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十二生肖”遇上“暗八仙”

□国胜连

2017年岁末，大雪前一周，携着那枚写满乡愁的邮票，诗人余光中在高雄辞世。送别诗人的不是诗，而是互联网。饱含家国情怀的乡愁跨越时空，最后定格为一封永远羁泊在旅途中的家书。2003年9月18日，余光中曾给《海燕》杂志写下这样一段话：“神的美文是黄海，人的美文是大连。”斯文尚在，诗人已逝，此情绵绵无绝期矣。这几天，我一直在听罗大佑用吉他弹唱余光中的《乡愁四韵》。余光中说过：罗大佑谱曲的《乡愁四韵》是一首游子不敢轻易打开的“楚歌”。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那酒一样的长江水，那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那血一样的海棠红，那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那信一样的雪花白，那家信的等待，是乡愁的等待，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那母亲一样的腊梅香，那母亲的芬芳，是乡土的芬芳，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罗大佑说：余光中诗中的长江水，海棠红，他倒背如流。很少有人知道，晚年的余光中，他最大的梦想，是做一个赛车手。我知道，其实他一生都在与时间赛跑。享年90岁，成绩还不错，算是诗人中的寿翁，也是一名邮递乡愁的最佳信使。《乡愁四韵》，吉他悠悠，静夜思。

2017年冬天，我的好友赵鹏飞不甘寂寞，脚下独轮车一直驰骋南北。在一个瑞雪初霁的周末，他们车友一行坐轮船南渡，到山东成山头看日出，烟墩角拍天鹅，还登上了胶东第一高峰“昆嵛山”。那天恰逢天文大潮，烟台海滨沙滩尽露，骑行超爽。赵兄喜忧参半地说：“人比天鹅还多，海草房真美，可惜拆得差不多了。”其实，赵兄跨海骑行的那片土地便是我的祖籍地。按祖辈话说，那就是生养我们的“海南（山东）”家了。我是出生在大连的山东人，我的祖辈、父辈都是几十年前跨海到大连谋生的山东人，我的祖父甚至有东北深山老林里闯荡江湖的经历。祖籍地已无至亲，我从未去过。乡愁在我，不是小小的邮票，却是一掬沙河水、一捧花生仁、一腔掖县乡音。祖籍地，永远是我乡愁的寄托。

“鼠迹生尘案，牛羊暮下来。虎哺坐空谷，兔月向窗开。龙隰远青翠，蛇柳近徘徊。马兰方远摘，羊负始春栽。猴栗羞芳果，鸡砧引清杯。狗其怀物外，猪蠡窅悠哉。”这是南朝诗人沈炯写的一首十二生肖属相诗，在民间文化中，生肖作为悠久的民俗文化符号，一直绵延流传着，并成为传统文化中极富活力的文化基因。去年深秋，远在黄土高原的好友枫清扬微拍一枚满布蓝绿锈的宋代小铜镜，只有7厘米大小。他说：类似麻线工，圈里面都是牛、羊、蛇等各种动物，真稀罕的小铜镜。微友们并不认可，高挂了两天，几乎无人应拍。最后我一拍中的，结果以捡漏价淘了一枚宋代的十二生肖铜镜。如果按年折算，这件宋代铜镜每年不过一角多钱。现在市面上白菜行情都升到一公斤二元钱，且不可枉谈这铜镜的价格堪比白菜了。

铜镜收藏通常以汉唐为胜，然而宋代铜镜却是漫长铜镜发展史上一个重要转折点。赵敬，赵匡胤的祖父，曾在后唐为官，历任营州、蓟州、涿州三州刺史。公元960年，赵匡胤建立宋朝，追尊赵敬为简恭皇帝，庙号翼祖。宋代为避讳，将镜子中的“镜”改为“照”或“鉴”，统一将铜镜称为“照子”或“铜鉴”。据专家考证，宋代的“照子”与汉唐镜有诸多迥异之处：首先，宋镜合金成分由汉唐时期的高锡青铜演变为高铅青铜，含铅、锌量增加，多为黄铜质地，黄中闪红色，胎薄质软，与汉唐铜镜的厚重大气、易碎残断形成鲜明对比。其次，此时铜镜铸造由汉唐时期的范法铸造变为翻砂铸造，材质粗糙，纹饰图案多用细线浅雕，翻铸镜纹模糊欠清晰、线条粗、不流畅，缺乏汉唐铜镜清晰利落的动感美和艺术美。手上这枚铜镜的十二个圆环内细刻着十二生肖的形象，由于图形模糊，只能识别出子鼠、巳蛇、丑牛等形象。第三，宋代铜镜将汉唐铜镜的大钮改为小钮，钮顶渐平，镜缘里外有坡度，外薄里厚，已经失去汉唐铜镜的圆浑厚重和规整。最后，汉唐铜镜锈色坚固厚实，镜体沉重，铜锈与镜体粘连为一体不易分割，入骨锈较多。宋代铜镜则锈色薄而不坚，绿而较深，且常见绿漆锈，有的由于含铅量和杂质较多，锈色甚至显得较浅浮。细察手上这枚铜镜，正与宋代铜镜特征相符，在一定程度上说，这就是一件宋代铜镜的标准器。铜镜上的这种十二生肖纹饰流行于宋代，尤以北宋晚期至南宋初期为盛。宋八卦镜排列按照《易·论卦》方位排列，乾卦在西北，坤卦在西南，四神按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方位布置，十二生肖则按子鼠北，午马南方位排列，具有鲜明的年代特点。

我国古代采用“干支纪年法”，即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等10个天干符号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等12个地支符号相配合来纪年。同时，采用地支配合十二种动物来纪年，即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这就是十二生肖(十二属相)的由来。每个属相十二年一循环，称为一本命年；每天干地支相合，六十一周期，称为一花甲。十二种生肖动物，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已被驯化的“六畜”，即牛、羊、马、猪、狗、鸡，在传统观念中“六畜兴旺”代表着家族人丁兴旺、吉祥美好。第二类是与人类日常、社会生活关系密切的动物，它们是虎、兔、猴、鼠、蛇，或为人类敬畏，或为人们喜爱。第三类是中国人心目中的吉祥物——龙，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代表富贵吉祥，是最具象征色彩的吉祥动物。余光中先生，1928年生人，肖龙。在十二生肖中为何没有猫呢？原来猫原产于埃及，民间传说系唐三藏从印度带回，而我国的十二生肖早在东汉时期就已形成了。越南人也讲十二生肖，他们就用“猫”代替了“兔”。印度人的十二生肖，则用“狮”代替了“虎”，用“金丝雀”代替了“鸡”。

俗话说，好事成双。喜获宋代十二生肖铜镜后数日，山西的老友聚藏阁肖兄友情转让了一件清代八宝银器，也是一件极具民俗价值的吉金旧物。这是一支錾刻八宝纹银簪的残件，簪头与簪铤等功能部位都已缺失，只留下富丽堂皇的簪花装饰，顶端如意盘长，大气端庄，团扇、荷花、宝剑、葫芦、鱼鼓、横笛、玉板（阴阳板）、花篮等八件宝物栩栩如生，纵向列布，标准的“暗八仙”纹饰。做工精细，有镂空、錾刻多种工艺，而且是少见的双面工，定是官宦富绅之家女主、名媛心仪的盛装头饰。

中国民间向有八仙传说，汉代八仙、唐代八仙、宋元八仙，各不相同。明代吴元泰《东游记》始将八仙定为:铁拐李、汉钟离、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吕洞宾、韩湘子、曹国舅。其实八仙分别代表着男、女、老、少、富、贵、贫、贱，是百姓皆知除恶扬善的道教神明。八仙的传说很多，有时民间会以八仙所持之物来代表八位神仙，称为“暗八仙”，既有吉祥寓意，也代表万能的法术，此风始盛于清康熙朝，流行于整个清代。扇子，汉钟离所持宝物，“轻摇小扇乐陶然”，能起死回生；荷花，何仙姑所持宝物，“手执荷花不染尘”，能修身养性；宝剑，吕洞宾所持宝物，“剑现灵光魑魅惊”，可镇邪驱魔；葫芦，铁拐李所持宝物，“葫芦岂只存五福”，可救济众生；鱼鼓，张果老所持宝物，“鱼鼓频敲有梵音”，能占卜人生；横笛，韩湘子所持宝物，“紫箫吹度千波静”，使万物滋生；玉板（阴阳板），曹国舅所持宝物，“玉板和声万籁清”，可静化环境；花篮，蓝采和所持宝物，“花篮内蓄无凡品”，能广通神明。“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世界以痛吻之，“醉八仙”蓝采和却嘻笑怒骂，报以这首酒醉歌吟。当“十二生肖”遇上“暗八仙”，民族的记忆给意无尽的乡愁增添岁月和情感的双翼，飞越时空，延绵无穷。

《故宫日历》每年一部，典册一样的开本，宫墙色的封面，经典的大家法书，故宫珍藏的国宝，五千年国脉浓缩在365个洋溢着传统与文化的日子里。《故宫日历》用了六七年，日子过得滋润。2018年，农历戊戌年，肖狗。今年的《故宫日历》主题嘉祥：“灵犬报兴旺，瑞兽祝昌隆。”翻开正月初一的日历，“春节”两字是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勤礼碑》的集字，雄秀端庄，恰如其分。一件明代白玉十二生肖之犬跃然纸上，玉质洁白莹润，雕作犬首人身形象，颇饶开年贺岁的好口彩。玉犬为瑞兽，南朝梁时任昉《述异记》有言：“济阳山，麻姑登仙处，俗说山上千年金鸡鸣，玉犬吠。” 金代李纯甫《杂诗》写得也好：“泥牛耕海底，玉犬吠云边。”玉犬报春，开年迎旺。今朝风日好，有诗，还有远方。