山”)、艮山、胭脂(燕支)山。祖山,三四十年前,还有一个“祖山寺”名。相比较,它的别名“武林山”就惨了,“山”更已经淡化得无影无踪。《康熙仁和志》说:此“山”在“在武林门内一里”,有一座圣寿寺,寺中有一“小阜”(土包),“度(估计)高才八九尺(2米多),顶平,寺僧植桑、菜于其上,筑石砌临道旁,削为狭方,长可三十步,广得十五步耳。”
不过,这话在同一代的《康熙杭州府志》上,就壮观得多了:“小土阜,高可三丈”,八九米高哦。估计,这应该是文抄公干的,照搬了明朝的说法。好在因了“祖山寺”的存在,“山”名一直没废。此寺原本是南宋高宗为祭祀“太乙神”而建,本名“圣寿”,几经变化,寺以地名。按方志所说的武林门内“一里”估算,即如今武林路83号及“群艺馆”方位。文友王群力告诉我,他儿时就在“祖山寺”居住。
“艮山”的说法就要掉一点书袋了,明朝田汝成说:山是有的,不高,“今已陵夷(被铲平了),莫可指索(谁也说不清)”。《乾隆仁和志》的学究气就重了:按“易经”,“艮”表明此门的东北方位。《东都事略》以历史说话:高宗的老子在汴梁筑过“艮岳”山,“艮山”的命名,也算是赵构对旧京的痴心。这三种说法相比较,田汝成的可信度较高,毕竟他离南宋不远。
“胭脂(燕支)山”,有点晕。按《武林坊巷志》线索,有“燕支山巷”,南北向,曾经与藩司前附近的华光巷平行。这一说,“子丑寅卯”的也算与吴山扯上了一点边。不过,若要按“无山无岭”的命名“套路”,这一个“山”,应该指城北的“胭脂(燕支)山”,更来得靠谱一点。
十五年前,一位八旬俞老伯带我到玄坛弄原电视机厂宿舍的墙边,他说这里曾经有过一块脸盆大的光石头,有石碑,上刻“胭脂山”。附近的“燕支(胭脂)桥”,就得名此“山”。翻阅《武林坊巷志》,在“元坛弄”条目中,有“胭脂山,仅一斗大……”,以及作者丁丙的按语:“里老传为宝石山尽脉”。
“三山六岭九条街”的说法,总还是带有点江湖切口三、六、九的意思。九条街,据说全是以“脚”入名,譬如麒麟街、青龙街、骆驼桥直街、猫儿桥直街。当然,我所认识的杭州耆老,极少有凑齐九条街的。哪怕羊市街、马市街,也只是以“市”(集市、市场)而名。更奇葩的,有老人还信誓旦旦地凑了“琵琶街”,说此“琵琶”是蜈蚣精变形而成。确实,百年前的老杭州城,能称得“街”的,还真不多。
就算吧,还差两条,一条是拿禽凑数的凤凰街;还有一条是拿仙凑数的嫦娥街。
民国初年,嫦娥街尚在如今的浙江日报集团内。查《武林坊巷志》,为什么以“嫦娥”称街?无实。倒是该街的顾彦青,值得称颂。清乾隆十七年(1752),顾彦青在河北清丰县任县令。四十多年后的嘉庆三年(1798),顾彦青82岁,那时嫦娥街还是一条巷时,他整日在家呆坐。突然一天,来了一帮老人,说是河北清丰人,围拜在顾彦青四周,将他当年在清丰县的政德一一说出,以表感恩。时人秦瀛将此记在《小岘人文集》中,他说亲眼所见。
两年后,好官顾彦青去世,也算是比嫦娥升天更让人啧啧称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