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里,世界早已繁花似锦
2018-03-16施晗
◎ 施晗
刘静终是离开了北京,那一天我已被时间催促得忘记了是哪一天,自然我也没有去送她。她自己应该也有不舍,然命运弄人,就算掌握在自己手里,也有左手与右手之别。时常地,总有一些人在这片土地上记起她、说起她,我,或者更多人。
还在我做出版那会,宋超在人民大学附近成立了一家书画经纪公司,他约我过去认门,我就去了。这时一个女孩过来,就在对面坐定。女孩自我介绍,她叫刘静。她把我的杯子斟满茶,然后,自己也把杯子端起来,向我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一饮而尽。自始至终,她话很少,只顾安静地倒茶,喝茶。
当时,我还没有专事书画,对艺术领域的诸多想法还停留在文学层面,讲不出什么书画道道,加之我也不善言辞,与宋超联系并无多。
有天,他突然给我电话。邀我出席一位朋友生日聚会。我循着他给的地址,摸到一间地下餐厅,屋内晕暗,好些我都不认识,唯认识宋超,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刘静。而这个生日聚会就是为刘静而设。
那晚,刘静喝醉了,其他人也醉了,就连北京的冬天的风仿佛也醉了,不时用手用脚狂乱地拍打着门的心事。当时我挺莫名一个女孩子是否经常喝酒,还就喝醉了呢,还是后来熟悉后才得知,刘静在餐桌上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那晚喝醉是因为我,更确切的说是因为我是文人的身份,激起了她内心对文化艺术的向往以及对文人的仰慕。
时隔不久,宋超给我打电话,说公司做得不好,他要转型不做艺术做别的。我立马问到,像刘静那样的小孩子,你怎么安排呢?他说不知道,我也便不再问。
刘静和我年龄相差无几,自那次生日聚会后,我们就了更多共同的语言。另外,我发现她有着天造的艺术才情和认知,只是没把自己安放到一个合适的天平上,以致那年宋超因为公司倒闭远走天涯,而刘静却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泊在了北京西边的一隅小地,无人问起,她也没有再去工作。
她偷偷跟我说,真心想回到艺术的圈子里去,想去结识更多的文化界人物。可能她对我从事的文学工作,有着天然的向往,总觉得别人的世界是才华堆积起来的宝塔,而她自己只是塔下一个拾人牙慧的书童。
后来,我举办的很多活动,她都义务地肩负起了幕后的工作,跑腿、沏茶倒水、搬运,甚至写稿都干过。有时候我还会带她去拜访一些老作家、学者,她也会推荐给我一些她的老师朋友,因为她总是躲在人后,所以,很多人在忘记她的存在,但她的世界,其实早已繁花似锦。时间一长,人们就会打趣道,刘静是我御用的后勤部长,另一个叫朱珂锦的女孩子成了我御用的主持人……这毕竟是玩笑,她们都乐呵地笑了,她们也成了好朋友。
有次聚会,刘静邀了一位比她还小的女孩子来参加,我之前从没见过,但她一直跟我说着话,还很熟悉我似的,后才知道,她是刘静的妹妹刘红霞,她在一家艺术网站做编辑,我问她为何不把姐姐拉去一起做,她说姐姐不想受太多的管束,希望身体和灵魂都是自由的。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在刘静心里,一直追求的是那个可以任她驰骋的自由艺术世界,但在她现实生活里所表现出来的,也处处是怯弱和迷茫。也就是这次,我从刘红霞这里才得知姐姐刘静的原名其实叫刘红芳,但我还是习惯的喊她刘静。
又一场寒冷的北风扫过北京的窗台,刘静拿着几张草纸,走到我面前。她想要办一份艺术刊物,让我帮她起个名字。草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刊物创办的一些想法,她一边向我叙说着整体的构思和未来,一边又在否定自己,她的迷茫和不确定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她显然内心有种急切获得他人肯定,又害怕失败的矛盾,但这种需求是出于本心的,她自己也未可知。我给她了几个杂志名字,她都觉得太平常了,我们两人不知怎么聊到了电影《盗梦空间》,我挑衅的说你敢把《盗画空间》用作杂志名吗?她不但没有反对,反而如获至宝般的兴奋不已,这也许就是她天生的骨子里对艺术有的一种独特认知,她带着这个名字回去了,后又去找了画家吴震寰,在他那里,她可能获得了更多的一些认可和安慰,连同杂志本身的栏目设置等细节,她都有了比较理性的定论。第二次再来见我谈杂志的事情时,她已经从容多了,我很欣慰。
这一回,她可能真的狠下心来想做点自己的事情,年龄毕竟一天天长大,不能老是像浮萍样漂在这个喧嚣的城市上空,她容得下自己,可她的家庭或者某些人容不下。
我原本以为她找回了自信,她去采访画家萧瀚时,还是特意叫上了我和她的妹妹刘红霞。还未上楼的时候,她就不时地跟我说,万一等下采访中途她紧张,说不好或者错了,让我一定帮她解围。她可能还活在别人的影子下,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很清楚,她已经在试图挣扎从前的枷锁,这也就是一个矛盾的她。
结果,采访很顺利,她把自己原本设定的问题全部问完了,还临时发挥,增加了不少提问;这让萧瀚也很愉悦,还主动提出邀请,希望刘静加入他们的一个国家艺术项目,尽管后来这个项目,刘静并没有参与进去。但为了办好这个刊物,刘静敢于真正把自己释放开来,去肯定自我,已经足够了。
冬天的天还没有过完。刘静邀我一起去看吴震寰、张方白等在国粹苑办的一个油画展,她一面怕我跟几位画家因陌生而产生距离,向他们引荐我,另一方面已经很自由地,跟他们开始在辩论艺术观念上的不同意见了;其实她不知道张方白跟我是老乡,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也就是这个冬天,在她的引荐下,我认识了书法家胡亢美和齐剑南。
二零一四年元旦,《盗画空间》杂志创刊如期发行,没有发布会,没有新闻报道,就那样孤立地穿行在北京这座容易丢掉记忆的城市里,它是那样容易地被一些人忽略,也那样容易地被一些人铭刻。封面上,由刘静用毛笔亲书的“盗画空间”四字,格外引人瞩目,初看,就能感受到那种墨味从眼里往心里走的愉悦。刘静无意于书,却写出了很多书法家毕生追求的稚拙之美,那几个字也总会让人误以为是出自某个名家大腕的手笔,实则只是刘静最朴素才情的流露。
杂志堆了一摞在我办公室,往来的朋友翻起这本杂志,无不从里面读出了真诚和感动。
只是有回,来清理我办公室的钟点工,看到稍稍凌乱的《盗画空间》,居然当成废纸,一股脑儿装进纸箱,送给了楼下收垃圾的人。把我气得将要发作,转念又想,终是自己的不珍视,让它凌乱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大不了,再问刘红芳要几本就好了。下楼出去,转弯处,恰好撞见那个收垃圾的人,他正搬了一把小马扎低头坐在那里瞅着什么,走近一看,是《盗画空间》,这算圆满了刘静创办《盗画空间》的初衷,让艺术走进千家万户,本着这样的初心,刘静一步又一步的前行着。
朝阳区一个高档商场里,举办了一场艺术展,声势浩大,策展人是刘静。我自然要来捧场,朱珂锦也受邀主持了这次开幕式。把艺术从庙堂之高的画廊,搬到江湖之远的商场,对当时还并不算郑重出场的刘静来说,已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她终于敢站到台前,来为大家揭幕她的思考,这似乎预示了将有更大更宽阔的世界在等待她去征服呢,一阵阵欢喜掠过我的心头。
果不其然,她以自己的方式寻找到了适合自我呐喊的方式,在更多地方,组织起了不同形式的展览。参与者也由最初的普通观众,上升到了专业者。更多的人因为刘红芳这个名字慢慢汇聚到了某个地方,东边或者西边,南边或者北边。
席间,画家鲁光老先生对刘静说:你已经坚守住了艺术的本色,要去发现更多。后来在见吴震寰的时候,他很轻松地向刘静抛出了一个坚定的表情:去大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你已经认识自己了。
是的。刘静真的长大了,她已认识自己。
2015的某一天,刘静给我打电话,要我去她住处见一面,那时她新婚,我见到了她和她的老公,她们要离开这座城市,正在收拾屋子。我问为何,她也说不清楚,家庭、生活、个人……理由很多,但都不是理由的理由。她送了一副隋牟的画给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告别。
北京的天终于变成蓝色了,我打开窗户,冬天已经过去。而那时,刘静的名字也早改成了刘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